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妹是香香初中同學(xué)?！?/br>
    “不會見過面了吧”江滿睜大眼。

    姚志華默默別過臉去。

    正好這時候，四隊的小隊長敲門來了，拿著條子說支取給隊里買玉米農(nóng)藥的錢，兩口子只好暫時打住。

    江滿笑笑，把暢暢從小童床里抱出來，叫他去領(lǐng)著小孩走路，自己去給四隊長簽字支錢。

    等四隊長走了，姚志華領(lǐng)著暢暢在梧桐樹下慢悠悠走路，見江滿出來問她：“你都不問問什么情況”

    “關(guān)我屁事?！苯瓭M說，“猜都猜到了。”

    “你還真不一定猜到了?！币χ救A說。

    男方三十整歲，那年代上學(xué)年齡參差不齊，比姚志華大兩歲，足足比姚香香大了十歲。這也就罷了，他對男方了解不多，一晃也十幾年不見了，印象中讀高中時候是個挺不錯的男生，人長得雖然一般，性格卻很好，人挺實在的樣子。家在縣城，父母都是工人，他本人在永城長途汽車站當(dāng)司機。

    江滿一聽也就明白了，這條件對于姚香香來說，足夠有吸引力了，城里人，司機職業(yè)好，家庭也很過得去，最關(guān)鍵的，等于直接嫁進永城了呀，比小縣城又高了一級。

    “男的二婚”

    “那倒不是?！币χ救A搖頭。讓他無語的是，姚香香經(jīng)由她初中同學(xué)的介紹，覺得中意，就被她同學(xué)邀請去家里玩，已經(jīng)讓男方的父母相看過了。男方父母覺得可以，才正經(jīng)說媒讓兩個當(dāng)事人見面相親。

    在這之前，姚香香也只聽說男方長相不錯，其實連人家照片都沒見過。她羞羞答答跑去同學(xué)家里玩，人家父母去相看她，男的本人根本沒去。

    江滿不由咋舌，這是有多想攀上高枝呀。頓時有點同情姚志華。

    “那你明天陪她去了，成了挺好，人家男方本人要是看不上她，豈不很尷尬”

    “香香那個腦子?！奔由弦咸劾?，她女兒是哪哪都好，嫁個什么樣的都綽綽有余了，“我爹娘也少腦子，覺得婚姻父母長輩作主，男方父母都滿意了，那男的比香香大那么多還沒成家，就沒有個不滿意的。”

    “那這個男的怎么拖到現(xiàn)在沒結(jié)婚大革命耽誤了”江滿想了想，“一家子工人階級，說起來不該受什么影響吧?！?/br>
    這年代，正常一個男的，高中畢業(yè)，客車司機，家庭好條件好長相也不丑，就算挑挑揀揀眼光高，也不該拖到現(xiàn)在沒結(jié)婚。再說他父母都能到農(nóng)村來相看姚香香了，估計也算不上眼光多高吧。

    那么，以常理推論，這男的什么問題

    這道理不難去想，江滿想到了，姚志華也想到了。

    “明天相親，那你也沒時間去打聽了呀?！苯瓭M笑笑，“哎，橫豎不關(guān)我的事，我對她姚香香的事敬而遠之，誓死跟老宅不相往來，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打聽什么呀，這男的要是對這樁親事上心，去她同學(xué)家相看的就不該是他父母了?！?/br>
    可不是。江滿心說，這種情況，成了是不是反而該同情一下姚香香。

    “媳婦，你最聰明了，你要是我會怎么辦”姚志華腆著臉用胳膊碰碰她。

    江滿呵呵兩聲：“我要是你，我早就不認(rèn)這個meimei了。當(dāng)初誰說沒她這個meimei的來著”

    姚志華心累，想罵娘。

    “就這，昨天五奶奶看見我還數(shù)落我呢，說我放假都不去我娘跟前親近孝順?！?/br>
    想起本家近房的五奶奶，拄著個拐棍挪著小腳，指著他苦口婆心說什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叫他別跟親爹娘生了嫌隙，姚志華真心覺著老太太說話那精神頭，還能再活五十年。

