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她能讓人總覺得她是高聳入云的墻,是無可破除的盾,可以信賴,也可以小心地依靠上去。 方來來一直以來都討厭這種“娘們兒兮兮”的感覺,作為一個戰(zhàn)士,這個世界上唯一能依仗的東西應該只有武器才對,不應該包括人。 但是想想,路俏曾經(jīng)為這個世界充當了墻與盾,她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安心的、無堅不摧的武器。 方來來也就把自己對路俏的這種信賴,歸于了對偶像的膜拜,以及對她“死不了”這個概念的認知。 遂,心安理得了起來。 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面對著路俏一次次的不告而別和生死未卜,方來來覺得自己應該在這個風華正茂的年紀就去買一份保險,防止自己因為某一天的cao心過度而過勞死。 他不知道,有這種想法的人可不止是他,林卓的幾份商業(yè)保險都已經(jīng)繳納了不短一段時間的保費了。 “天詠?” 路俏看著方來來,突然用試探的語氣叫了一下天詠的名字。 方來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只算不上溫暖的手摸了摸額頭。 “沒事,我剛剛走神了?!?/br> 天詠并不在方來來的身上。 女人收回自己的手,以科學研究的態(tài)度看了一下自己另一只手上的冒菜店訂餐卡。 “鴨舌和麻辣排骨你要哪一個?” “……鴨舌?!?/br> 方來來很想摸摸自己被路俏撫過的地方,那只手應該是涼的,卻似乎給了他無限溫暖的力量。 “鴨舌、蹄花、板筋……”路俏一樣一樣地點著菜,方來來就站在她的身邊看著。 “一會兒你吃完飯就趕緊去上學,這幾天的作業(yè)都做好了么?” 關注了日常吃穿,也要關注學習進度,路俏認為自己一直是個還算合格的“長輩”——只要方來來別那么糟心。 嗯,現(xiàn)在的這個少年,看起來就是個乖巧上進的好孩子了。 路俏并不知道什么“偶像的力量是偉大的”,也不認為是自己把這個孩子給“教”好的,只是覺得也許他本質(zhì)并不壞,只是長期缺乏管束……也許讓以后卿微和公輸全全來幫忙管教他是個不錯的主意。 方來來和卿微身上因為長期缺乏與人的交流而產(chǎn)生的別扭,互相打磨一下,又有公輸全全這個脾氣好的家伙作為調(diào)節(jié),應該能讓他們都變得好一點。 去上學?你們馬上要出去冒險,居然讓我去上學? 方來來滿臉的難以置信。 “讓我一起去吧,我很能打!偵查能力出眾!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他努力地推銷著自己。 真的是,再也不想被人一個人扔在后面了。 “既不用偵查,也不用實戰(zhàn),我就是去見個人,很快就回來了,不光不需要你,連林卓也該回去上班了?!?/br> 路俏臉上是微笑的,她很認真地履行著自己剛剛對方來來的承諾 ——離開前要跟他告別的。 告別啊,這種感覺真陌生,路俏恍惚記得自己是討厭“告別”的,因為曾經(jīng)的每一次離別都意味著犧牲、鮮血、死亡的即將降臨,你不知道誰會很快回來,也不知道誰會永遠離開。 當然,路俏這種“既然你要求了我就告別一下”的態(tài)度是不可能讓她面前的這個中二又“早熟”的年輕人滿意的。 方來來抗議,抗議無效,反對,反對也無效。 看著攤成“大”字狀躺在房子門口不讓人們走出去的家伙,路俏真心覺得還是不告而別這種做法比較適合她。 “要是不帶我去,你就打死我算了!”在林卓一干人的圍觀之下,方來來豁出了自己兩輩子的臉皮。 一個小時之后,林卓把手腳被捆住嘴也被封住的方來來推出了車門。 “啪啦?!?/br> 兩把鑰匙被他扔在了方來來的身上又掉到了地上。 “自己解開啊,我去上班了。” 手是被路俏鎖上的,腳是被南宮二和章宿合力制服的,嘴上這張膠帶可是林卓嫌他吵給他封上的。 這可都是一群沒人性的家伙啊! 解開了手腳的束縛又撕掉了嘴上的紙,方來來罵罵咧咧地走向?qū)W校。 一個“闖了禍之后被強制送出來上學的熊孩子”形象十分的生動明晰。 讓一些在暗中尾隨和觀察的人忍不住多想一些什么,又覺得毫無頭緒。 離開路俏住所的除了林卓和方來來,還有章宿。 他帶著一個大木箱子離開了路俏的家,路俏還站在門前木著臉聽他說了幾句閑話。 監(jiān)視者們依然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棟灰色的小樓上,沒有發(fā)現(xiàn)在章宿帶走的箱子里,一個“木偶”漸漸恢復了人的面目,還眨了眨眼睛。 這才是被暗度陳倉出來的路俏。 呆在小樓里的,自然是假扮她的南宮二。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天詠“主腦”所在的地方。 …… 長長的甬道,明明走了很多很多次,可是跟在路俏身邊一步步走下去,章宿的心里竟然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在過去的歲月里,甬道的盡頭是他的老師、他的引領者、他那個恣意妄為的精神上的“父親”、也是那個從胚胎時期就改變了他命運的人,可是現(xiàn)在天詠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那個熟悉的房間里又會有什么不一樣的東西在等待著路俏呢? 