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依舊凝固得好好的，一點崩塌的跡象都沒有。

    阿斯蒙蒂斯自顧自地說下去：“從第十界回來，你就一直在我的身體里，對不對？我偶爾的頭疼，都是受你的影響。進入幻境后，我頭痛的毛病就好了。我之前以為，那是因為你留在了我的身體里，而事實上是你在幻境里找到了另外的寄主?！?/br>
    “咳，”黎帕忍不住打斷他，“‘在我身體里’這句話有沒有其他的表達方法？”

    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說：“鉆入了我的身體？”

    黎帕還是覺得不舒服：“算了，還是，原來那個吧。你繼續(xù)?！?/br>
    阿斯蒙蒂斯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這件事他琢磨了很久，零零碎碎的細節(jié)很多，被黎帕一打岔，思緒又有點散，干脆點明主題：“幻境是依靠我的力量構(gòu)建而成的，你要逃開我的眼睛，只有寄身在董宏宇、應(yīng)龍山和海倫的思維上?！?/br>
    黎帕小聲說：“‘寄身’這個詞就不錯?！?/br>
    阿斯蒙蒂斯睫毛輕顫了一下，很快恢復(fù)過來，保持嚴肅的狀態(tài)：“而你第一個選擇的是……海倫。因為我對她最陌生。她進入幻境后，性格大變，也只會讓我以為，她在現(xiàn)實中偽裝得很好。與她接觸更多的黎帕，也因為你為他們設(shè)定的情敵身份，無法正常交流。”

    黎帕眼中的精光簡直要閃爍成一顆顆的小紅心。他的艾斯真的太棒了！

    阿斯蒙蒂斯感受到他無形的鼓勵，底氣更足：“直到海倫被打昏過去，你不得不尋找下一位可以自由行動的寄主……你找上了應(yīng)龍山。因為董宏宇是三個人中，與我接觸時間最長的人，最容易被發(fā)覺異常?！?/br>
    “售票處的門票告罄，是為了設(shè)定一個緊迫的環(huán)境；旅行團的存在，是為了讓我們能順利地遇到應(yīng)龍山；之后的追兵，是為了讓我們始終保持在一個高度緊張的情緒中，無從判斷應(yīng)龍山的情緒是否正常。然而，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讓我打開這個金屬盒子。”

    阿斯蒙蒂斯換了口氣，并沒有對金屬盒子追究到底，而是問：“我唯一想不通的，是那起追尾的交通事故有什么作用？”它使自己更加堅定了懷疑的方向。

    空氣依舊是安靜的，從畫面上，卻產(chǎn)生了“咔擦咔嚓”的效果——

    定格的應(yīng)龍山緩緩地動了起來。

    臉依舊是那張強行年輕的臉，但氣場截然不同，差不多是……麻瓜變成伏地魔的程度。

    伏地魔版的“應(yīng)龍山”放下了自己舉了半天的手，冷笑道：“為什么發(fā)生交通事故？呵呵，只會不務(wù)正業(yè)去兜風(fēng)的人，當(dāng)然不會明白，一個辛辛苦苦設(shè)計陷阱的獵人，在等待獵物的過程中，是多么的焦慮和痛苦！”

    ……

    所以，車禍是為了打斷他們繼續(xù)“兜風(fēng)”？

    看阿斯蒙蒂斯囧囧的表情，黎帕確定了，對方的確是第十界那個混蛋神無疑，哪怕?lián)Q了個地方，招人厭的程度還是一樣一樣的。

    “應(yīng)龍山”問：“你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

    這種察覺是細枝末節(jié)上的，真要說個時間，很難精確，但阿斯蒙蒂斯聽到這個問題后，第一個映入腦海的，便是黎帕問他什么時候開始頭痛，他回答從第十界回來后——真相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清晰的。

    不過阿斯蒙蒂斯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第十界那一戰(zhàn)，集合了天堂、地獄半數(shù)的精英，可算是圣戰(zhàn)以后最轟轟烈烈的一次戰(zhàn)斗了。他和黎帕都參加了，本就贏得驚險，沒想到混沌之神居然還留了條尾巴，并且跟著自己離開了第十界……如果混沌之神從此禍害九界，他就是罪魁禍首。

    “應(yīng)龍山”陰惻惻地笑問：“你是不是在想怎么消滅我？”

    阿斯蒙蒂斯反問：“為什么要引誘我打開這個盒子？”

    “為什么不敢回答我的問題？”

    “你到底是誰？”

    “……”

    兩人陷入單方面拋出問題的死循環(huán)。

    “夠了！”“應(yīng)龍山”率先喊停，“既然你不肯踏出那一步，我就來幫你一把。我可以告訴你，我是誰，這樣你就知道怎么樣才能消滅我了。但是，我也有個條件，你必須跟我賭一把?！?/br>
    阿斯蒙蒂斯默默地望了黎帕一眼，黎帕什么都沒說，只用堅定不移的信任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從混沌之神通過應(yīng)龍山現(xiàn)身那一刻起，他就將主動權(quán)完全地交托了出去，自己安安心心地當(dāng)粉絲和啦啦隊。

