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裴炎俯身一拜:“卑職叩謝王上隆恩?!?/br> 裴炎站起來,摘下腰牌,交到楊步亭手中,到主殿外的大空地上跪去了。 裴炎出去后,鄢王還在殿里來回踱步,裴翼俯在地上不動。裴蓁怕他遷怒,扶著腰站起來。這事因事關(guān)重大,侍女沒有進(jìn)殿,她身邊沒人,楊步亭趕緊過去扶。 裴蓁道:“王上,兄長甚少如此莽撞,這次約莫是聽了什么流言,氣昏了頭才如此糊涂,王上莫?dú)猓屗谕忸^冷靜一下,等他想明白,就知道王上的良苦用心了。” 裴蓁從紫明殿回來,轎子在梧桐齋門口停下,在門口等了她好久的青檀趕緊上來請安問好。 裴蓁提心吊膽了一天,這會看到青檀,竟有些生氣。只是不知道在氣什么,在氣誰,是自己哥哥,還是步長悠?她只是覺得這樁好好的婚事,為什么要搞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她的態(tài)度很差,近乎嘲訕:“喲,你們主子還記得我呢,真不容易?!?/br> 青檀能猜到她有氣,但青檀以為她是在氣步長悠和人偷情,讓他們裴家難堪的事。這事沒什么可解釋的,因為不管步長悠是否真的跟人私通了,裴家的確受了牽連。青檀訕訕賠笑:“公主一直念著夫人,只是覺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心懷愧疚,不好意思?!?/br> 裴蓁冷哼一聲,并不相信:“她讓你來干嗎?” 青檀訥聲道:“公主聽說裴大人要退婚......” 裴蓁聽見這事更氣:“裴大人,裴什么大人,現(xiàn)在就是一個看門的,且在日頭底下跪著呢。”說著不再搭理她,進(jìn)了梧桐齋。 青檀懂了,行禮告辭,但沒回音書臺,而是去了紫明殿,讓內(nèi)侍通傳,說文莊公主請詔,想面見王上。內(nèi)侍一聽就知道跟退婚的事有關(guān),不敢怠慢,趕緊遞話進(jìn)去。鄢王想都沒想就拒了,說讓她專心繪圖,圖什么時候繪好,什么時候見。內(nèi)侍一字不漏的將鄢王的話轉(zhuǎn)遞,青檀無法,只好回了音書臺。 步長悠聽了青檀的轉(zhuǎn)述,有些心慌。她等了一個月,終于等到裴炎來退婚,現(xiàn)在就差最后一步。她看向祁夫人,祁夫人讓她別慌,穩(wěn)住。最后祁夫人想出一個苦rou計,她讓步長悠到音書臺的門口跪著,一直跪到鄢王肯見為止。 祁夫人告訴她,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估計有得跪,說不定得跪到明天去,讓她心里有數(shù)。然后讓劉氏找了一件舊冬衣,剪了最厚實的兩塊,要給她綁在膝蓋上,這東西雖不頂用,但能減少一點(diǎn)痛苦就減少一點(diǎn)痛苦吧。步長悠說不用,既然苦rou計,還是來真的吧,萬一露餡了,就沒辦法補(bǔ)救。 步長悠面朝紫明殿的方向,長跪不起。 守衛(wèi)苦勸一番,沒有用,只好去紫明殿通報。 鄢王這下真生氣了,他生氣的點(diǎn)跟裴蓁生氣的點(diǎn)一樣,他甚至因為比裴蓁知道的多,而更生氣。這樁親事不是你們雙方自愿的么,現(xiàn)在搞成這樣子,想做什么,想造反么。他冷冷的扔了一句,讓她跪,看她能跪到什么時候。守衛(wèi)回到音書臺把鄢王的話轉(zhuǎn)達(dá),勸公主想別的辦法,別跪了,這個行不通,步長悠充耳不聞。 步長悠比不得裴炎身強(qiáng)體壯,怎么跪都沒事。她雖不是嬌養(yǎng)的,但也沒受過什么苦,跪了兩個時辰,到黃昏,就受不住,昏了過去。祁夫人讓青檀和流云過去送了點(diǎn)水,她醒了之后,繼續(xù)跪。 守衛(wèi)平時收了祁夫人不少酒錢和茶錢,如今就派上了用場。他們見步長悠昏了,又去紫明殿,求內(nèi)侍傳話,說公主昏倒了,醒來之后還在跪,再這么跪,怕是要跪壞了。 太后這正在紫明殿,見內(nèi)侍遞過來這樣的話,就準(zhǔn)步長悠過來。 兩個時辰,步長悠跪的膝蓋又腫又疼,走路都打顫,流云和青檀幾乎是駕著她走到紫明殿的。她們進(jìn)了宮門,遠(yuǎn)遠(yuǎn)瞧見跪在主殿臺嘰前的裴炎。他跪得比步長悠時間長,可仍紋絲不動。