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善不想她跟著他背井離鄉(xiāng)，如果得不到戶籍，兩個孩子這輩子也沒有抬頭之日，他決定留在曹家，讓曹大老爺繼續(xù)打聽消息，看看有沒有可能脫罪。

    也就是這時，曹大老爺讓人清理密道時發(fā)現(xiàn)，密道內被人動了土，有人埋了東西，曹大老爺與曹二老爺一起將東西挖了出來，那是些很重的大箱子，箱子里裝的都是烙了款的稅銀。

    叛軍起事之后，曾劫走了一批稅銀，朝廷一直在追查這筆銀子的下落，朝廷懷疑叛軍逃離鳳翔時將銀子運走了，可抓住了趙沖卻沒有見到那銀子的蹤跡，之后的審訊中，也始終沒能找到一條實靠的線索。

    終于就在前不久，趙沖供述有人與他里通外合將銀子藏了起來，將來叛軍會再次起事，那些銀子他們會用來招兵買馬，總有一天砍下狗皇帝的頭。

    這筆銀子出現(xiàn)在誰手中，誰就是勾結趙沖的人。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災難慢慢降臨在曹家頭上。

    趙善救人、曹家遮掩趙善的行蹤，讓曹家與叛軍的關系難以說清，如果事發(fā)在一年多以前，尚有辯解的機會，可朝廷追查這么久……銀子在曹家出現(xiàn)，誰會相信曹家半點不知情。

    畢竟曹家在鳳翔這一戰(zhàn)中，收獲良多，曹家?guī)孜焕蠣敽团煲捕蓟盍讼聛?，再說這密道原本就是他們的藏身之所。

    而且曹大老爺發(fā)現(xiàn)，趙善和銀子的出現(xiàn)，竟然與趙沖的說法不謀而合。

    這筆銀子會不會是趙善所埋，趙善也許并非要離開叛軍，而是看大勢已去，要想方設法暗中藏匿起來。

    當所有人開始懷疑趙善，她為趙善辯解的話就顯得蒼白無力。

    趙善坦坦蕩蕩沒有回避這件事，更沒有逃走的心思，他反反復復將救曹家的經(jīng)過說了一次又一次，他相信曹家最終會明白他說的都是實情，直到最后一刻……

    一切都來得那么突然，如同暴風驟雨般落在他們一家四口身上。

    所有的曹家人在黑夜中出現(xiàn)，將她和趙善捆了個結結實實，她慌亂地看向趙善，趙善卻投給她一個安慰的目光，那時趙善還相信曹家人明辨是非的。

    然而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她身邊的親人都是惡鬼。

    他們砸斷了趙善的手指。

    就是那只手曾將曹家人一個個從密道中拉出來，也是那雙手握著兵器，護送她們脫離險境。

    他們用木棍擊打趙善的脊背。

    那寬厚的背上，如今還有為保護曹家人而留下的傷疤，每一次她看到之后都會心疼不已。

    她也曾趴在他的背上，和他一起在路上奔逃。

    可現(xiàn)在卻遭到他們毫不留情的摧殘。

    “人人都想活，我理解你們……的心思，你們怕被牽連，怕被朝廷定罪，”趙善疼極了這樣說，可能是想要原諒曹家，也可能是想要激勵他自己，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棄，因為他還有妻子和一雙兒女，他必須要活下來，“但是你們相信我一次……這件事與我無關，我也不知道為何有人將銀子藏在這里……趙沖可能只是順嘴亂說……如果他真的知道這銀子的下落，早就讓人來取，哪里會等到現(xiàn)在。

    即便有一天朝廷抓到我，我寧死也不會供出你們，我只會說……二娘，是我搶奪來的。”

    他眼睛中滿是悲傷，從一個個人臉上看過，這都是他拼死保護過的人，如今他想從他們手中要一條活路。

    “讓我活下來吧……我還有孩子要照顧。”

    可是曹家人不信，最終將她的手也用竹片加起來，聽到她的慘叫聲，趙善才開始掙扎、嘶吼著叫喊：“她是你們的meimei，你們不能這樣，求求你，你們殺了我，殺了我一切就都了結了，沒有人會知道，你們沒見過趙善，趙善也不曾救過你們，就讓趙善這個人徹底消失?！?/br>
    趙善說對了，曹家人沒想再讓他活。

    在危難時刻，趙善一條命跟曹家所有人的命比起來，太輕，太不起眼。

    “用他一個人的命，換來我們全家，值得?！?/br>
    值得嗎？

    徐三太太想到這里，微微一笑，一群禽獸何以來換一條這樣的命。

    到了這步田地，他們已經(jīng)決定要殺死他，卻還不肯讓他走得痛快些，他們還要拷問趙善還有沒有其他人知曉這個秘密。

    曹大老爺用刀子給趙善開膛破肚。

    她眼睜睜地看著，她全心全意愛護的夫君，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而他那雙眼睛始終看著她，其中沒有痛苦，沒有恨意，只有不忍，只有牽掛。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知道，如果他流露出一點的難受，她都會受到更大的打擊。