    第二天，縣城，相親，姚志華下午早早就回來了，一手拿著個油紙包，另一手還拎著個麻繩扣成的網(wǎng)兜，里邊一個圓溜溜的西瓜，不大，四五斤重的樣子。

    江滿鋪了張涼席，正看著暢暢坐在涼席上玩布娃娃，一見姚志華進來，暢暢就兩手撐著地爬起來，搖搖晃晃去迎姚志華。這小孩干啥都慢騰騰的，穿一身玫紅色短袖短褲，慢慢騰騰邁著小短腿，張著兩只小手迎上去，頓時把個姚志華美得呀。

    江滿笑道：“呦，回來了別跟我說這西瓜是你未來妹夫送的?！?/br>
    “你男人自己個兒買的?！币χ救A白了她一眼，手上掂了掂，“我回來時候在鎮(zhèn)上買的，你說這都有私人賣西瓜的了，貴是貴點兒，買來給小孩吃個稀罕?！?/br>
    “經(jīng)濟特區(qū)都成立了，怎么不許私人賣東西。”江滿接過來，“就買一個”

    這年代水果真心少，跨地區(qū)的水果更是見都見不著，先別說南方的芒果橙子菠蘿，她做夢都想念冰鎮(zhèn)西瓜了。

    可是想想要給小孩吃，也不能放到井水里冰，就洗洗拿毛巾擦干凈，先放到?jīng)鱿辖o暢暢玩。

    “買一個還不夠”姚志華抱起暢暢坐到?jīng)鱿希澳阒蓝噘F嗎，那人統(tǒng)共用筐子挑著三個西瓜賣，這個算大的，再說那么遠我也拿不動啊。說他們家自留田夾在花生田里種的，統(tǒng)共就結(jié)了幾個。”

    “我的意思是說……”江滿抿嘴笑，“就買一個西瓜，你還能完完整整拿回家來，厲害了啊姚哥?！?/br>
    姚志華臉色一頓，眨眨眼小聲地：“你要是叫華哥哥，我更高興?！?/br>
    “去你的。”江滿瞟他，“臉呢”

    “你說臉呢”姚志華曖昧嬉笑，停了停解釋，“我就買這一個，總不能走路切一塊給誰吧，也不夠分啊。今天就我陪著我娘和香香去的，回來她倆一路上光顧生悶氣了，也沒顧上別的，到鎮(zhèn)上我就干脆打發(fā)她們先回來了，自己又去轉(zhuǎn)轉(zhuǎn)，才買了西瓜和這燒餅提回來?！?/br>
    他指指油紙包：“四塊燒餅，夠晚飯了?！?/br>
    暢暢小姑娘第一次見這個綠皮花紋圓溜溜的家伙，大概當(dāng)成楊楊小哥哥的皮球了，小胖手抱了兩下沒抱起來，小表情還有點奇怪，小手拍拍研究一下，干脆趴上去啃了一口，留下幾個帶著口水的小牙印。

    “小乖乖，你知道這是吃的呀?！币χ救A坐在涼席上，笑著把閨女抱到腿上，使喚江滿：“拿刀來切，給咱暢暢先吃一塊?！?/br>
    “等會兒，她剛喂完小米粥?！苯瓭M說，“你覺不覺得斷奶有點瘦了你明天去找找北村那捉魚的老萬，跟他買幾條好的鯽魚，燉湯給她用魚湯燉雞蛋吃?！?/br>
    姚志華一聽，仔細(xì)把閨女端詳半天，越看越覺得瘦了。

    “我明天想法子捉，多捉一些，捉回來放盆里養(yǎng)著，想吃就燉兩條?！钡葧壕腿ソ梏~籠子，不然去問問誰會編，他干脆自己買一個，“你以前不是說給她吃rou末粥嗎，得空就去鎮(zhèn)上買點rou?！?/br>
    “那是七八個月時候，天冷買一次rou，做rou末能吃好幾天，你這時候買rou半天就該變味了?！苯瓭M想了想，“得空買根筒骨回來倒是可以，燉個骨頭湯給她下面條，咱倆還能吃個拆骨rou。”

    聊著聊著跑題跑遠了，江滿想起來又把話題轉(zhuǎn)回來：“聽你那意思，今天沒成”

