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折騰，魚和炒菜先出來的，都已經(jīng)冷了，魚冷了賊腥，姚志華就端去廚房加熱。餃子剛好不熱不冷，這天氣正好吃，江滿就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抱著孩子，放在腿上喂奶，一手也不用筷子了，怕筷子夾不穩(wěn)掉在孩子身上，直接捏著餃子趕緊吃。

    怪不得說女人生了孩子，就各種不講究了。

    姚志華端著熱好的菜回來，江滿一側(cè)身，擋住了給孩子喂奶的身體，手指在桌上毛巾擦了擦，抱起孩子去里屋床上喂。

    這動作不止一次，姚志華想不注意也注意到了，嘖了一聲，搖搖頭，心說孩子都生了。

    這一天也就在吃吃喝喝中度過，晚上說不做飯了，可本身就是吃飯的活兒，也沒別的事，中午剩下的韭菜做餡，蕎麥面兌白面包薄皮大餃子，不用水煮，放鍋里蒸著吃，開鍋就熟了。

    吃了飯，納涼準(zhǔn)備洗澡。姚志華拿著幾根曬干的艾草，滿院子熏蚊子。可能真跟血型有關(guān)，江滿發(fā)現(xiàn)姚志華比她容易招蚊子，加上女兒也被咬過，所以這人對驅(qū)蚊大業(yè)是真上心。

    “睡了嗎”

    “睡了?！苯瓭M輕輕搖著蒲扇。

    “那你趕緊洗澡，我去大門口涼快涼快?！?/br>
    江滿松口氣，心說這男人其實還挺多優(yōu)點的。

    這年代農(nóng)村里都沒有洗澡間，男人溝渠河里，女人就在院子里，農(nóng)村的墻頭可不高，夏天晚上家家洗洗刷刷，難保就沒有二流子。因此女人洗澡要么等到晚一些，要么男人在門口站站，一來警示，二來也避免有人這個時候來串門之類的。

    她沖了個澡，渾身涼快清爽，便主動去打開大門，放姚志華進(jìn)來，換他沖澡。

    這年代也不會有別的消遣，回去摟娃睡覺。

    姚志華也沖了澡，經(jīng)典四角內(nèi)褲，坦坦蕩蕩回屋睡覺。江滿坐了一個月子，三九盛夏最熱的天氣已經(jīng)過去，晚上卻依舊酷熱難當(dāng)。

    對面兩張床，床小，靠北墻的床江滿帶著孩子，靠南墻的床姚志華睡。

    這次他洗澡進(jìn)來，先沒去自己床上，走過來，隔著蚊帳看看睡著的小嬰兒，就在蚊帳外邊，挨著蚊帳在床邊坐下來，伸手進(jìn)去捏捏孩子的小腳丫，看著娘兒倆自己樂呵。

    “你今天，滿月了?！?/br>
    “嗯”沒頭沒尾一句話，江滿看看他，莫名其妙，“對呀。”

    “要不，”姚志華停了停，慢條斯理地，“要不你過這邊來，咱倆說說話兒?！?/br>
    “那個……”她咳了一聲，清清嗓子，從容道，“醫(yī)生說，女人生孩子，出了月子也得各方面注意，身體要恢復(fù)至少兩個月才行?！?/br>
    “真的假的”姚志華嘴里說著，停了停，站起來把她們蚊帳給拉緊掖好。

    真的假的，她其實……瞎蒙的唄，反正他也不可能去問醫(yī)生對吧。

    “好像沒這回事?！币χ救A躺回自己床上，半天慢悠悠來了一句，“我大嫂生完高產(chǎn)，剛滿月接著就懷高升了，高產(chǎn)跟高升只差了十個多月?！?/br>
    “你又不是你大嫂。”江滿道，“你怎么知道她沒招啥毛病啊”

    “應(yīng)該不會吧。”姚志華遲疑的語調(diào)，“你怎么不說男人時間長了，憋出毛病來?！?/br>
    江滿嘁了一聲：“你二十五歲結(jié)的婚吧，那你之前二十五年到底憋出啥毛病來了”

    姚志華沉默半天，神情古怪地看看江滿，目光晦暗不明。是生了孩子的原因，還是這女人結(jié)婚兩年，怯懦羞澀小媳婦形象全是裝的，現(xiàn)在居然能坦然從容、牙尖嘴利地跟他討論這種問題了。

    姚志華默默想了半天，無解。

    吹燈，睡覺。

    江滿靜靜躺了會兒，也閉上眼睛睡了。形勢不明，原主太慘，避免牽扯不清，所以就算這男人身材很好很有男人味，她也不想色令智昏。

    第39章 野雞性子

    滿月的第二天，江谷雨專門來了一趟， 姚志華開的門。江谷雨看看姚志華沒梳沒洗的樣子， 再抬頭看看東邊明晃晃的大太陽， 有點無語。

    “你不會剛起來吧”