    君心如我心，我心似君心。

    他知道，她在目睹了這一切之后，定然會癲狂，會仇恨，而這些會讓曹家人對她下殺手，只有他表現(xiàn)的平靜，才能稍稍安撫她。

    最后一刻，他還在為她思量。

    他緊緊地看著她，四目膠著在一起，不讓她去看他的慘狀。

    他的鮮血淌光了，臟腑落了一地，他戀戀不舍地望了望妻子，然后闔上眼睛。

    徐三太太伸出手擦掉臉上的淚水。

    從他死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只有一個念想，那就是為他報仇，所以她掙扎著拉住了母親的裙角，只為了能活下來。

    她甚至承認趙善該死，一個趙善比不上她的家人。

    她茍活到現(xiàn)在，就是要有一天讓曹家人嘗到趙善的痛苦。

    所以，她的報仇有錯嗎？

    第二十四章 設局

    徐清歡從外面回來時，一眼就看到曹如貞坐在門口的石凳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們一行人走到院子里，曹如貞也沒有察覺。

    鳳雛輕聲道：“曹家小姐是不是睡著了？”

    曹如貞臉上黯淡無光，目光迷茫，身體卻在瑟瑟發(fā)抖。

    “坐在外面久了會覺得冷?！?/br>
    曹如貞感覺到一件暖暖的披風落在了自己肩膀上，她抬起頭看到了徐清歡的笑容。

    那笑容恬靜看久了卻又似朝陽。

    曹如貞解釋道：“我……只覺得這里的迎春花漂亮，看著看著就入了迷。”

    說著話兩個人走進了屋子。

    鳳雛奉上茶，曹如貞潤了潤嗓子才又道：“你們這是做什么去了？”

    徐清歡道：“王允大人正式上任，我去看看熱鬧。”

    “熱鬧嗎？”曹如貞很少踏出家門，對外面的一切并不是十分了解。

    “沒有京城好，”鳳雛插嘴過去，“我們京中的集市里有桂花糖、糯米糕、龍須酥、鹵鴨、醬鵝……同樣是天香樓，肘子都比這里的好吃?！?/br>
    曹如貞仔細地聽著，低頭一笑：“真好，我也想去看看?！?/br>
    “那就一起，”鳳雛道，“反正我家夫人和小姐也要回去，曹家小姐就住在我們家，我們家很大，許多屋子都空著，您放心每到年節(jié)，朝廷給侯府好多米，怎么吃也吃不完的?！?/br>
    曹如貞“噗嗤”一笑：“還是鳳雛好，”說著她頓了頓，“可有些事，哪里這樣簡單?！?/br>
    徐清歡望著曹如貞：“等此間的事了了，我稟明曹老太太，將你一起帶進京里?！?/br>
    曹如貞有些驚訝：“那……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徐清歡拉住曹如貞的手，“路再長，走一步就是一步?！?/br>
    曹如貞似是想要說什么，卻最終還是低下了頭。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曹如貞剛要告辭，曹家下人就來道：“家中的馬車來接小姐了?！?/br>
    曹如貞有些驚訝：“不是說，要讓我在徐家住幾日嗎？”

    管事mama看了一眼徐清歡，才道：“家中有些事，幾位太太忙不過來，請您回去照應一下老太太。”

    曹如貞這才點點頭向徐清歡道別：“等我祖母好些了，我再來看大小姐?！?/br>
    眼看著曹如貞那纖弱的身影越走越遠。

    “如貞，”徐清歡開口，“你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br>
    曹如貞轉頭，臉上是恬靜的笑容：“若是有事，我就讓人知會一聲?！?/br>
    曹如貞的身影消失不見，徐清歡才重新走回屋子。

    “她真的是徐三太太的女兒？”徐青安不知什么時候坐下來。

    “大概吧！”

    徐青安吞咽一口：“怪不得曹家人這樣怠慢她?！?/br>
    “那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徐青安想想曹如貞方才的樣子，心中就有些不安。

    徐清歡道：“去找知府大人，請衙門調動人手找個人?！?/br>
    “你是說兇手？”

    徐清歡點點頭：“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至于到底是不是兇手，還要抓到人之后審問?！?/br>
    徐青安道：“徐二太太買兇的人已經(jīng)死了，徐家的下人也沒審出什么，你只是覺得定然還有這樣一個人在背后唆使，卻不知道他是什么模樣，找起來豈不是大海撈針?！?/br>
    “當然不是，”徐清歡道，“我們先去找知府大人吧。”

    徐青安輕聲道：“meimei，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

    “從前哥哥又沒有見過這樣的案子，猜不出來也是尋常。”

    徐青安臉上又有了些笑容，總覺得meimei的話很暖心：“我以后會努力的?！?/br>
    “也不用太辛苦，”徐清歡道，“哥哥只要這樣在我身邊就好了。”

    徐青安更是得意：“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我也就沒有了煩惱?！?/br>
    “我只愿哥哥安泰。

    對哥哥的腦子沒要求?！?/br>
    輕飄飄的一句話從風中散了過來。

    徐青安覺得自己徹底涼了，不過還是忍不住辯駁：“沒要求也是要求更高對不對？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只有放著長，才會長得更大。”

    “世子爺，”孟凌云湊過來，伸手一比，“那說的是養(yǎng)豬?！?/br>
    ……

    曹如貞向徐三太太行禮：“我就先回去了！”

    徐三太太點點頭，那形如枯槁的臉上一絲快意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