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他們手里，運糧官本也沒有打算隱瞞，于是一五一十全說了，把他上頭的人如何吩咐他賣掉救災(zāi)糧，換一批陳糧送去洛城的事倒了個干凈。

    “這事跟鎮(zhèn)國公沈家有關(guān)？”羅悠寧沒想到真讓自己猜著了，這事與金陵中的權(quán)貴扯上了關(guān)系。

    “是，是，那人是沈家的旁支，在沈世子跟前很有臉面?！?/br>
    羅悠寧厲聲道：“于是你想與沈家攀關(guān)系，就幫他弄這黑心錢好給你牽線?！?/br>
    衛(wèi)梟一直沉默，此刻轉(zhuǎn)頭看著她，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運糧官求饒：“小人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是那人逼著小人干的，家里還有妻小，小人得罪不起那京中的貴人啊。”

    見羅悠寧面露不屑，他愁苦道：“沈家如今如日中天，聽聞沈四姑娘馬上就要嫁給南安侯，謝沈聯(lián)姻，各世家都要避其鋒芒，謝侯爺，那是跺一腳朝野動蕩的人物啊。”

    他只顧著訴苦，絲毫沒注意到衛(wèi)梟在聽聞謝奕名字時，周身蔓延的殺機和戾氣，羅悠寧察覺到了，輕輕握上他的手，對運糧官吼道：“閉嘴，再多言我就殺了你?！?/br>
    運糧官惶恐的閉上嘴，羅悠寧踹了他一腳，冷聲說：“把事情都推給沈家就行了？我不信你從中沒拿到好處，那么多糧食，值不少錢吧，你準備賣掉后分給沈家那個旁支幾分??？”

    她不解氣又踹了一腳，“這種缺德事你沒少干吧，你的妻子兒女跟你享著富貴，食之用之都是災(zāi)民的血和淚，你虧不虧心？”

    運糧官不敢躲由著她踹，衛(wèi)梟眼中殺意涌現(xiàn)，拉著憤怒的羅悠寧走出去，在牢門口對獄卒說，“看好他，別讓他死了，本王要在洛城親手砍了他?！?/br>
    獄卒連忙應(yīng)了，運糧官這一次徹底嚇暈過去了。

    從州府大牢里出來，羅悠寧就看出了衛(wèi)梟不對勁，那人提到謝奕，他整個人就像瞬間化作了一把叫囂著復(fù)仇的兇刀，寒冷陰森，情緒緊繃，連握著她的手都無意識的攥緊。

    “衛(wèi)梟，我疼?！?/br>
    一個疼字讓衛(wèi)梟倏然回了神，回頭看她時，眼中洶涌的暴戾之氣還沒有完全消退。

    “阿寧?！彼D難開口，茫然地喊她的名字。

    羅悠寧沒收回手，還讓他牽著，兩人都沒說話，在照城州府里趁著夜色散步，羅悠寧不想他陷進傷痛的過去里，故意提起剛才運糧官說的話題。

    “沈明珠要嫁給謝奕，她果然眼瞎，賀子榮當初為她背了多少黑鍋，有一次差點被我扔在湖里淹死了，嘖?！?/br>
    衛(wèi)梟輕輕嗯了一聲，沒有接話，那個人的名字依然刺耳，可他盡力控制著自己沒有再傷到她。

    羅悠寧笑著說：“說起來還是我的眼光好，我小時候我爹遇見個算命的，說我家里要飛出兩只鳳凰呢。”

    “你看看我這不就要嫁給鬼王了，這個鬼王本事大，又會疼人，他還正直仁義，有一顆最可貴的赤子之心，他將來一定是個好皇帝，也是個好夫婿，怎么就便宜我了呢。”

    說完她就去看衛(wèi)梟的臉，然后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耳根通紅，嘴角抿起，回視她半天，憋出一句：“他，真有你說的那么好嗎？”

    羅悠寧篤定：“嗯，那可不?！?/br>
    衛(wèi)梟偏過頭，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微微一笑，聲音帶著承諾的厚重感。

    “他不會讓你的任何期待落空，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江山作聘，許你母儀天下之尊。

    “阿寧，明日就回去。”

    他急切地拉著她走，羅悠寧沒反應(yīng)過來，問道：“那么著急干嘛？我聽說照城有好多好吃的，我們待一天?！?/br>
    衛(wèi)梟不肯答應(yīng)，別扭道：“不行?！?/br>
    “為什么？”羅悠寧委屈了，方才還說不讓她的期待落空呢。

    衛(wèi)梟忍無可忍，用手指敲她額頭：“傻丫頭，你不嫁我了？”

    她怔了一瞬，這才想起他們是要回去成親的。

    第66章

    當日夜里，衛(wèi)梟讓黑甲護衛(wèi)先返回懷城給孟良臣送信，他連夜帶著幽靈軍從官倉中取走運糧官沒來得及運走的糧食，準備第二天繞道送去洛城，然后他們再回懷城。