    姚志華點點頭：“一家子都沒起。”

    “這都啥時候了，你們都不起來做飯收拾”江谷雨撇撇嘴， “你自己出去看看，人家生產(chǎn)隊都上工老半天了?！?/br>
    “生產(chǎn)隊趁涼快， 每天天一亮就上工，我們起來那么早干啥”姚志華說， “你可不知道，你那個大外甥女昨晚鬧人， 夜里醒了老半天不睡，兩口子換班哄?！?/br>
    “人家白天睡足了， 不想睡了唄?！苯扔晷ζ饋恚拔医氵€在睡呢那我先把尿布洗了?！?/br>
    “你進(jìn)去吧， 我出來時她也醒了。”姚志華說， “就這幾塊尿布， 我洗完臉，順手就洗了?！?/br>
    江谷雨看著他去提水， 便抿嘴一笑，進(jìn)屋去看時，江滿聽見動靜剛從床上坐起來， 臉上還帶著些殘存的睡意。

    “谷雨來了”她打個哈欠， 抱怨道， “這小孩，以后白天還不能光哄她睡覺，白天睡飽了，晚上醒了不睡，不抱她還哭鬧。”

    “她啥時候睡你就跟著睡唄。給我看看，咱們小暢暢又長胖了沒。”江谷雨趴在床上伸頭看，清早舒服涼快，小嬰兒包著薄的襁褓，睡得正香。

    “喂，起來了，你小姨來了，起來跟你小姨玩?！苯瓭M惡作劇地伸手捏捏小臉蛋，拎拎小耳朵，小東西卻動都沒動一下，照睡不誤。江滿指著道，“瞧見沒，你這會兒想叫她醒她都不醒，夜里抱著哄老半天，她還不睡了?！?/br>
    “你別弄人家。”江谷雨拍開她的手，“才滿月的小孩，她知道白天黑天呀?！?/br>
    “家里咋樣”

    “家里還能咋樣，反正就是生產(chǎn)隊每天上工，鋤草，打高粱葉子。”江谷雨說，“我今天跟生產(chǎn)隊講過了，上半天請假，就來看看你們，要是不用我在這邊，等會兒趁著涼快我就回去了?！彼ξ匕严掳屯獗阒噶酥福拔铱唇惴颥F(xiàn)在挺上套的呀，姐你就別整天懟人家了?！?/br>
    “他給他自己的閨女洗尿布?！苯瓭M給女兒蓋好被單，起身下床，“谷雨你吃飯了嗎我們今早做點兒青菜粥喝吧。”

    “誰跟你們似的，睡到這時候。我來時早吃過了?！?/br>
    “起那么早干啥呀，我起來也是帶孩子吃飯的活兒。好不容易她睡踏實了，我就跟著睡唄?！?/br>
    “你現(xiàn)在跟姐夫說話一個調(diào)調(diào)?！苯扔晖屏怂幌拢澳闳ハ茨?，我?guī)湍銚癫俗霾酥唷！?/br>
    姐妹倆一個洗漱，一個就坐在井臺擇菜。江谷雨說，小劉想給她找個活兒。

    “他說縣城的食品廠內(nèi)部要招幾個臨時工，做點心的，說是臨時工也都能長期干，是個機會，她養(yǎng)母能要到名額，問我想不想去。可是我琢磨我們還沒結(jié)婚呢，我去縣城做工，肯定不能麻煩他養(yǎng)父母，那我一個人在那邊，吃住啥的都不方便?！?/br>
    “有沒有食堂宿舍”

    “沒有食堂，廠里有職工家屬區(qū)，我去了是臨時工，人家肯定不給分房子，倒是有空余宿舍可以借住。所以我才拿不定主意?！苯扔臧褤窈玫男∏嗖说惯M(jìn)水盆里洗，“小劉的意思，他反正經(jīng)常回去，能照應(yīng)一下，他的工作也不一定就在這邊派出所，他們在各個公社或者縣城之間調(diào)動很正常，以后我們結(jié)了婚，把家安在縣城比較劃算?！?/br>
    江滿想了想說：“事情是個好事情，可你們還沒結(jié)婚呢，別忘了你們才剛訂婚，他養(yǎng)父母這個年紀(jì)考慮事情肯定周全些，這事恐怕主要是小劉自己的意思。我覺著，他要是還打算在這邊的派出所干幾年，可以尋摸著給你在鎮(zhèn)上找個事情做。就算想把家安在縣城，那也是結(jié)婚以后的事情?！?/br>
    江滿心里盤算，現(xiàn)在是78年，起碼要79年以后，像江谷雨可以考慮在縣城做個生意買賣什么的，或者找工作進(jìn)廠也行，可那總得等他們結(jié)婚后再考慮。

