然后，朱先生沉了一口氣，接著往下道：“你們的父母，將你們送來女學(xué)，乃是對你們寄予厚望，希望你們能在這里讀書知禮，也希望你們未來的路途能夠因?yàn)樽x書知禮而更加順暢。他們并不是讓你們來女學(xué)，學(xué)那些市井村婦般，胡亂議論他人，故意用惡語傷人。你們?nèi)绱?，乃是走了邪道！你們?nèi)绱?，傷的不僅是對方，更是自己，這也是你們?yōu)槿俗优畬Ω改傅牟恍??！?/br>
    “前朝有位高官便曾說過‘古來言兇德致敗者約兩端：曰長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囂訟，即多言也。歷觀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敗家喪生’?！?/br>
    “以你們的家世，日后必是要嫁入高門府邸，說不得還有為官做宰的夫君，而你們作為主婦，在內(nèi)需要相夫教子，在外需要應(yīng)酬往來。所以，你們更該修身養(yǎng)性，注意自己的品德，管好自己的言行，戒長傲，戒多言，不要將這兩樣兇德傳給丈夫和孩子，更不能為自家招禍敗家——妻賢夫少禍，就是這個(gè)道理?！?/br>
    作者有話要說：　　古來言兇德致敗者約兩端：曰長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囂訟，即多言也。歷觀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敗家喪生——這是曾國藩的話。

    第110章 出紅榜了

    由此，便能看出做先生的本事了。

    如甄停云，那完全是靠臉皮厚和嘴皮子好，這才能把告黑狀這種事說成是為人好。而且，她說來說去其實(shí)也就是一個(gè)中心思想：現(xiàn)在女學(xué)不教她們，以后生活肯定也會教她們。

    朱先生就不一樣了，既是禮儀課，她直接就用《禮記》說事，從《禮記》入手，引經(jīng)據(jù)典的告訴這些女學(xué)生們：你們這樣口出惡言是走了邪道！你們這樣說人，傷的不僅是對方，更是自己，是為人子女對父母的不孝。

    當(dāng)然，在座的女學(xué)生里說不定還有秉承“紙上得來終覺淺”又或者“盡信書不如無書”的，覺得朱先生這說法未免小題大做。所以，朱先生最后又拿了前朝高官之言為佐，結(jié)合實(shí)際的教育她們。

    這么一番話下來，由表及里，在座大多人都聽了進(jìn)去，甚至還有面帶愧色，覺得自己之前似乎真的忘乎所以，言行失禮了。

    只有吳悅，她又羞又惱，偏偏還得作出受教模樣，緊咬著牙關(guān)，恭恭敬敬的與朱先生道：“學(xué)生謹(jǐn)受教。”

    朱先生這才擺擺手，讓她坐下。

    吳悅深吸了一口氣，依舊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落座，姿態(tài)優(yōu)雅，沒有一絲的聲響。

    朱先生不知見過多少女學(xué)生，單只看吳悅這模樣就能看出她是面服心不服，但她也沒再多說——做人先生的，眼見著學(xué)生走了邪路，提點(diǎn)教育兩句自然是應(yīng)當(dāng)?shù)?；可若是對方不聽，你也不能硬掰著人去聽你的話，畢竟你又不是人家親爹親娘。

    說到底，這種事管是情分，不管是本分。

    于是，朱先生也沒再管吳悅，而是悠悠然的接著上一節(jié)課上沒有細(xì)說的待客之禮開始教授起來。一直等到下課的鐘聲響起，她才頓住了口。

    諸人起身行禮送了朱先生出教室。

    直到朱先生走了，教室里方才重新恢復(fù)聲響，之前跟著吳悅一起針對甄停云的幾個(gè)姑娘到底臉面薄，一個(gè)個(gè)的扭頭裝沒看見甄停云，仿佛就當(dāng)之前那些事都沒發(fā)生又或是都過去了。只有當(dāng)初那個(gè)面若寒霜直接開口冷斥“可別在學(xué)里說這些個(gè)骯臟事！”的高個(gè)姑娘，她大約真就是個(gè)直脾氣，聽了朱先生的話后也有了自己的想法，竟是直接上來與甄停云賠罪：“先前是我不對，不該因?yàn)樽约旱陌谅?，口出惡言，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br>
    甄停云對于這樣的人其實(shí)也有些應(yīng)付不來——這人還真不算壞人，可要說多好……甄停云就是有點(diǎn)處不來。