    孟良臣出身洛城，且參與過當年洛城起義，據(jù)說他與洛城新任知州董文興還有些交情，讓他提前與那邊通氣最為合適。

    羅悠寧回到客棧一覺睡到天亮。次日清早，衛(wèi)義小心翼翼的在門口叫她起床。

    “姑娘，君上已經(jīng)在等了，您起來吃個早飯咱們就得出發(fā)了?！?/br>
    里面?zhèn)鱽硪魂嚐┰甑奶弑蛔勇?，衛(wèi)義摸摸鼻子，又說：“姑娘，要不您路上睡？”

    房間里的女子沒出聲，只扔來一個枕頭砸在門上，把衛(wèi)義嚇的退后一步，心想著起床氣真是重啊。

    衛(wèi)梟在樓下見兩人遲遲沒有下樓，于是親自上樓來找人，衛(wèi)義守在三樓房間門口急的抓耳撓腮的，一見他上來連忙上前。

    “君上，姑娘怕是沒睡夠，屬下可不敢叫?！?/br>
    衛(wèi)梟淡淡點頭，讓他先下去，他自己過去敲門，敲了沒幾下，他待遇并沒有比衛(wèi)義好，床上的另一個枕頭被女子無意識的丟過來。

    他搖頭失笑，打開了他們房間隔壁的門，走進空房間里，來到窗戶旁，他依稀記得兩個窗戶離得不遠，以衛(wèi)梟的身手，跳過去自然不難，他打開房間的窗戶，聽到了女子不滿的哼哼聲。

    衛(wèi)梟進來走到床邊，看見羅悠寧抱著被子睡著，憐愛的用手指刮刮她的下巴。

    “小懶貓，起來了，咱們該走了?！?/br>
    羅悠寧下巴蹭蹭他的手背，嘟囔道：“再睡一會兒，不吃早飯啦?！?/br>
    衛(wèi)梟皺眉：“不行。”

    女子迷糊中抓著他的手背晃晃，撒嬌道：“行噠。”

    他不答應(yīng)，俯身連人帶被子把她抱起來，打算就這樣把她抱下樓，羅悠寧嚇的清醒了，從他懷中跳下來，不滿地把他往外攆：“出去，我一會兒就下樓。”

    衛(wèi)梟得逞的一笑，轉(zhuǎn)身出去了。

    羅悠寧收拾好下樓，幾人在客棧大堂吃了早飯，而后騎馬趕往城門口與前鋒營會和，三千幽靈軍被衛(wèi)梟暫時留在照城，他只帶著前鋒營的一百人去往洛城送糧。

    一行人走在街上，羅悠寧與黑衣鬼王騎馬并行，路人好奇看向她，紛紛猜測這人是何等身份竟然得鬼王如此看重。

    羅悠寧沒注意到那些目光，路過一家包子鋪，她吸了吸鼻子，道：“好香。”

    衛(wèi)梟聞言掉轉(zhuǎn)馬頭，到包子鋪門口買了一份新出鍋的包子，回來把油紙包遞給她。

    “吃吧。”

    羅悠寧接過，心滿意足的咬了一口，牛rou餡的包子湯汁濃郁，rou質(zhì)嫩滑，一口下去唇齒留香，她唇上沾了一層油光，衛(wèi)梟無奈，伸手用衣袖一抹，眼底多了幾分暗色。

    羅悠寧臉上微熱，等衛(wèi)梟再想給她擦，她就不讓了，擋開他的手，三兩口就把包子吃完了，然后把油紙包丟給他。

    衛(wèi)梟挑眉問：“我的呢？”

    羅悠寧偏過頭不看他，“你沒叫我給你留。”

    兩人這般自然的相處讓街上的行人看了，可了不得，昨日那間客棧里出來的客人更是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瞧見了嗎？都說了鬼王對他不一般?！?/br>
    “哎呀，真是啊，他們真是一對?！?/br>
    那聲“一對”聲音大了些，衛(wèi)梟和羅悠寧都聽見了，男人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一點弧度。

    羅悠寧策馬走快了些，率先出了城門，前鋒營的人和幾十輛運糧的馬車在城門口等著，一見先出來的不是他們君上，集體愣了愣，又一起把視線放在女子臉上。

    羅悠寧瞪著他們：“看什么看？”

    衛(wèi)梟出來時正看見他的小姑娘一臉兇蠻，其實耳朵紅了一片，他騎馬上前給她解圍。

    “啟程。”

    主君一聲命令，前鋒營的人就不再看羅悠寧了，兩人押著一輛馬車跟在他們身后去往洛城。

    洛城地處偏遠，周圍都是山路，若作為戰(zhàn)略之地，易守難攻倒是不假，可是這里土質(zhì)不夠肥沃，種出的糧食根本養(yǎng)不活一城百姓，何況時不時還要遭遇天災(zāi)人禍，這幾年老弱婦孺給餓死了一半，連成年男子也險些熬不住。