    粉絲的影響力果然不同凡響，阿斯蒙蒂斯的內(nèi)心立刻充滿了力量，鼓起勇氣問：“怎么賭？”

    “應(yīng)龍山”說：“打開這個盒子?！?/br>
    他見阿斯蒙蒂斯皺起了眉，微笑道：“你不是想知道這個盒子里裝著什么嗎？那么我告訴你，我也很想知道。”

    ……

    這算什么答案？

    黎帕和阿斯蒙蒂斯都無語地瞪著他。

    “應(yīng)龍山”指著盒子上的環(huán)扣，說：“因為這個盒子是我從你的記憶中發(fā)現(xiàn)的。它是你的東西，不是我的?！?/br>
    阿斯蒙蒂斯怔住。理智說，這一定是混沌之神的陰謀，但感情上，他有種不得不相信的沖動。

    “應(yīng)龍山”說：“我原本想要將它放出來的，可惜，憑借我現(xiàn)在的力量，還是太難了。每次辛辛苦苦地放出一點，你的身體就會產(chǎn)生各種抗拒，不是頭痛欲裂，就是昏迷不醒?！?/br>
    黎帕見阿斯蒙蒂斯沉默不語，忍不住心疼地說：“所以他之前的頭疼都是你搞出來的？”

    “應(yīng)龍山”拒絕背鍋：“不，是他潛意識里的抗拒?！?/br>
    黎帕語氣越發(fā)惡劣：“既然抗拒，你還要他打開？”

    “應(yīng)龍山”說：“剛才他不是問我，怎么活下來的嗎？作為神的負面情緒，我當(dāng)然是靠負面情緒活下來的?！彼靡庋笱蟮乜粗Ｈ粺o措的阿斯蒙蒂斯，“我要感謝你，因為那是你的情緒。它叫……‘不甘’?！?/br>
    第40章 過去（上）

    這句感謝倒是真心實意的, 因為他不是完整的混沌神。

    混沌神是神的負面情緒，而負面情緒包羅萬象, 內(nèi)情很復(fù)雜，除了七宗罪里赫赫有名的傲慢、貪婪、暴食、暴怒、嫉妒、懶惰、色欲外，還有冷漠、不甘等沒有榜上有名, 卻也不大健康的灰色情緒。

    在這個大家庭里, “不甘”是小弟中的小弟。好比“美國總統(tǒng)繼任法案”中排在最末的國土安全部長——只有順列里副總統(tǒng)、眾議院議長……到退伍軍人事務(wù)部長這些大佬全部辭職或去世時，他才能出頭。

    而“不甘”就是等到了這個機會。

    第十界大戰(zhàn)時，名氣大的兄弟都得到了重點關(guān)注, 根本找不到鉆空子的機會，而名氣小的兄弟里，只有它，不但找到了強烈的對應(yīng)情緒, 當(dāng)時阿斯蒙蒂斯還恰好心不在焉, 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 才是他活下來的原因。

    活下來之后, 他就開始考慮怎么樣活得更好——人生總要有夢想, 解決了溫飽, 就要奔小康嘛。

    既然阿斯蒙蒂斯藏在記憶中的金屬盒子給了它生存的希望，那么, 改善生活的希望一定也在這上面。所以，當(dāng)阿斯蒙蒂斯制造了一個幻境，并連自己的靈魂也進入其中，它就知道, 機會來了。

    “流星計劃”原本是應(yīng)龍山的私設(shè)——連它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么鬼東西，但稀奇地引起了阿斯蒙蒂斯的注意，這就叫它不得不關(guān)注了。

    它利用海倫的身份，成功將“流星計劃”升級成幻境秘寶般的存在。

    董宏宇原先是不知的，后來它利用帝國與叛軍的情報交流，偷偷傳遞了消息過去，所以董宏宇也知道了一點，保證了“流星計劃”秘寶身份的萬無一失。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照著它的計劃進行，哪怕中途出現(xiàn)獵物玩物喪志，跑去兜風(fēng)的差池，也被它挽救了過來，然后就是關(guān)鍵時刻——

    萬萬沒想到啊，阿斯蒙蒂斯的手都搭在盒子上了，這個被它認為內(nèi)心軟弱、毫無主見的色欲魔王竟在最后識破了它的身份，使計劃大白天下。

    “不甘”當(dāng)然不會甘心。

    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也是它活到最后的重要因素。

    它臨時調(diào)整了自己的計劃，決定用合作的方式來保障自己的利益。

    它溫和地說：“其實，盒子里收藏著你的一部分記憶，那個扣鎖是你的潛意識，能打開扣鎖的人，也只有你自己。”所以，它每次只能在阿斯蒙蒂斯情緒出現(xiàn)波動的時候，才能撥動一點點。

    因為阿斯蒙蒂斯的頭痛，黎帕對記憶盒子產(chǎn)生本能的排斥：“所以，為什么一定要打開這個盒子？”

    見他口氣不善，“不甘”舉手作投降狀：“這不是我的意愿，是他自己想要打開它。不然，就不會有我的存在了?！笔莵碜杂谟洃浐凶拥牟桓是榫w在混沌之神消散的那一刻，與它產(chǎn)生共鳴，將它解救下來的。

