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世間生靈涂炭,長此以往,必然衰落滅世。 遠古誕生的神族——金烏族、神龍族、鳳凰族,三族先祖便一同商議如何抑制太陽的神火。 因金烏族天生具有抑陽提陰的神力,不僅能減弱太陽神火的威力,遏制神火日益迅漲的態(tài)勢,還能以金烏之身遮擋太陽,最終可于天地間形成晝夜之別。 遂三族先祖決定由金烏族指派金烏前去太陽中心,以神力消抵神火之威。 可這并不是抑制神火這般輕松簡單,而是一項舍身救世的悲壯舉止。 因太陽神火熱源由中心散發(fā),是以,金烏必須飛至太陽中心,展開雙翅身軀,以消融神力為代價,源源不斷從體內(nèi)催生神力沖抵神火之勢。最終金烏神力耗盡,身軀被太陽神火吞滅。如此,再選出下一位金烏接此任務(wù)。 正因此救世壯舉,金烏族一度成為神族之首,令世間生靈敬仰崇敬。而被選中以身獻世的金烏,也被遠古三界尊稱為太陽神。 但是此舉并非所有金烏都能順利執(zhí)行,必須是神力天生強大者。否則,神力稍弱,莫說完成任務(wù),身軀還未靠近太陽中心,就會被神火吞滅殆盡,最終灰飛煙滅,尸骨不存。 所以此舉在金烏族也被稱作獻祭。 從金烏族先祖開始,歷來皆由族王推舉出神力強大的金烏,倘若族中暫未有神力強者,則由族王親自前去。如果族王親自執(zhí)行,在去往太陽獻祭之前,會率先選出繼任的族王,以免自己身殞時族中無王。 漫長歲月轉(zhuǎn)瞬而過,金烏族為天地興然發(fā)展貢獻一代又一代的族人生命,太陽神火終究遏制住勢頭,他們也付出了慘重代價。因為沒有一位神力強者能避免被太陽神火最終吞噬的命運。 直至遠古末期,姞靈被選為金烏一族新任族王。 當時,眼看上一任就要神消體散,姞靈卻愁于族中找不到合適的替代者。 其實,有一位神力強者,比她神力強大數(shù)倍,便是其夫君——奉玨。 在所有金烏族眼中,奉玨一向是個斯文儒雅的玉面俊仙,在強勢的姞靈面前,他永遠卻掛著抹與世無爭般的自若笑意,溫和謙善,無論說話還是行事,總是不慌不忙的。 族人以為奉玨永遠都被族王姞靈護在羽翼之下,絲毫沒有威嚴,甚至可說幾分軟弱。 卻不知,他天生神力強大,乃當時金烏族之最。 姞靈不忍指派自己丈夫去做那等送命之事,便以族中暫無神力強大者為由,打算自行前去。 熟料,對此事默不吭聲的奉玨,一日留下絕筆書信,毅然決然獨自前往。 待姞靈沖到歸墟的太陽之處,見到太陽中心那大展羽翅的金烏身影,她哭得撕心裂肺,幾欲當場昏厥而去。 姞靈在歸墟一守就是三萬年。 而奉玨當真神力不俗,竟堅持三萬余年而神體不殞。最終,他不忍見姞靈每日以淚洗面望著自己,有一日從太陽中飛下來。 兩人久違親密,雙鳥交頸互擁,于歸墟纏綿恩愛數(shù)月,姞靈更是因此身孕。 太陽神火雖遏制不少,卻仍有暴燃的危機,奉玨只得再回太陽中心,叮囑姞靈好好回去照顧他們的孩子——姞元,還有腹中的胎兒。 姞靈傷心欲絕,只得垂淚離去。次年,誕下一子,取名姞玄。 姞玄出生沒多久,奉玨終是神力耗盡,隕落歸墟。 而那時,隨著長子姞元長大,姞靈對其猶未喜愛,只因姞元身形面貌與奉玨竟有□□分相像,有時甚至讓她生出幾分奉玨依然在身邊陪著她的錯覺。 失去丈夫的姞靈,崩潰悲慟,可她作為族王,必須再選出一位接任者。 姞靈本就心里囤著悲痛,想著這事,更是怒火中燒。 她憤然跑去找鳳凰族和龍族族王商榷,冷聲直言:“金烏族已為三界做出如此貢獻,我斷不能再見族人喪命,此遠古約定作廢!若不茍同,且由你們自行想出解決辦法,我族再不參與!” 另外兩族族王聽完面面相覷,連連勸她冷靜,且說:“如今太陽神火已得到壓制,神火早已不若遠古之時旺盛,再不久便無需派金烏守護?!?/br> “晝夜之事又當如何?”姞靈質(zhì)問。 龍族族王想了想,道:“可由我族選舉合適神帝來升落太陽?!?/br> 在兩族勸說下,姞靈斟酌再三,神族有護衛(wèi)蒼生的責任,必遵守遠古之約,她確是因怒火攻心而失卻理智。且他們并未說錯,太陽神火日漸穩(wěn)定,不久再無需金烏族送命。 