    所以，甄停云也沒糾纏，很干脆的接受了她的道歉：“嗯，我沒放在心上?！?/br>
    這高個(gè)姑娘方才松了一口氣，重又回了自己位置上。

    因有這高個(gè)姑娘的道歉在前，楊瓊?cè)A忍不住便抬眼去看吳悅，開口道：“吳悅，你呢？你適才說得最厲害，課上背禮記的時(shí)候也很順溜，怎么要道歉了，就沒聲音了？！”

    吳悅原還忍著氣，低頭收拾東西，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離這些人遠(yuǎn)點(diǎn)就是了。結(jié)果楊瓊?cè)A這樣一說，眾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吳悅身上，吳悅抓著書卷的手指跟著一緊，骨節(jié)都泛青了。她簡直要?dú)獐偭耍赫缤Ｔ撇灰?，一點(diǎn)口頭之爭就要去告狀；朱先生點(diǎn)她背書，為難她；現(xiàn)在連楊瓊?cè)A都這樣咄咄逼人……

    吳悅氣得眼睛都紅了，直接把手里的一疊書卷往桌上一丟，回頭瞪著楊瓊?cè)A：“你夠了沒有？！我有說什么要道歉的話嗎？”

    楊瓊?cè)A被她赤紅如滴血的眼睛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后退，隨即又覺羞惱——她們楊家女一向都是上馬能射人，下馬能打人的，輪到楊瓊?cè)A這里居然被吳悅這么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給嚇住了。

    楊大將軍要是知道，肯定又要嫌丟臉，擼袖子揍閨女。

    正因如此，楊瓊?cè)A還是秉持著輸人不輸陣的架勢，抬著下頷，慢悠悠的道：“這事難道不是你挑起來的？背后議論別人難道不用道歉？因?yàn)榧刀识室鈵赫Z傷人難道不用道歉？”

    楊瓊?cè)A話聲未落，吳悅已是眼圈一紅，掉了眼淚，晶瑩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撲簌簌的往下掉。

    她的臉色原就蒼白如紙，此時(shí)淚水順著頰邊往下淌，越發(fā)顯得下頷尖尖如小荷露角，那默默含淚的模樣更是又倔強(qiáng)又可憐。

    邊上原本還是旁觀的姑娘不少都站去了吳悅那邊去了，有小聲安慰吳悅的，還有說楊瓊?cè)A咄咄逼人的，更多的則是勸架的——

    “都是同窗，何必為著這么點(diǎn)事兒鬧成這樣？”

    “大家互退一步就是了。”

    “瓊?cè)A你也別說了，朱先生不都說了要‘戒長傲，戒多言’，你這樣也不好啊?！?/br>
    沒等這些人嘰嘰喳喳的把勸架的都說一遍，就見著一側(cè)的周青筠忽然用書冊在桌案上敲了敲，聲調(diào)冷如冰雪，一字一句的道：“這里是教室，要哭的出去哭，要吵的出去吵。”

    一時(shí)間，都沒了聲音，萬籟俱寂。

    甄停云趁機(jī)拉了楊瓊?cè)A還有杜青青出門去。

    楊瓊?cè)A本還想擼袖子和人接著吵呢，偏被甄停云給拉出來了，難免還有些氣鼓鼓的。

    甄停云只得另外尋了個(gè)借口：“時(shí)候不早了，咱們再不出門，飯?zhí)美锏奈顼埦蜎]有了?！?/br>
    如此，楊瓊?cè)A方才作罷。

    不過，等到了飯?zhí)?，打了飯菜，坐下扒飯，楊瓊?cè)A還忿忿不平，氣得不成；“氣死我了！那個(gè)吳悅怎么就這么會裝可憐？！我才說幾句話，她就又是紅眼睛又是掉眼淚的，好像我欺負(fù)她了似的！明明就是她領(lǐng)頭說的壞話，之前還理直氣壯、不怕人說的模樣！現(xiàn)在倒又成了小可憐！氣死了人！”