    “沒成，那個汪建倒是去了，不冷不熱站了幾分鐘就走了，回話說不合適，估計就是被父母逼著去的。”

    “他沒認(rèn)出你”

    “認(rèn)出來了，同屆兩年本來都熟，他來之前也知道女方是我meimei，見面說話都挺客氣。跟我聊了兩句，就推說香香太小了，說兩人年紀(jì)差太多了。”姚志華把暢暢放在肚子上，自己往涼席上一躺，舒服地噓了一口氣，“你可不知道，沒成我就輕松了。”

    “為啥”

    “我去的時候還早，就先去馬剛那兒繞了一圈?！彼N起頭，“你還記得馬剛嗎”

    江滿：“記得啊，不就是生暢暢的時候，陪著趙明歌來的那小兩口嗎”

    “當(dāng)時說想要孩子，他媳婦王衛(wèi)紅，現(xiàn)在懷孕六個多月了?！币χ救A選擇性耳聾跳過了某個名字，“我跟他打聽了一下，他一直在縣城這一塊混，同屆同學(xué)啥的了解比較多，他說汪建三十歲不結(jié)婚不找對象，本人其實沒別的毛病，就是他自己不想?！?/br>
    江滿愣了下：“為啥情傷”

    姚志華：“……”

    姚志華：“我說媳婦你能不能別這么敏感”

    “還真是”江滿驚奇了一下。

    “你記不記得我當(dāng)時跟你提過，我們班一個女生，姓卞，名字很特別叫卞輕輕的，在北大荒插隊自殺了，當(dāng)時我們都不知道，汪建跟她是戀愛關(guān)系，那時候談戀愛也沒人敢公開。這女的家庭出身不太好，汪建父母當(dāng)時不同意，不過兩人一直有聯(lián)系。卞輕輕后來在北大荒，據(jù)說死的有些不明白，可能是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說，這男的是因為卞輕輕才不想結(jié)婚”

    “應(yīng)該有這個原因?！币χ救A點點頭，“馬剛說汪建一直很自責(zé)，覺得當(dāng)時如果不是他父母反對，他跟卞輕輕結(jié)了婚，她應(yīng)該就不用下鄉(xiāng)插隊，也就不會死?！?/br>
    “別說他了，我當(dāng)時聽說卞輕輕出事了，我心里都好幾天不好受?！币χ救A瞇著眼睛，看著頭頂斑駁的樹蔭陷入回憶。

    “那個卞輕輕，我印象中還挺深刻的，性格很好，說話慢聲細(xì)語的，皮膚特別白，有一陣子坐我前位，我還跟她開過玩笑說她是不是貧血。高中同學(xué)兩年，說沒就沒了?！?/br>
    “心里有座墳，葬著未亡人。”江滿搖頭感慨，“幸虧跟你那個糟心meimei沒成，不然對兩人都是一場悲劇?！?/br>
    “你說什么”

    江滿：“嗯我說這個汪建要是跟你妹成了，悲劇?！?/br>
    姚志華抱著暢暢坐起來：“不是，前邊那句?！?/br>
    “心里有座墳，葬著未亡人?！苯瓭M表情頓了下，“也不對，他這個心里葬著個死去的人，誰也爭不過了?！比缓髥査霸趺蠢病?/br>
    “沒什么。江滿我跟你說，出去可別冷不丁胡說八道。”姚志華表情如常地囑咐一句，“江滿，你說我還真想寫個東西了，就是你那天說的，傷痕文學(xué)?！?/br>
    “寫啊?！苯瓭M說，“不過我覺得你要就這么寫，恐怕平淡了，這樣的事情前幾年可真不缺，知青插隊這些年，比比皆是。”

    “嗯。我肯定得好好構(gòu)思一下?！?/br>
    姚志華跟這個年代很多人一樣，把寫東西叫做“爬格子”，因為真的是要用方格稿紙，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去爬，幾十上百萬字的書稿也是這么爬出來的。

    于是暑假里哄孩子的空暇，姚志華就爬爬格子，先做了個大致構(gòu)思，開始動筆。后來他寫成了中篇小說《心墳》，發(fā)表在國家最高文學(xué)刊物《秋收》上，成為了傷痕文學(xué)思潮最有影響力的代表作品之一。這是后話。

