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關(guān)曦

    開學(xué)的前一天晚上,關(guān)曦收拾了一些東西，提前回到關(guān)家。

    路筠拒絕了她的邀請,打算在家中度過自己的最后一個假日，這個拒絕讓兩個人同時感到了尷尬，氣氛有些凝滯。

    車沒有辦法開進狹窄的巷子,路進幫忙提著關(guān)曦那只沉重的包，和她一起下了樓，喬心原本也打算下樓，卻被關(guān)曦委婉拒絕——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下樓本來就不方便，而且回去一趟又不是什么大事——關(guān)家不也根本沒人過來,就讓陳叔來接么？

    她只說自己想要和路筠兩個人說兩句悄悄話。

    于是喬心站在防盜門門口,注視著他們換鞋,然后輕輕擁抱了一下關(guān)曦。

    路筠陪著關(guān)曦慢慢向下走,這天沒人說話,夕陽的余暉也照不進筒子樓的樓道,腳步聲在耳畔回蕩,路進一馬當(dāng)先走在前面,后面兩個人肩并肩,聽著那交錯回蕩的腳步聲，像是都陷入了沉思。

    司機陳叔接過了行李。

    有住在附近的人伸著脖子張望,斑駁的樓房角落爬滿了苔蘚，像關(guān)曦的心跡，晦澀難明。

    終于到了分別的時刻。

    兩個大人說完了客氣的話,朝她們兩個看了過來。路筠依舊不說話，但是卻沒有真正的說出那句“再見?！?/br>
    “……我明天早上就去明喻。”路筠雙手插兜，踢了踢塵土，“我不知道自己會在哪個班……到時候我會給你發(fā)消息?！?/br>
    “到時候我去找你?！标P(guān)曦說。

    “……”

    “……”

    路進有點不耐煩，他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煙，抖出一根，遞給陳叔——理所當(dāng)然被拒絕了，他一點也不在意，好像這句話本來就是隨便說出口的客套，此刻對方既然拒絕，他就神色自然的將煙盒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取出一根叼在嘴里。

    “我們先把行李放上車?！甭愤M聲音有些含糊，耷拉著眼睛，軟化了那張棱角分明鋒銳異常的面孔。

    陳叔跟著他，兩個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路筠抓了抓頭表情有一些懊惱：“……反正明天我就要搬到關(guān)家住了，所以今天晚上我更想在家里呆……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你也可以在這里在待一天啊，就一天晚上而已，明天之后就很難回來住了?！?/br>
    關(guān)曦看著她極力解釋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是嗎？”

    “當(dāng)然了。”路筠說，“我主要還是因為有點舍不得我爸媽——”

    “你知道嗎，”關(guān)曦突然開口，“其實……之前我一直以為，我們兩個人之中，我是那個比較趨于保守的，不想改變現(xiàn)狀的那個人，我真的是這么覺得的，畢竟無論從哪點來看，我都是獲得了更多的那個……當(dāng)時你告訴我說，你也不想換回去，我那時覺得，是因為你沒有真正的擁有過你應(yīng)該擁有的一切，才會這么說，我想縱使我們倆都想要保持原樣，但是我的愿望必然比你更加強烈。但是我好像錯了。”

    她目光沉沉，落在路筠的面頰上，那雙眼睛看起來那么茫然，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這一大串話砸暈了，分明已經(jīng)搞不清狀況，只能夠暈頭轉(zhuǎn)向等待著腦子逐漸反應(yīng)過來。

    ——我應(yīng)該停下來。

    關(guān)曦的理智這么告訴她，但是她不想，也不能。

    “我錯了，”她停頓了一下，“你才是那個保守者，固守過去而不愿意改變的人，表面和內(nèi)心截然相反，其實你比我更不希望自己看重的東西發(fā)生變化——本該屬于你但是現(xiàn)在卻屬于我的那些東西，你一點也不想要，不是因為你看不上那些東西，而是因為你根本拒絕交換的可能性，所以寧可放棄那些沒有擁有的而要選擇現(xiàn)在握在手心里的。”說到這里，關(guān)曦又一次想到了那天路筠露出的那個有些驚詫卻隱含著不安的眼神，她覺得胸口有些發(fā)悶，“我以為，你會導(dǎo)致我的不安，可是事實……卻是我讓你感到不安了嗎？”

    這一刻好像一切都遠(yuǎn)去了，她固執(zhí)地看著路筠，想要得到一個答案。這個問題盤亙在她的心中如此之久，以至于每天清晨醒來，看見躺在床上安穩(wěn)地睡著了的路筠，都會讓她感受到說不出的難過——那難過甚至也不是她自己的難過，而是依附于路筠的難過而衍生出的難過，像是……那些苔蘚，覆蓋著墻壁一角，是因為那墻壁本身的頹唐和凋敝。

    以前關(guān)曦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一個這么富有同理心的人，竟然只要想到對方時時刻刻處于不安之中，就跟著感同身受起來。

    ……倒像是，她們倆是一對有著心電感應(yīng)的雙胞胎一樣了。

    路筠好像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有些發(fā)怔的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露出一個有些狼狽的表情來：“我……”

    路筠很尷尬，從來沒有的窘迫逼著她倒退了一步，仿佛只要這樣，就可以徹底逃開這個令人手足無措的空間。

    被關(guān)曦說中了，她的的確確有這種感覺。

    那種，根本不想改變，也根本不想交換的感覺。

    她記得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那時候她讀小學(xué)，開學(xué)第一天班級發(fā)書，因為那時她坐在最后一排，書發(fā)到她時，恰好是最后一本被捆書繩勒壞，她去找老師換，老師卻說如果要換的話至少要等到兩天后——她答應(yīng)了，可是等她在上課時無可奈何地使用了那本書之后，她就再也不想換了。

    因為那本書成了她的。

    她路筠可想盡辦法把書補好，也不愿意換一本全新的不一樣的書。

    她要只屬于她的東西，作為公平的交換，她也絕不改變。

    如果今天換做是被另外一個人指出她自己的這點怪癖，路筠覺得自己也許會理所當(dāng)然甚至頗有些自得地承認(rèn)也說不定——可是在關(guān)曦面前，她的羞恥心總會無端的增長數(shù)倍，此刻她站在關(guān)曦面前，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犯了錯誤的小朋友，站在老師的面前，漲紅著臉聽著那些一針見血的點評，卻訥訥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