    杜青青和甄停云這一對倒是心寬些——主要是之前課上朱先生已經(jīng)教訓(xùn)過人了。

    所以，甄停云還安慰楊瓊?cè)A：“算了算了，她也算是倒霉了，被朱先生點(diǎn)名，站著給我們背一整篇的《禮記·祭義》，足足站了半堂課，我看她臉都白了，其實(shí)也算是受過罪了。”

    “是啊是啊，我看吳悅的說話聲音都有點(diǎn)啞了?！闭f話間，杜青青用筷子從自己碗里夾了一塊肥rou。

    然后，杜青青左右看了看，正想趁著楊瓊?cè)A生氣沒注意，將這塊rou悄悄的送到楊瓊?cè)A碗里。

    結(jié)果，這rou才到半空，就被楊瓊?cè)A拿筷子擋住了。

    杜青青：“……”

    楊瓊?cè)A：“……”

    兩人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過了片刻，杜青青狀若無事的把那塊肥rou夾了回來，厚著臉皮解釋道：“我就是怕你氣大傷身，又想著你現(xiàn)在正長身體的時(shí)候，就想給你加塊rou?！?/br>
    楊瓊?cè)A看了看明顯比自己高挑豐腴的杜青青，直接回了她兩個(gè)字：“呵呵?！?/br>
    于是，這有關(guān)肥rou的話題就此打住，誰的肥rou最后還是歸誰。

    進(jìn)了這么一番插曲，楊瓊?cè)A的火氣總算是消散了些。她低頭扒了兩口飯，忍不住又抬起頭與甄停云商量：“停云，兩校聯(lián)考的紅榜下午才出，離現(xiàn)在還有好一會兒呢。要不，你先去找楚夫人，先問一問名次？這樣，我們也能有個(gè)心理準(zhǔn)備啊——要是你考的比吳悅好，我們就能去紅榜下面，等她過來自取其辱！要是你考差了……那，我們再接再厲，十一月期末兩校聯(lián)考時(shí)再努力，到時(shí)候再踩她？！”

    甄停云和傅長熹處久了，現(xiàn)下也比較要臉了，當(dāng)然不可能為了提前知道成績就去找楚夫人。

    所以，甄停云略一沉吟，干脆轉(zhuǎn)開話題，問道：“話說起來，你和榮自明怎么樣了?。恳院竽銈兂苫?，是不是要叫我舅母？”

    說著，甄停云拿筷子抵著紅唇，朝著楊瓊?cè)A眨巴下眼睛：“要不，你提前叫一聲‘舅母’試一試？！”

    楊瓊?cè)A：“！?。。　?/br>
    迫于“舅母”的巨大壓力，楊瓊?cè)A只好咽了氣，低頭悶悶吃飯。

    吃到一半，她還是覺得好氣，氣不過，只好抬頭朝甄停云眨眼睛，雙頰鼓鼓的像是才跳出水的河豚。

    甄停云被她這模樣逗得一笑，只好道：“要不，等下午出紅榜了，我們早點(diǎn)過去看？”

    得了這話，楊瓊?cè)A這才覺得好受了些，接著又扒了幾口飯。

    ********

    事實(shí)上，也不僅僅只有楊瓊?cè)A一個(gè)人惦記著下午要出的紅榜，吳悅其實(shí)也惦記得很。

    楊瓊?cè)A的那些話就像是一根根的刺，扎在吳悅的心頭，令她又難堪又氣恨——她怎么可能會嫉妒甄停云？就甄停云這樣的，也值得她嫉妒？！

    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朱先生的禮儀課結(jié)束后，吳悅便覺得邊上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另有意味，似含嘲弄。尤其是課后，楊瓊?cè)A逼她道歉時(shí)說了那些話……雖然，這事因?yàn)閰菒偟袅藴I，算是掩過去了，可到底還是難堪的。

    哪怕是事后，吳悅想起了都覺又丟臉又氣人：以往，她怎么可能會在人前掉淚博同情？！都怪楊瓊?cè)A！都怪甄停云！

    正因如此，吳悅只能把一切都寄望在下午的紅榜上——要是她這次能考得好些，哪怕名次不進(jìn)步，只要比甄停云好，那楊瓊?cè)A之前的那些嫉妒之說也就成了無稽之談。畢竟，她們眼下還是女學(xué)里的學(xué)生，所能比的也就是學(xué)業(yè)。