    它說：“你可以把我的舉動當(dāng)作報恩。盒子救了我，所以我想完成它的心愿?！?/br>
    黎帕滿眼嘲諷，混沌之神是神的陰暗面，絕不可能出現(xiàn)報恩之類的舉動。但他沒有擅作主張，只是靜默地等待阿斯蒙蒂斯的最后選擇。

    這段時間，阿斯蒙蒂斯雖然沒有講話，但沒有停止思考，就是黎帕和“不甘”針鋒相對的時候，也在思考。而思考的結(jié)果是，如了“不甘”的意，但他又不想簡單的如了它的意——這大概是盒子里的“不甘”在起作用。

    他并不知道打開盒子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事，最可能的，就是記憶跑出來了，而他暈過去了。有黎帕在身邊，這倒不要緊。要緊的是，“不甘”能從中得到什么好處。

    地獄魔王都很少做沒有好處的事情了，他們曾經(jīng)還是天堂里無私奉獻的天使呢，而“不甘”墮落的時間更長——如果神的負面情緒也能用墮落來形容的話。它這么積極、努力、甚至是拼命地促成這個結(jié)果，必有所求。

    阿斯蒙蒂斯想了想，說：“我相信你是來報恩的?！?/br>
    “不甘”：“？”魔王這么天真的么？它幾乎要為自己的好運道而受寵若驚了。

    阿斯蒙蒂斯說：“所以，為了償還恩情，我想你應(yīng)該不介意受點委屈的吧？”

    “不甘”：“！”……天真的可能是它自己吧！

    阿斯蒙蒂斯說：“我可以打開盒子，但你必須進盒子里待一段時間。如果我能順利出來，自然會放了你?！?/br>
    “不甘”不是人，卻要成為個人質(zhì)……這讓它多么不甘！它垂死掙扎：“打開盒子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有我的幫助，你可以省下很多力氣！”

    阿斯蒙蒂斯說：“我力氣有的是，不必節(jié)省?！?/br>
    它還想說什么，阿斯蒙蒂斯已經(jīng)變出一個盒子來，在他的幻境里，他無所不能。他認為這個盒子能關(guān)住“不甘”，哪怕是個一碰就破的紙盒子，也能頂用。

    “不甘”還在應(yīng)龍山的身體忸忸怩怩的拖延時間，阿斯蒙蒂斯已經(jīng)伸出手，在應(yīng)龍山的思緒里摸索?！安桓省苯钁?yīng)龍山之口發(fā)出尖叫，場面一度催人淚下。神的情緒和人的情緒的強度差別太大，一旦被發(fā)現(xiàn)所在，就很難掩藏，不消片刻，應(yīng)龍山就恢復(fù)了凝固的狀態(tài)。

    阿斯蒙蒂斯將“不甘”抓出來，丟入盒子里，合上蓋子，然后去摸那個金屬盒子。雖然是復(fù)制品，但它和玻璃罩內(nèi)的那只本尊是完全一樣的，里面的記憶也是。

    黎帕下意識地扣住了他的手腕：“等等。我和你一起?！?/br>
    阿斯蒙蒂斯一聽，臉就白了，小幅度地掙扎了一下：“我一個人就可以?！?/br>
    黎帕不肯松手：“我總覺得，你收藏的記憶與我息息相關(guān)。”

    ……

    阿斯蒙蒂斯也是這么覺得的，甚至是可以肯定的，所以更不敢。

    這次輪到他忸忸怩怩了，吭哧吭哧地舉了各種理由表示抗議。比如董宏宇他們的身體還在外面，需要有人看著時間；比如“不甘”雖然裝進了盒子了，但難保不會有后手；比如……

    “你在外面也可以保護我?！?/br>
    這是最后一個理由了，如果再不通過，阿斯蒙蒂斯也只能高舉白板星旗了。

    黎帕認真思考后，似乎接受了這個理由，但暗示了一個條件：“面具戴了這么久，有點悶熱?！比缓笱郯桶偷赝?。

    短暫的沉默后，阿斯蒙蒂斯給這個房間安裝了一臺立式空調(diào)。

    空調(diào)自動打開、調(diào)溫，冷風(fēng)呼呼地吹出來，沁人心肺——沁得黎帕心肺涼颼颼的。

    黎帕手一揮，空調(diào)就消失了：“不是這個?！崩^續(xù)眼巴巴地盯著他。那眼神好似，原本是乖巧的哈巴狗，但如果阿斯蒙蒂斯不乖，就可能變成兇狠的大狼狗。

    迫于yin威，阿斯蒙蒂斯慢騰騰地抬起了手。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的動作很慢很慢，去面具的路程很遠很遠，而事實上，也不過是幾秒鐘，就搭在了黎帕面具的邊緣。上次黎帕自己摘面具，他就緊張得快要窒息了，這次他動手……感覺黎帕也很緊張啊，連美麗柔軟的頭發(fā)絲都僵硬了的樣子。

    這樣想著，他好像放松了一些，手指扣住了面具……

    黎帕繃直身體，深深地吸了口氣。

    光打好了。

    角度調(diào)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