    “你們兩個，打沒打算過啥時候結(jié)婚呀”

    “總得一年半年的吧。”江谷雨說，“就算年齡都夠，可我們才剛訂婚呢?！?/br>
    江滿想了一下，劉江東大約是希望早點兒結(jié)婚的，他本身是孤兒，年齡也二十五了，可是結(jié)婚總是一件慎重的大事，這年代在鄉(xiāng)村，訂了婚總得個一年半載再結(jié)婚吧。

    說實話，就算覺得劉江東不錯，可是用江滿一百多年后的觀念看來，這兩個人實在也缺少深入了解和相處磨合的機會，感情基礎(chǔ)也不是很深，在她看來結(jié)婚真需要勇氣。

    可是這個年代的婚姻大抵如此，像劉江東和江谷雨，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起碼之前就認(rèn)識，彼此熟悉鐘意才訂的婚了。

    再想想原主和姚志華，還不是媒人介紹了一下，相個親，見一面，訂婚，之后也只按照農(nóng)村風(fēng)俗偶爾走動，都沒接觸過幾回，就正兒八經(jīng)結(jié)婚了。其實如果姚志華選擇離婚，江滿覺得她能夠理解。

    而且樂意配合。只要他別妄想跟她爭小孩。

    江滿才這么想呢，滿月后的第二天，趙明歌居然來了。

    這次找上她的門來了，不過不是自己，是跟另外四個同學(xué)一起，說是老同學(xué)們來聽說姚志華生了個女兒，專門來看望一下。

    一大早起來，江滿熬了點小米粥，自家腌的酸豆角，再煮兩個雞蛋，姚志華洗衣服洗尿布，吃過飯姚志華就說去水庫看看他下的魚籠子。

    沒有rou票，江滿喂奶需要營養(yǎng)，想改善伙食的話，也就隔三岔五做個紅燒野雜魚了。而且煎魚用豬油好吃，買肥rou熬一點豬油，也不擔(dān)心缺油少鹽，不然魚這個東西，沒有油真不好吃。江滿對豬油總有些不放心，除了做魚，她平常炒青菜燒湯要用豬油，總是盡量少用。

    姚志華走后，隊長嬸使喚孫子給她送了幾個茄子和小蘿卜來，肖秀玲又給她送來一把長豆角。江滿忍不住就笑著打趣：“你看我，自己家里菜沒種出來，倒是吃菜還更方便了?！?/br>
    “這個時節(jié)又不缺菜，青菜蘿卜的還當(dāng)啥好東西呀。”肖秀玲笑道，“也就是自家吃不完了，想著給你一把。給別人，人家還不稀罕呢。”

    為了讓女兒把睡覺習(xí)慣調(diào)整過來，別再白天除了吃奶就只管睡，夜里睡足了鬧人，白天醒了江滿就逗她玩一會兒。江滿抱著女兒，肖秀玲領(lǐng)著小陸楊，就坐在樹蔭下哄孩子閑聊天。

    “哎呦，小娃兒都抱起來啦，就沒讓她多睡幾個月。”肖四嬸路過就進(jìn)來串個門，看看滿月的小娃娃，“嘖嘖，這小孩長大了一準(zhǔn)俊俏，看這鼻梁高高的?！?/br>
    “白天醒了我就抱起來一會兒，不然她這幾天晚上醒了鬧人不睡。”江滿招呼她，“四嬸干啥呢坐下歇會兒。”

    “去自留田看看。”肖四嬸笑道，“小小孩這是睡顛倒了，過幾天順過來就行啦?！?/br>
    幾個人就坐在院里樹蔭下閑聊天，家長里短侃了會兒大山，聽見外頭有個男聲問：“大娘，請問這是姚志華家嗎”

    “你們找姚志華呀，就是這家。我剛才看見姚志華出去了，他媳婦在家?！本o接著鄰居老陳嬸子推門喊了一聲，“他嫂子，你家來客人了，找你家孩子她爹的。”

    江滿抬頭一看，表情一頓，便微微笑了。來的是三女兩男，其中一個女的她認(rèn)識，或者說原主見過的，中等身材，偏瘦，白襯衫黑褲子，打扮挺素凈，可不正是趙明歌嗎。

    原主記憶中第一次見到趙明歌，應(yīng)該是在春節(jié)前，趙明歌剛回來不久，姚志華也剛接到大學(xué)通知書，趙明歌跟幾個同學(xué)到老姚家來過一趟，說是來探望祝賀。