而此次,她卻做了一個懊悔數(shù)十萬年的決定。 因姞元和姞玄繼承了奉玨的神力,兩人神力遠在她之上。尤其是姞玄,出生之日紫光漫天,祥金罩頂,嬰兒時便突顯其驚人的神力。 但當時姞玄尚小,若在兩人中選擇,也定是首選姞元,又或者是她自行前去。 姞靈卻自私了一次。 失去丈夫的她不愿再失去與丈夫面容相像的長子,倘若她前去,萬一出了差池祭滅太陽中,便要留下兩個孩子在族內(nèi),她如何放心。其實最令她不放心的還是姞元。 姞靈自以為是地認為:既然太陽神火已削弱不少,姞玄神力奇佳,定能穩(wěn)定神火,也不會因此喪命。 如此考量的她最終選擇讓尚且年幼的姞玄頂替自己兄長,將他送去歸墟。 那時的姞玄不到兩千歲,在金烏族至多算是六七歲的孩童,身量也不過三尺多。但姞玄天生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和分辨力,當姞靈同他說到此事,他已分析出母親狠下心犧牲他的原因。 他面上沒有過多表情,而是很冷靜對姞靈說:“送我去獻祭太陽,一來可以護住你族王的地位,二來,由我代替兄長,如此可解你思念父親的相思苦?!?/br> 姞靈驚愕他的一針見血,尤其他話語的沉穩(wěn)和縝密的推斷,怎會出自一個孩童?而他本天真純澈的眼中,此時對她卻冷漠如一片融不開的冰,甚是迫人。 她一陣心虛:“小小孩童說的什么胡話!你神力強過我和你兄長,不會輕易受太陽神火吞噬,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兄長被神火耗盡神力而消亡嗎?” 姞玄眼中更是冷了三分:“母親又憑什么篤定我不會被神火吞噬而最終喪生?!” 姞靈怔然,竟無話反駁。 就在她思忖該如何勸服他時,姞玄面色自若地提了個未有先例的條件:“既然你認為我不會死于太陽神火,那你便于三日之內(nèi)昭告全族,待我平安從歸墟離開之日,便是你將族王之位傳于我之時,如何?” “姞玄!你......”姞靈大吃一驚,被他的??诤运查g惹惱,斥道:“身為金烏族王之子,你該以金烏族的使命和名譽為首位!更應(yīng)胸懷天下蒼生!竟妄圖以此作為覬覦族王之位的理由嗎!三日后,我必送你前去歸墟,此事容不得你的意愿!” 姞玄目色極冷地將她看了看。身為族王,強行將自己年幼的孩兒送去歸墟,罔顧他性命,只為一己之私,卻與他頭頭是道地討論族內(nèi)使命和蒼生責任! 姞玄不懼她的強勢,起身淡然地扶平袖口褶皺,冷漠地威脅:“我若要離開,易如反掌,屆時你可以選擇兄長,亦或你自己前去歸墟吧。如若想我代替你們前去歸墟,族王之位你必傳我,此事也容不得你的意愿?!?/br> 說罷,任憑姞靈如何叱責怒罵,他不為所動,轉(zhuǎn)身離開。 只是轉(zhuǎn)身剎那,眼中頓現(xiàn)傷色,片刻隱沒,最終只剩滿心滿眼的諷刺和絕望。 從這一刻,他心中再無所謂的親人,親情在他眼里,終究不過是源于血脈這等輕易消散的無足輕重的東西。 無策的姞靈最終妥協(xié),同意了姞玄的條件。 三日后,她同全族宣布,將派姞玄前往歸墟守護太陽,且在姞玄穩(wěn)定了太陽神火平安歸來后,即刻任為金烏族下一任族王。 此事不僅震驚整個金烏族,更是令天界神族嘩然。 只因姞玄年齡不足兩千歲,別說穩(wěn)定太陽神火,能撐多久都是問題,送去必然是喪命之舉。而現(xiàn)任族王尚在世,便要急切傳位下一任,此事在金烏族也是史無前例。 但族王之命不可違,即便族內(nèi)有異聲,卻也僅限于私下議論。 而數(shù)萬年后,令整個天界驚詫難信的是,姞玄非但沒有被神火吞滅,尤其神力超乎尋常的強大,竟真將太陽神火徹底控制。 直至,有一日不知何因,姞玄情緒不穩(wěn),神力爆發(fā),竟將太陽徹底淹吞,造成了三界長達百年的暗寒紀。 百年間,三界籠罩在一片暗無天日中。江河成冰,飛雪漫天,樹木凋零,寸草不生。 眾神莫不驚惶,卻才恍然輕看了當初那位孩童,其神力許是天界之最。而這百年的暗黑無光,更令大家心中添了幾分畏懼。 可無論誰去勸說,姞玄都不為所動,即便姞靈帶著姞元過去,他仍不予理會,勢要將太陽之火永遠熄滅一般。 