    正因如此，下午的課才結(jié)束，吳悅便拉著一二好友，站在將要貼上紅榜的告示欄前等著，想著要早些知道自己的成績。

    幸好，有這般想法，且又有這時(shí)間的人并不少，告示欄前還站著許多紅衫白裙的女學(xué)生們，吳悅等人倒也不算十分的醒目突出。

    她們仰首以盼的等了將近兩刻鐘，終于等到了來貼紅榜的先生。

    一共是三張榜單，最上面那張是將畢業(yè)的那一級；中間是二年級的學(xué)生，最下面才是吳悅以及甄停云這樣才入學(xué)的新生。

    吳悅抓著好友的手，緊張的看著先生張貼紅榜。

    第一張，第二張，終于輪到第三張。

    先生先貼了左上角，用手指撫平折角上的痕跡，然后在慢慢攤開來。

    吳悅最先看見的是第三張紅榜最上首周青筠和楊瓊?cè)A兩人并列的名字——顯然，這兩人這回又是并列第一。

    想到楊瓊?cè)A那可惡嘴臉，想到周青筠故作清高的模樣，吳悅便覺惡心，只是此時(shí)也顧不得這些了，她心急如焚的在紅榜上尋著自己的名字。

    偏偏，那貼紅榜的先生仍舊擋在前面，左支右絀的，不知怎的就擋在了吳悅視線前，遮了大半的視線，令吳悅越發(fā)的心急起來。

    就在此時(shí)，吳悅的好友忽然伸出手，指著紅榜的一個(gè)角落，叫了一聲：“悅悅，你的名次升了！這次是三十五名！你太厲害了！”

    這是京都女學(xué)和玉華女學(xué)的兩校聯(lián)考，兩所女學(xué)的甲班學(xué)生加起來一共是六十名，除去甄停云這樣基礎(chǔ)格外差的，大部分都是輕輕松松就能上前百紅榜，但是前六十的排名就要看實(shí)力了，正因如此，每一名的上升都是極困難的——畢竟，你努力的同時(shí)，其他人也在努力。

    所以，吳悅這次能從三十六名考到三十五名，堪稱是逆流而上，真真是十分厲害了。

    吳悅聞言，心下跟著一松，順著好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不由也露出笑容。

    好友很替吳悅歡喜，嘴里更是連連念叨，抓著她的袖子不放，追問道：“你這回考得這么好，有沒有什么訣竅??？”

    “哪有什么訣竅，就是平時(shí)多看書，考試時(shí)多用點(diǎn)心。最重要的是要放平心態(tài)……”吳悅心情極好，含笑應(yīng)了幾聲。

    只是，不待她把話說完，吳悅臉上那輕松又得意的笑容就僵住了——隨著貼紅榜的先生抬步離開，吳悅終于看見了另一個(gè)熟悉的名字：

    三十四名，甄停云。

    第111章 疑心生

    有那么一刻，吳悅覺得身邊的聲音都是虛的。

    她站在喧鬧的人群里，好友拉著她的袖子與她道喜祝賀，可她整個(gè)人就恍惚的好像是在做夢，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謬且不真實(shí)。

    是啊，如果不是做夢，甄停云怎么可能會考的比她還好？！明明上一次還是九十八名的人，這一次怎么可能會考到三十四名？而且，就差一名！就正好壓在她頭上！

    一定是夢，醒過來就好了！

    吳悅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恍惚的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周遭喧鬧的人聲都靜了一刻。

    邊上正拉著吳悅的袖子與她說話的好友都下意識的頓住嘴，臉上閃過一絲的無措，小聲問道：“悅悅，你怎么……”怎么忽然打自己耳光啊？！

    吳悅卻沒有功夫理會那些異樣的目光以及好友的詢問，她打完了耳光，眼睛卻仍舊是緊盯著不遠(yuǎn)處的紅榜。而紅榜上的兩個(gè)名字順序依舊沒有變：

    三十四名，甄停云；三十五名，吳悅。

    就只差了一名！就正好壓在了自己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