    “你們找姚志華”江滿抱著孩子站起來，小心把女兒調(diào)整一下姿勢。

    “我們是姚志華的同學(xué)，高中同學(xué)?！蔽鍌€人十只眼睛投注到她身上，江滿笑吟吟看過去，趙明歌卻低頭躲開了。

    其中瘦高個男的說：“我們聽說姚志華的孩子滿月了，今天得空就一起來看看小寶寶，專門從縣城來的?！?/br>
    “哦，那請進(jìn)來坐?！苯瓭M四下看了看，卻招呼小陸楊，“楊楊，去幫嬸子給客人們搬板凳去。”

    拜“姚老太干閨女”的影響太大，趙明歌來了姚家村幾次，村里不少人都認(rèn)識她了，肖四嬸就沖肖秀玲擠擠眼，笑吟吟說道：“來這么多客人，志華之前知不知道你們要來呀你說這個志華，同學(xué)來了他也不知道在家等著，他跑哪兒去了，都當(dāng)?shù)娜肆诉€跟個野雞似的，沒臉沒皮，不在家哄孩子他亂竄啥呀?！?/br>
    肖秀玲聽了笑道：“四嬸，你看江滿抱著個孩子也沒法招待呀，要不你腿快，村里人不都說你小車轱轆嗎，你去幫忙找找姚志華唄?！?/br>
    “你娘的，我腿快，我比狗腿還快。”四嬸笑罵，“大熱天我可跑不動，誰知道他野到哪兒去了，要找你去找?！?/br>
    “那我也帶著個孩子呢。”肖秀玲指指自家小陸楊，“楊楊，嬸子不是讓你幫客人搬板凳嗎，快去呀，哎呦你這小孩可真懶?！?/br>
    小陸楊委屈地撅起嘴，他正在聽大人說話聽得好好的呢，才想起去屋里搬板凳。

    這五個大人那還能真等他一個三歲孩子去搬呀，其中兩個男的趕緊跟在小陸楊身后去屋里拿了板凳來，屋里就沒有那么多板凳，小陸楊還熱心地幫忙指了廚房，他們又跑去廚房拿，也把板凳搬到樹蔭下坐下。

    “你們是姚志華高中同學(xué)呀?！苯瓭M說，“我都不太認(rèn)識，真不好意思，我抱著個孩子也沒法招待你們，怠慢了。”她一低頭，卻發(fā)現(xiàn)懷里的小東西居然又睡了，小腦袋靠在她左胸，睡得可真香。

    “對，我們都是他高中同學(xué)，我叫馬剛?！蹦悄械囊娊瓭M笑語盈盈，抱著個孩子只管自己坐著，猶豫了一下，一個一個指著介紹道：“她們?nèi)齻€，王衛(wèi)紅，是我媳婦，這個是李芳，還有趙明歌。他——”指指另一個中等身材的男青年，“王潤生，跟志華兩年的上下鋪?！?/br>
    “你倆是兩口子”肖四嬸看看馬剛再看看王衛(wèi)紅，“同學(xué)成了兩口子，那你倆可真好，你這學(xué)上的劃算，上完學(xué)媳婦也娶上了，爹娘省心?！?/br>
    馬剛的表情頓時有些微妙，這個年代，這話叫人該怎么琢磨呢

    可想想肖四嬸一個農(nóng)村婦女，生冷不忌的，你又不能斷定她這話有啥別的意思，她就是明說嘲諷你，你又能怎么著。

    肖秀玲卻接過來笑道：“四嬸，那你可得叫你家大蛋二蛋好好上學(xué)，趕明兒也給你找個讀書識字的城里兒媳婦?！?/br>
    “那倆笨貨，就不是上學(xué)讀書的料，趕明兒估計還得我給他們cao心娶媳婦?！毙に膵鸢研￡憲罾^來，“楊楊，趕明兒你自己找個媳婦，還是讓你媽給你娶媳婦”

    “我，我不要媳婦，媳婦會罵人，我要mama?！毙￡憲顠觊_四嬸的手跑回mama懷里。

    “可糟了，這小東西跟前不能隨便說話了，一準(zhǔn)是我娘有時候罵我弟，說你這么懶趕明兒你媳婦罵你?！毙ば懔岵唤蘖?。

    馬剛他們五個人坐在那兒，聽著她們說笑聊天，馬剛看看自己媳婦，再看看趙明歌，有點后悔跑來這一趟了。時過境遷，他們被李芳約來，還真以為就是單純來賀喜看望呢。

    王衛(wèi)紅坐得離江滿最近，大約是真心來看小孩的，坐下后就看著她懷里的孩子，伸出手笑道：“這就是姚志華的寶寶呀，真可愛，給我抱抱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