    第59章 誰家孩子

    夕陽西斜， 江滿坐在旁邊，姚志華就哄著孩子躺在涼席上， 一直到樹蔭往東移，三口人都能曬到夕陽了， 江滿懶洋洋起來收衣服。

    姚志華就領(lǐng)著暢暢， 爺兒倆慢慢悠悠，以烏龜?shù)乃俣染毩?xí)走路， 剛學(xué)會走路的小孩，走路還挺有興致。

    “晚上吃什么”

    “炒紅薯藤， 我早上去田里掐的。”姚志華笑嘻嘻叮囑，“放兩根紅辣椒，拍幾瓣蒜。”

    “怎么就這么愛吃炒紅薯藤。那我再燒個番瓜湯，咱家墻上剛摘的嫩番瓜?！苯瓭M起身去做飯。

    飯還沒好，外頭有人拍門，姚志華領(lǐng)著暢暢打開門，是肖秀玲，籃子拎著幾根黃瓜和幾個香瓜。

    “這怎么還跟客人似的敲門了呢?！币χ救A打趣道。

    肖秀玲：“你不在家我一天來好幾回， 從來不敲門?！?/br>
    “得，反正都怪我?！币χ救A失笑，大熱天，大家串門子都會有個避諱， 他拉開門， “進來坐， 楊楊呢”

    “讓他舅舅領(lǐng)去捉知了猴去了?！?/br>
    江滿拿著鏟子伸頭看見她， 笑道：“別看我沒種黃瓜香瓜，一夏天比誰吃得都?xì)g?！?/br>
    “互通有無?！毙ば懔嵴f，“你門口那冬瓜我今早摘了一個，都忘了跟你說，楊楊冷不丁說想喝冬瓜湯了?！?/br>
    江滿把籃子里黃瓜、香瓜拿出來，順手把姚志華買的燒餅?zāi)昧艘粔K，連油紙包一起放在籃子里，說給小陸楊晚上磨牙。

    “還有好吃的?！苯瓭M指指涼席上那西瓜，暢暢還在饒有興致研究呢，摸摸拍拍，還把小屁股坐上去試了試，嘗試著能不能當(dāng)?shù)首幼?，逗得姚志華看著她笑。江滿說：“楊楊等會回來，叫他過來切了吃。”

    “別，大晚上的，我看你家暢暢也別吃了，耽誤吃飯還怕肚子不舒服，明天吧。”

    肖秀玲一走，江滿就順手做了個拍黃瓜，加上炒紅薯藤，炒嫩番瓜絲，綠豆粥，吃燒餅，天黑前吃完晚飯，姚志華在回去點燈爬格子、和抱女兒出門納涼之間游移了一下，招呼江滿出去散步乘涼。

    “我發(fā)現(xiàn)你都不喜歡出門?！币χ救A說，本來嘛，他們住的這地方就在村子最南邊，也不像村中央熱鬧。

    “有蚊子?！苯瓭M說，“抱出去讓蚊子咬了怪誰呀”

    “給她灑點花露水在衣服上，就不招蚊子了?！币χ救A抱著暢暢進屋去找花露水，一邊說道，“小孩都會走路了，你得多帶她出去玩，不然她膽子都小了。小孩子需要差不多大的玩伴?！?/br>
    “這不剛會走嗎。天都黑了，你要給她下來走路得多注意，走不穩(wěn)再摔著，累了她會往地上一坐?！眲倢W(xué)會走路的小孩，白天都有大人跟著，要坐也會讓她坐到?jīng)鱿稀Ｍ砩铣鲩T要是一個看不住，坐到泥地上不衛(wèi)生。

    她給女兒穿的開襠褲。之前是還用尿布，在自己家里，開襠褲把尿方便。轉(zhuǎn)念又想，小孩子天性自由，總不能眼睛不?？粗?，限制她這個那個很不好。那是不是該給她換閉襠的正常褲子了。

    姚志華說的也對，小孩不能老關(guān)在家里，往后會走會跑了，肯定要經(jīng)常帶她出去活動。可是想起村里好幾歲還穿開襠褲的小孩子，江滿真心覺得，寶寶們不要面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