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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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蔣氏入軍營第一天起,岳崇勝眼神就不規(guī)矩,還以各種理由阻止她參戰(zhàn),屢次找借口sao擾,誰都看得出來他存的什么心思。這也是陸七郎對他厭惡的最大原因。 岳崇勝一身好武功不錯,卻剛愎自用,自負(fù)狂妄,且輕浮傲慢,人品實(shí)在不堪,家中小妾無數(shù)。行軍打仗,還帶著兩個女人隨侍身旁。這讓家風(fēng)雅正的陸家眾人,很是不恥。 如今他居然還把主意打到蔣氏身上,簡直厚顏無恥。 好在這是在軍營之中,他縱是有什么不軌之心,也不敢做得太明顯。如今大庭廣眾之下,居然這般口出不遜。 陸七郎目中火燒,恨不能立即拔劍將其千刀萬剮。 岳侯卻已道:“難得七少夫人如此深明大義。既如此,現(xiàn)在就行動吧。” 岳崇勝豁然回頭,“父親” 觸及父親冰冷警告的目光,他登時瞳孔一縮,訕訕閉上嘴巴。 陸七郎明白了。 這是岳侯故意的。 看出他們夫妻情深,妻子必然不會眼看著他獨(dú)子冒險,必會自動請纓。戰(zhàn)場之上,生死難料。若他們夫妻二人不慎身死,也是為國之大義。和陸家直接結(jié)仇,總比讓岳崇勝背上‘染指同僚之妻’的污名來得好。 他嘴角牽起淡淡譏諷。 如此陰鄙小人,縱有神勇,也永不配與陸家齊名。 從營帳里出來,陸七郎心情沉重,對蔣氏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蔣氏則道:“應(yīng)該是我連累你。” 自己兒子什么德行,岳侯這個當(dāng)?shù)呢M會不知?憑良心說,岳崇勝此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蕭瑞之前說他勇猛,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乃軍中楷模的話并非虛言。岳崇勝三十出頭,隨其父鎮(zhèn)守西北多年,大大小小戰(zhàn)役也歷經(jīng)數(shù)十次,鮮有敗績。正是有這些光輝歷史,才剛愎自用目中無人,以至于輕敵失利。 岳侯就這么一個嫡子,也算是從小繼承將門風(fēng)骨。比起這些,便是有那么點(diǎn)貪花好色的毛病,也就無傷大雅了。他當(dāng)然不會讓兒子毀在女色之上。他比他兒子有自知之明,岳家再是榮耀,也比不過陸家的根基和在明德帝跟前的寵信。所以不能明著得罪。 這若是擱在其他家族,女人而已,無足輕重。偏陸家奇葩,自家的女人,無論對錯,都得自己處置。若岳崇勝真敢對蔣氏有什么不規(guī)矩,陸家絕對會咬死不放。那蔣氏非尋常閨閣女子,素來不拘禮節(jié),對什么名節(jié)名聲的也不放在眼里。所以,若真到了那地步,她絕對不介意鬧大。 這個女人留著是禍害,必須要除去。 所以就有了今天這么一出,以陸七郎為誘餌,逼蔣氏同踏險地。 “七哥。” 蕭瑞的聲音響起。 兩人停了下來。 “七哥,你們不能去?!笔捜鸬溃骸败娭心敲炊啻髮?,他卻非要派你做這個誘餌,這分明就是公報私仇。岳崇勝也絕對不會率兵救你。到時候,你們夫妻只有死路一條?!?/br> 陸七郎神色平靜,看向他身后,陸續(xù)走出來的幾個兄長。 “岳崇勝有句話說得對。軍令如山,身為將士,軍營之中,自當(dāng)服從主將,不得有任何異議。即便陛下頒布圣旨,他也可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而置之不理。更何況,我現(xiàn)在不過一個普通禁軍,如何能說‘不’?” “那你也不能就這么去送死?!?/br> “誰生誰死還不一定?!?/br> 蔣氏忽然看向他,“我想請蕭公子幫個忙?!?/br> 蕭瑞道:“七嫂客氣,有話不妨直言,小弟必定竭盡全力?!?/br> 蔣氏看一眼禁閉的營帳,道:“方才你為我夫妻二人說話,岳侯必定會防備于你。為防止你偷偷點(diǎn)兵相救,我猜他一定會派遣任務(wù)給你。最大的可能,就是派一隊人馬給你,讓你巡視周圍,順便監(jiān)視。我想請你,從嶺山而行,趕赴延城北境求助。不過,你只有一天半的時間。明日開戰(zhàn),晚上襲營,我們最多能堅持一晚上。也就是說,你若能在后日早上回來。