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個……腳就不用了吧，臣自己來?！毙l(wèi)衍將腳悄悄往邊上縮，不肯拿出來。

    “腳，不要讓朕重復?！?/br>
    景帝擺出了嚴肅認真的表情，很快如愿地握住了衛(wèi)衍很不甘愿伸出來的腳掌，三下五除二就將它料理得干干凈凈。

    “朕以前還給母后在上面描過花紋呢?！本暗勖l(wèi)衍的腳掌低聲說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的笑意開始慢慢消失。

    他恍然記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乘太后午后小憩的時候，制止了太后身邊人的通報，偷偷溜進去，為自己的母后修理指甲，還描上了漂亮的花紋，為此事前他還找了十來個內(nèi)侍宮女來練習，以確保萬無一失。

    那時候，他們母子是彼此的唯一，而如今……景帝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而如今，他們之間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大有深意，都脫不開家國天下權(quán)柄之爭。那樣的情景那樣的心情，可能永遠不會再有重溫的機會了。

    第十六章朝會

    “陛下……”皇帝這么服侍他，衛(wèi)衍本來就很不安，皇帝在他面前笑著笑著，突然收斂了笑意陷入沉思，讓他更加不安起來。

    衛(wèi)衍知道皇帝是在回憶，而且那些回憶導致了他的心情不愉快。對于這樣的狀況，最聰明的做法是屏住呼吸隱身暗處，等他自己走出來，但是有那么一瞬間，衛(wèi)衍突然覺得皇帝此時的神情似乎有些可憐。

    他其實還是個不足弱冠的少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個想法突然從他的腦子里面冒了出來，他一時心頭不忍，出聲打斷了皇帝的回憶。

    “你若真的惶恐不已，就換你來服侍朕?！笔乱阎链?，多想無益。

    不過，這個人……景帝被衛(wèi)衍從沉思中拉回，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又興致高昂起來，將剪子遞到了衛(wèi)衍的手里。

    “臣……”衛(wèi)衍捏著手里的小剪子，望著已經(jīng)伸到眼皮底下的手掌，訥訥了半天才開口，“臣不會。”

    皇帝哪里可憐？他到底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會覺得皇帝可憐？總是被皇帝往死里折騰的他才比較可憐吧？總是被皇帝用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要求來為難的他，才是最可憐吧？

    衛(wèi)衍，衛(wèi)家的七公子，雖是庶出，但私下甚得衛(wèi)老侯爺寵愛，又兼自幼體弱，身邊伺候的人一大堆，從小就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主。

    學藝的那幾年不必說，自然是有人貼身跟著伺候，就算是被送入宮中侍奉君王，他的職責是拱衛(wèi)皇帝安全，端茶送水灑掃庭戶更衣沐浴這類事，自然是一概不會做，也根本輪不到他來做，甚至連在宮里輪值夜宿的時候，像他這般的侍衛(wèi)，也是有小內(nèi)侍伺候起居的，說起來衛(wèi)七公子會做的事情實在是不多。

    前段時日，在皇帝的命令逼迫諄諄教導之下，衛(wèi)衍會做的事情已經(jīng)多了不少，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半癱兒了，但是替皇帝打理指甲這種細致活，他是真的不會做。

    “不會就學，誰生下來就什么都會的？”景帝在他耳邊說著很有道理的風涼話。

    “臣不敢。”不會是一個原因，不敢也是一個原因。一個生手第一次就拿皇帝的龍體練手，讓衛(wèi)衍覺得很有壓力，怎么著都不敢動手。

    “有什么損傷，朕恕你無罪，不過你再敢抗旨不遵下去，朕倒要追究你的罪了?！本暗塾袝r候真的很無可奈何，本來是很有情趣的事，眼前這個笨蛋最后都能把它變成不得不遵從的命令，實在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皇帝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衛(wèi)衍不敢再拒絕了。他小心地舉起皇帝的手掌，學皇帝剛才的樣子，拿起小剪子去剪才冒出一點頭的指甲。

    皇帝的手指修長有力，專人精心打理的指甲，個個被磨成圓潤的橢圓形，指甲表面則散發(fā)著珍珠般的光澤。

    衛(wèi)衍小心地咽下一口唾沫，握住剪子的手指感覺到有點僵硬?；实郾痪恼樟系氖种?，像絕世的瓷器一般漂亮，而他現(xiàn)在的行為，就好像是一個莽夫掄著個大錘，要將那瓷器生生砸碎。

    他悄悄抬起視線，偷偷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皇帝正半瞇著眼，斜躺在軟枕上看著他的動作，臉上的表情很恬淡，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也很溫和，好像真的沒有為他近乎糟蹋的行為生氣。

    “陛下……”衛(wèi)衍凝神屏息，好不容易才弄完了一個手指頭，上手摸了摸，感覺到指甲上有些坑坑洼洼的。他悄悄抹了一把汗，忍不住喚了皇帝一聲。

    生手和熟手真的不能比，若皇帝還有理智的話，應該馬上喝止他，不準他繼續(xù)弄下去，隨便找個宮女都會比他弄得好。

    “不錯，繼續(xù)。”景帝依然半瞇著眼，點了下頭，首肯了衛(wèi)衍的勞動成果，示意他繼續(xù)。

    不錯？

    這樣還叫不錯？

    如果沒有對比的話，衛(wèi)衍也許真的會覺得自己弄得還不錯，但是皇帝的手藝擺在這里，不知名宮女的手藝也擺在這里，他怎么著都沒有辦法，昧著良心睜眼說瞎話，對自己的手藝說出“不錯”這兩個字。

    “陛下……”衛(wèi)衍以為皇帝瞇著眼沒有看清楚，又叫了一聲，希望他能仔細瞧一瞧。

    “以一個生手來說，既沒有剪破朕的手指頭，也沒有折斷朕的手指甲，除了毛糙之外，沒什么大毛病，當然是不錯了，繼續(xù)吧。”景帝當然知道衛(wèi)衍在想些什么，很是言不由衷地夸獎了他一番。當然，他很清楚，他的要求實在是很低，不過對于衛(wèi)衍這個笨蛋，他的要求也就這么多了。

    皇帝這么說了，衛(wèi)衍只能繼續(xù)。第二個手指頭比上一個好一點，第三個沒出什么差錯……到最后手腳通通打理了一遍，衛(wèi)衍的手藝勉強算是有了不小的進步。

    這一番瞎折騰，一直折騰到日頭高掛，景帝才算是過足了霸著衛(wèi)衍不放，讓他做這做那的癮，終于記起了他昨夜說過的話，大發(fā)善心放了衛(wèi)衍出宮回府。

    景帝是在入夜時分收到有關(guān)齊遠恒的密報的。

    從他昨夜下令到現(xiàn)在，不過短短十個時辰左右，暗衛(wèi)轄下的緝查司，就已經(jīng)把齊遠恒的生平事跡祖宗八代，通通調(diào)查清楚呈上密折，對于這樣的辦事效率，景帝還是深感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