看了一眼走在他前面的女人,章宿很想嘆一口氣來舒緩心中的不安。 路俏的手慢慢撫摸著灰色的墻壁,沒有說話。 清世軍的大本營并不是慣常的官衙建制,因為鐵骨戰(zhàn)士們形容可憎,皇帝不讓他們行走在京城當中,所以,哪怕是清世軍中官居四品的將軍,在京城中也并沒有可以居住的地方。 他們這群人就生活在京郊的一座荒山上,青條石建起的石頭堡壘里冬熱夏冷,最底一層的房間夏天總是陰濕的,到了冬天,凜冽干燥的風又會把那里變成冰窖。 身上長了雙翼的路俏每次都要像這樣走過石頭通道,到達石堡的高處,看著地上和半空中屬于自己的士兵,向他們發(fā)布命令,然后……一次又一次展開雙翼,飛翔在隊伍的最前端。 這個地下通道太像那個石堡了。 天詠,卻并不是一個喜歡這樣留存過往痕跡的人。 石階層層,前路幽深,走過一個拐角,石門近在眼前,章宿卻發(fā)現(xiàn)里面那段路的燈是滅著的。 他們身后的燈,也在漸次熄滅。 黑暗步步逼近。 兩個人都回頭看著這一幕,在整個通道徹底暗下來的那一刻,章宿的神經(jīng)緊繃崩到了極點。 然而,似乎,大概,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不,其實是發(fā)生了什么的。 路俏輕輕松開章宿的衣角,那件衣服瞬間恢復到了棉麻制品應有的柔軟舒適。 黑暗中,章宿啟動了門的應急cao控裝置,隨著廊道里的燈重新亮起,他的神經(jīng)也松弛了下來。 “現(xiàn)在天詠不見了,我懷疑里面的集控裝置也出了問題。” 出問題的只有裝置么? 女人一臉的面癱,目光掃過地面,她的心里是輕輕地搖頭。 從她重新出現(xiàn)在這個世上開始,問題就一個接著一個,就像是一張長軸一點點地卷動,逼著她去看,逼著她去想。 再長的畫軸也有盡頭。 隱藏得再好的匕首也終要出現(xiàn)。 “天詠的身體,會在哪里呢?” 在石門打開的機械聲中,章宿的耳朵里仿佛聽見了路俏的疑問。 下一秒,他的瞳孔因為驚訝而緊縮了起來。 他印象中一直是少年的天詠……他那副已經(jīng)長大的、實實在在的身體,就在他們的眼前。 第127章 欺騙 “若是這場戰(zhàn)爭結(jié)束了, 我們還能把什么帶給這個世間?” 路橋還記得, 在很多很多年之前, 那個男人這樣問自己。し 他是自己的丈夫, 聰明絕頂,才華橫溢,雖然沒有強壯的身體,可他有一顆讓人驚嘆的聰敏頭腦,還有寬闊的胸懷。到了墜星之戰(zhàn)的后期, 他設計的武器幾乎和鐵骨戰(zhàn)士的存在一樣重要。 自己嫁給他,是他求來的,也是自己愿意的。一個在世間無所牽絆的人是危險的,尤其是她身負強大的力量, 一旦反噬便無可牽制。所以, 那個驚惶于一切不可控的人間,便默許了他們的結(jié)合。 和他在一起并不讓人覺得討厭, 某次相聚, 男人在燈下苦等了她一夜,見到她的時候還是笑著的,那時路俏想過如果換一個平和的環(huán)境, 面對這樣一個男人,自己不定會喜歡上他, 像當年無數(shù)“正?!钡呐四菢?,相夫教子。 方啟航應該是愛自己的,雖然路俏不明白為什么。她的身上沒有任何柔軟的東西,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更有一雙能嚇哭孩子的翅膀。她也不能紅袖添香,甚至連夫妻間的相聚也常為奢望。 為什么呢?你為什么會喜歡我這樣的一個人?路俏很想問問自己的丈夫,卻總是沒有時間。于是這一個問題耽擱了太久,久到人事皆非。 而方啟航問她的那個問題,她也一直沒有機會去去解答。 她不知道,不知道當這場永遠改變了她命運的戰(zhàn)爭結(jié)束,自己還能做什么?也許會在深山中尋找一個山崖,建一些房子,到那時,她把仍然能動的鐵骨戰(zhàn)士都帶到那里,他們可以在沒人對他們側(cè)目的地方盡情生活,直到變成一塊塊僵硬的雕像。 她自己也一樣。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她可能根本看不到戰(zhàn)爭的結(jié)束。 “路俏?!?/br> 那個“天詠”開口話了。 “方啟航。”路俏開口,叫出了一個應該已經(jīng)消失在這個世上消失了太久的名字。 章宿震驚地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再看看他那個已經(jīng)“成年”的老師。 方啟航,他不應該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么? 為什么他會在這里?老師又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路俏,你不應該開心么?我想辦法回到了我的身體里,就跟你一樣,能夠依靠強大的力量對抗身體的僵硬?!?/br> “是么?”木著臉的女人微微抬起頭,此刻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層淺淺的云煙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