屆時我們夫妻非但不必喪命,還會有功?!?/br> “此計甚好?!?/br> 陸大郎目露贊同,“我等都要參戰(zhàn),脫不開身,唯有蕭公子,岳侯心有顧忌,不敢為難?!?/br> “好?!?/br> 蕭瑞目光堅定,“我一定在后天早上趕回來。” …… 不出蔣氏所料,岳侯果然怕蕭瑞壞事,當(dāng)日就派了一隊人馬給他,讓他巡視城池,美其名曰調(diào)查是否有探子。為了打消他的疑心,蕭瑞自然要據(jù)理力爭,最后憤然領(lǐng)命而去。 岳侯派的人,自然都是他的心腹。 不過蕭瑞也有自己的親信,想要脫身并不難,然后依計行事,穿越嶺山。而同時,燕軍也和對方交戰(zhàn)了。冰粉兩路,岳侯帶人主攻,陸七郎和蔣氏則從東側(cè)包圍,最后‘不敵而降’。 這個時候,蕭瑞已返回大燕境地,一路疾馳奔赴軍營。 此時,已是翌日黃昏。 安國公聽完蕭瑞的敘述后面色冷沉。 “父親,讓我去吧。” 營帳中唯有蕭瑞以及他們父子二人,他道:“岳侯狹隘偏私,這等兩國戰(zhàn)事之中,還在想著如何鏟除異己公報私仇。若咱們?nèi)塘诉@口氣,以后岳家只會變本加厲。我?guī)б粚︱T兵,從后方包抄,解七弟夫妻之危?!?/br> 安國公緩緩點(diǎn)頭。 “救人的時候,帶你的親兵,其余人斷后?!?/br> 陸非離知道他的意思,“是。” 他當(dāng)即點(diǎn)兵。 正好陸六郎看見了,好奇詢問。陸非離揚(yáng)眉,突然笑了,“正好,你不是嫌cao練得煩了么?就與我一道去救七弟吧?!?/br> “啊?” 陸六郎不明所以,趕緊追問,“三哥,這到底怎么回事?七弟不是和大哥他們一起在與羅曳交戰(zhàn)嗎?” 陸非離邊走邊說,陸六郎聽完后大怒,“這岳侯也太猖狂了,敢公然拿我陸家人開刀,真是豈有此理。” 他還未罵完,陸非離便道:“你有心情在這義憤填膺,不如化憤怒為力量,跟我一起去殺敵。等解了七弟的困局,日后再找岳家算賬?!?/br> “對?!?/br> 陸六郎可能不及頭上幾個兄長將來的成就,但也是有血性的,一聽說自家兄弟被人推到風(fēng)口浪尖,有性命之憂,當(dāng)即一腔正氣自胸中竄起,恨不能立即就將岳家父子斬于馬下。 “對了,三哥?!?/br> 他突然想到什么,“你剛說,找岳家算賬?咱們陸家和岳家分庭抗禮,井水不犯河水,雖有齟齬,但也從未起過正面沖突。且岳家鎮(zhèn)守西北多年,軍功無數(shù),岳家也算是一個大家族了,旁親不少。要將岳家拉下馬,不太容易吧?” 陸非離已點(diǎn)兵完畢,翻身上馬,并未回答這個問題。 倒是蕭瑞,沉思一番,道:“所有人都這么想,包括岳侯自己,所以才會有恃無恐。陛下雖仁慈,不愿背負(fù)誅殺功臣的罵名。但岳家這些年,著實(shí)是太過狂妄了些。上次強(qiáng)行征收地方糧草,還鬧出了人命。陸大哥因此和岳崇勝起了爭執(zhí),大打出手,最后被岳侯以‘斗毆’為名杖責(zé)二十軍棍。而那一戰(zhàn),本應(yīng)他做前鋒,卻被岳崇勝給奪了所有功勞。我聽說,以前有過這樣的先例,還間接導(dǎo)致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瘟疫。不過這事兒未曾上報朝廷,因?yàn)槟切┤旧衔烈叩娜?,都被岳侯下令殺死了。我也是在入了西北軍營后,有一次聽兩個喝醉酒的士兵說的。第二天,那兩人就被因‘醺酒’而被杖責(zé)五十,當(dāng)即死亡?!?/br> 陸非離神色平靜,陸六郎則瞠目結(jié)舌,怒道:“岳家竟敢如此草菅人命?難道就沒人告發(fā)嗎?” “有什么不敢?” 蕭瑞眼神諷刺,“岳家在西北一家獨(dú)大,地方官以他馬首是瞻,對他唯命是從,自然替他包庇。而普通百姓,又哪里敢在虎口拔牙?再則,岳侯鎮(zhèn)守西北多年,也的確是護(hù)了西北一方安寧。只要沒威脅到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誰會多管閑事。惹了岳家,豈非大禍臨頭?” 陸六郎不說話了,神色頗為沉重。 他生于富貴,長在金窩,以為最苦不過每日課業(yè)和兄姐長輩們的責(zé)罰。到了北地軍營,方知行軍之苦。而此時此刻,才知,那些苦算不得真正的苦。這世上最陰毒的,是人心。 京城那般錦繡繁華。那些出身世家的公子哥,蒙家族之蔭,哪怕游手好閑一無是處,也可盡享榮華富貴。