    他們這一路走來，路過的縣城越來越窮，越往西北，路上尸體越多，大都是餓死的，到了離洛城三十里的地方，死人越來越多，周圍氣味也不太好，衛(wèi)梟用自己的披風(fēng)把羅悠寧裹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們走到洛城門口，看見許多人出來挖草根，挖樹皮，門口的兩個守城士兵病懨懨的靠在城門上，餓的一直拿水囊往嘴里灌水。

    前鋒營的人押運糧食走在后頭，就他們這幾個人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羅悠寧看見不遠處一個身形枯瘦的老婆婆帶著一個小姑娘在挖草根，那小姑娘雖然長得瘦卻很能干，不一會兒就裝了小半框，老婆婆心疼的給她擦汗，祖孫都不知道危險正在向她們靠近。

    一個中年男子手里拿著刨地的鋤頭悄悄靠近，趁兩人不注意就要往小姑娘身上拍。

    “小心?！绷_悠寧一直看著這邊，見此騎馬沖過來，一腳把中年人踹出很遠，老婆婆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摟著小姑娘，怒罵那人：“劉三，你要做什么，你個喪盡天良的?！?/br>
    聽著兩人還是認識的，那個叫劉三的起來，抱頭痛哭：“娘，我也不想啊，她幾個弟弟要活不下去了，一個丫頭活著也沒什么用?！?/br>
    老婆婆抄起鋤頭打他：“說的什么話，妮兒從小干活，鬧饑荒時給你們摘了多少野菜，還做活換糧食，都吃進狗肚子里了，現(xiàn)在挨不下去了，你要殺了她給那幾個小子換……”

    她沒再往下說，抱著小姑娘痛哭。

    羅悠寧從前只是聽說過饑荒時，人餓急了會易子而食，想不到如今竟然親眼見到了，她怔愣了半天，沒再看那羞愧逃走的男人，下馬走到老婆婆和小姑娘身邊。

    老婆婆抬頭，流著渾濁的淚對她笑了笑，“姑娘，謝謝你?！彼戳丝醋约荷砩?，把那半筐草根捧起來給羅悠寧。

    “恩人，你收下吧?！?/br>
    羅悠寧趕緊擺手，她指著不遠處的衛(wèi)梟，說道：“那位是赫赫有名的幽靈軍統(tǒng)帥，鬼王衛(wèi)梟，他是來給你們送糧食的，你們不用再挨餓了。”

    老婆婆仿佛聽明白了，又像什么都沒聽明白，她伸出顫巍巍的手拉住羅悠寧的衣擺，問：“真，真的嗎？”

    羅悠寧點頭，給她指了指身后，幾十輛運糧車朝城門過來，老婆婆渾濁的眼睛里有了亮光，拉著小姑娘跑了幾步，當真的確定那一車一車都是糧食，她激動的哭了出來。

    “糧食來了，鬼王送糧食了，咱們不會餓死了?！?/br>
    更多的人聽見聲音從四面八方涌過來，連守城門的士兵都跟著百姓一起跑過來，圍著運糧車直咽口水，歡呼雀躍。

    衛(wèi)義大聲喊道：“都不許搶，排隊，每個人都能領(lǐng)到。”

    他征求了衛(wèi)梟的同意，決定就在城外放糧，羅悠寧默默退到一邊，看著那些人心里難受極了，衛(wèi)梟不知何時也來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發(fā)頂。

    第67章

    城里的百姓聞訊而來，城外排起長隊，一雙雙渴望的眼睛緊盯著幽靈軍押送的運糧車，他們每個人或者拿著布包和籮筐，或者直接捧著衣服裝糧食，等幽靈軍真給他們裝了滿滿一兜子，有人甚至不敢相信的掐著自己的胳膊。

    洛城知州董文興帶著衙門的差役出來，他身上穿著破了洞的舊官袍，頭上的官帽也歪了，一張臉比這些百姓好不了多少，眼底下的青黑趁得他不像個活人。

    這位董知州努力維持著自己最后的體面，看見幾十車的糧食并沒有與百姓們一起流口水，而是恭謹?shù)爻l(wèi)梟行禮。

    “下官董文興，拜見鬼王?！?/br>
    衛(wèi)梟的態(tài)度與面對照城知州李漢時不同，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攙扶董文興起來，說道：“董大人無需多禮?！?/br>
    董文興有些意外，因為傳言這位鬼王冷漠不近人情，他從姜國邊境開始，打下大梁十余個城，卻對大梁的官員并沒有什么好臉色。

    羅悠寧在旁邊看著，她倒是知道衛(wèi)梟并不是厭惡大梁官員，只是這些知州每每多是懷城秦知州之流，在敵人打來時都棄城逃跑了，眼里根本沒有治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