此茲事體大,倘若姞玄再不收斂神力,太陽之火一旦徹底熄滅,萬物難存活,世間將陷入永世黑暗,生靈消亡寂滅。 當時,炎帝被龍族選為舉日神者,待金烏族撤下守衛(wèi)太陽的職責后,便負責往后日夜升降太陽。 炎帝見夜色不褪,生靈煎熬,便憂心忡忡去往歸墟問明究竟。 炎帝抬手幻出沖天火焰,火光中,只見空中原本金燦燦的巨輪仿佛成了個驚悚漆黑的大深洞,見著十足壓抑。 他揚聲高問:“為何你要吞沒太陽?” 從不作回應(yīng)的姞玄,竟回了他的話:“噬我族人千百性命,我吞它一次又有何妨?”冷漠的聲音響徹在浩瀚孤寂的夜空,細聽沉澀又幾分寂寥。 炎帝勸說:“金烏族為三界蒼生盡心盡力,擔當大任,此舉眾生有目共睹,而你們的奉獻及犧牲并非徒勞。如今,太陽神火已在你神力下日趨穩(wěn)定,今日起,你可功成身退,金烏族無需再獻上族人消抵神火。我便來接替你,往后負責升日事宜。” 炎帝的話竟有成效,只見太陽中心緩緩撕開一條縫隙,金芒投射而出,久違的陽光照耀在歸墟海面,那波光粼粼的美,宛若俏躍的星辰。這方景觀,猶如天神光照,廣普下界。 隨著縫隙越裂越大,一只碩大無比的金烏之瞳顯現(xiàn)。盯著這漆黑帶金的眼瞳,炎帝竟心生幾分敬畏,身軀被威壓懾得一僵。 龍族說他是天選帝王,將要統(tǒng)一天界,統(tǒng)領(lǐng)三界,這與生俱來的凜凜氣勢,著然不可小覷。 兩人幾番交談,炎帝苦口勸說,姞玄終是收斂了神力,還天地一片光明。 當炎帝將姞玄接出,姞玄已在太陽里孤孤單單守了整整六萬年。 出來后的他,一身黑霧罩身,面冷如霜,眸寒似冰。 炎帝第一次見到如此冷入肌寒入骨之人,仿佛對周遭一切漠不在意,眼中盡是冷涼,猶如冰封了萬年的積雪,即便太陽神火也融不開半寸。 炎帝問:“如何稱呼?” 他幾未猶豫:“無名無姓,可稱金烏。” 炎帝知道他的身份,如今乃金烏族王。他道:“我這便送族王回金烏族?!?/br> 姞玄目光冷冷定在炎帝眼中,周遭瞬間溫降,如入料峭寒冬。只聽他一呼一吸間,盛然的怒意竟引來晴空雷,身下更是翻涌百丈海浪。 良久,他問:“你所住,在何處?”口吻是不容拒絕的威勢。 * 最終炎帝將他帶去了厲山。 去到厲山,姞玄見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女娃,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而平??倫劭薜呐蓿灰看我娭?,就不哭不鬧,還會咯咯笑起來。 以至于后來,只要旁人抱,她就哭,直到姞玄接過手來,她又淚匣子即刻關(guān)上,笑出一臉悅色,露出上排小小的銀牙,直要融化他的心。 久而久之,堂堂金烏族族王在厲山成了個帶娃的‘娘’。無論是炎帝或者帝軒要抱女娃,他都不舍放手。他被大家取笑是個護妹魔,但他樂此不疲,甚至對這個稱號十分滿意。 女娃長大后,有一日,兩人坐在山頭等日出。 女娃側(cè)著頭問道:“爹爹說你來自歸墟,可你又是金烏,金烏族不在歸墟呀!那你小時候在哪里?又怎會沒有親人?” 姞玄對女娃的要求幾乎不會拒絕,有問必答,有事必應(yīng)。看著天邊如墨的空,正是破曉之前,他喜歡黑色,能將一切埋葬吞并的顏色。 久遠封存的記憶在此時緩緩被他揭開,他無保留地講述了自己的過往。 女娃聽完,爬過去,坐在他懷里,緊緊抓著他手臂,卻不知如何安慰。 待日光破云穿霧,她指著天邊那漸漸被光芒拂散的暮色,說道:“拂曉之際,天垂青墨。你就是那拂去墨色的光。沒有你,太陽神火就會永無止盡地肆虐天地,你不是眾人畏懼的黑暗,而是帶來溫暖的光明。” 她側(cè)著腦袋,朝他欣然一笑:“金烏是族名,往后你就叫拂墨吧!” “拂墨......”他口中輕念。 望著女娃帶笑的眉眼,曦光灑下,在她明麗雙眸落滿金輝,他也感染般揚起了唇角。 他抬眼眺望那升起的金輪,初次覺得日出那么美,因為有她在,讓他重新獲得了期盼許久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