整日里溜街逗狗逛青樓,打架惹禍進(jìn)賭坊,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卻不知,這世上有那么多人,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陸家家規(guī)鐵訓(xùn),族中子弟雖不敢行止太過放蕩無拘束,可還是免不了某些公子哥兒的習(xí)性。陸六郎自己便是其中之一。此時想起來,頗為慚愧。 陸非離至始至終沒說話。 身為陸家男兒,斷不可庸碌一生。老四是受生母所累,這輩子注定是沒什么出息了。老六不同,好歹也是從小一起聽學(xué)練武的,幾個弟弟的脾性陸非離還是了解的。老六就是懶散,得過且過。說白了,就是沒上進(jìn)心。現(xiàn)下來了軍營,歷練了一番,總算有些長進(jìn)。就是得受點(diǎn)刺激,才會懂什么叫做家國大義。躺在富貴鄉(xiāng)里享受的,那叫草包。敢于在沙場上揚(yáng)槍殺敵,保衛(wèi)家國的,才是英雄本色。 陸家世代就是這么過來的。兄弟有難,性命堪虞,若還無動于衷,那就不配做陸家人。 …… 陸非離帶的人并不多,但都是精銳。穿越嶺山之后,已是翌日卯時。 此刻,陸七郎和蔣氏已反出地方大營,正在突圍。他們燒了對方糧草,遭到了史無前例的圍攻。隨行人馬一個個倒下,他們夫妻二人也是渾身浴血。 周遭全是敵人,而說好的援軍并未準(zhǔn)時抵達(dá)。 這本也在意料之中。 夫妻二人背對背,滿腦子只有一個字,‘殺’。 蔣氏擅用暗器。燒糧草的時候,便是用暗器殺的守衛(wèi)。被發(fā)現(xiàn)以后,陸七郎在前方開路,一劍一個,蔣氏則以暗器打落那些弓箭手。 隨行三百人,殺敵卻近一千人。 周圍黑壓壓的全是敵軍,而身后,更多的敵軍也即將追上來。 蔣氏的暗器早就用完了,隨手躲過對方的長槍,一槍一個,毫不手軟。兩人身上的鎧甲都有損傷,臉上身上都是血。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陸七郎殺敵之時不忘護(hù)著蔣氏,所以他傷得更重。 半夜拼殺,兩人已是精疲力盡,但他們不能倒下。 倒下,就會被對方的鐵騎踏為碎屑。 二人勉強(qiáng)打起精神,近乎機(jī)械的殺人。 陸七郎揮劍擋去一排長槍,喘著氣對蔣氏道:“心竹,再堅持一會兒,三哥一定回來的?!?/br> “嗯?!?/br> 蔣氏掄槍慣入對方咽喉,看見不遠(yuǎn)處,地方將領(lǐng)帶著大批人馬滾滾而來,她長笑一聲,道:“哪怕咱們今日戰(zhàn)死,也要多殺幾個狗賊陪葬。好叫那群宵小看清楚,咱們陸家,無論男女,都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縱然身死,亦不墮風(fēng)骨?!?/br> 她說完,長槍又是往前一刺,接連貫穿兩人心臟。 陸七郎眼眶火熱,舉劍砍殺一個趁她不備想要偷襲的小兵,道:“好。” 夫妻二人早已殺紅了眼,圍攻他們的羅曳士兵不由得有些畏怯,一時之間竟不敢上前。夫妻倆也能得以喘息些許。 陸七郎微側(cè)首,輕輕道:“心竹,你嫁給我沒過幾天好日子,是我對不起你。來世,若你愿意,咱們還做夫妻?!?/br> 蔣氏則朗笑一聲,鮮血從發(fā)尖落下,她覺得不舒服,抬手擦掉,道:“什么才叫好日子?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若無戰(zhàn)場廝殺拼來的榮華,又哪來安享之人?我習(xí)武,可不是用來整治內(nèi)宅的。你沒有因我是女子而看不起我,讓我與你共赴沙場,便是最好。這兩日,乃我一生痛快之最?!?/br> 那手提大刀,縱馬而來的地方首將,已至眼前。 嘩啦一聲,圍困兩人的士兵自動讓出路來。 陸七郎下意識的擋在蔣氏身前,目光凌冽而無畏。 蔣氏突然嘆息一聲,“看來咱們今日注定要葬身于此了。” 陸七郎握緊了她的手。 蔣氏抬頭看他的側(cè)顏,目光里多了幾分柔情,“七郎,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是不是特別丑?” 密密麻麻的敵軍將他們包圍,帶刀敵將高踞馬上,目光輕蔑而兇狠,猶如看兩個死人。 陸七郎緊繃的身體忽然一松,也不管身前身后的千軍萬馬,回頭認(rèn)真看著蔣氏,道:“不,你很美,和新婚之夜一樣美?!?/br> 蔣氏從來都是堅強(qiáng)的女子,此時卻忍不住眼含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