步長悠推開青檀和流云,自己慢慢朝他走了過去。 裴炎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以為跟自己無關(guān),目不斜視,直到那幅白色裙裾停在他眼下,他抬起頭看,才發(fā)現(xiàn)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upiter 1枚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moqiyouyu1202 2瓶; 第27章 暴力 裴炎在夕陽的余暉中看到這位公主臉色蒼白,似乎比他還要難受。 她低眼看著他。 裴大人常年練劍,身強(qiáng)力壯,可身再強(qiáng)力再壯,一天水米未進(jìn),還跪了這么久,也夠受了。此刻他臉色灰敗,嘴唇發(fā)白。真是一副令人心疼的模樣,步長悠問:“疼么?” 裴炎將目光從他未婚妻身上收回,啞著嗓子回道:“卑職無事。” 只有眼神依然堅定,沒半點(diǎn)裂縫。 其實看他這么堅定,步長悠有那么一瞬間,產(chǎn)生了一種惡趣兒,想把他踩到泥地里,死死的踩進(jìn)去,看他可憐巴巴的求饒,然后再去垂憐他。 步長悠知道倘若自己想,她就可以這么做,可她想,還是別這樣了,他已經(jīng)被她弄得丟盡了顏面,放過他吧。 她在他面前跪下來,雙膝幾乎是頂著他的膝蓋。她沒他高,這樣一來,視線就比他低,她得以看清他的臉。 他嘴角的疔已經(jīng)沒了,可額頭又冒出兩粒,就在劍眉上邊,紅著鼓起來。最近八成又上火了,她抬手想摸摸看,他不愿意,躲開了。 她的手一頓,還是追著落了下去。她難得執(zhí)著了一次。 他沒有再躲,大約是跪太久沒力氣同她計較,于是他的半邊臉頰就在她手中了。 她的大拇指拂過他的額頭,手指很涼,如同清泉,像是撫慰,又像是垂憐。他還是覺得不舒服,偏了一下,離開她的手指,聲線有點(diǎn)冷,不如那天在扶蘇園那般親切,他道:“請公主自重?!?/br> 他這句落出來,那本來正溫柔的手一下凌厲起來,變成巴掌,“啪”的打在它剛垂憐過的那半邊臉頰上。 他沒防備,猝不及防,被打得側(cè)過臉去。 這巴掌出其不意,力道又大,落在黃昏里,立在廊廡下和殿門前的青麒衛(wèi)與內(nèi)侍都聽到了,紛紛伸脖子去看,這難得的一場好戲。 她要打這一巴掌,來表達(dá)她被退婚的憤怒,雖然作戲的成分居多,可說不定也是借題發(fā)揮。疼嗎,裴炎,她還是想問,可終究沒問出來。疼點(diǎn)好,疼了才能記住。 他沉沉的看著她,似乎生氣了,眼里醞釀了颶風(fēng)。她是公主又怎么樣,他也是天之驕子,爹娘都沒打過,國君也愛護(hù)著,幾乎從未大聲跟他說過話。而且這事明明受委屈是他,他莫名其妙的被指了婚,莫名其妙的帶了綠帽,成了笑話,現(xiàn)在好不容易摳出一個機(jī)會辭婚,婚還沒辭呢,先降職,再罰跪,又被她打。他是個爺們,流血不流淚,可爺們也是人,爺們也會委屈。他何時受委屈不還手了?倘若公主是個爺們,這會兒早被他吃得渣都不剩了,只不過公主是個女人,他又跟她不熟,不跟她計較罷了。可你當(dāng)他是什么大善人。 她站起來,走上臺嘰,進(jìn)到殿里。 鄢王和太后正盤腿坐在榻上對弈,見她進(jìn)來,便停住棋,都來看她。 她俯身跪拜。 太后頭次見她,說抬起頭來,步長悠便抬頭起來。 太后仔細(xì)打量了一圈,臉色不大好,有些蒼白,于是襯得眼珠子烏黑,特別有神。 太后喜歡有神氣的人,無論男女。模樣也端正,挺氣派。她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不錯。 只是此前這位公主跟恒淵的事的確讓人生氣。她能理解年輕人的一時沖動,畢竟她也是打那過來的,但他倆把她里外的人都丟盡了,她不能原諒。 太后捻了一粒子下到棋盤上,自有經(jīng)歷風(fēng)雨后的不怒自威,她其實比鄢王有震懾性:“聽說公主在那頭陪著跪了倆時辰,怎么著,還沒成婚,就夫妻一體了?” 步長悠垂著眸,聽了這話,立刻掉淚,一顆兩顆掉在地上,似有滿腹委屈:“太后,是長悠年輕,一時糊涂,做錯了事,才叫兩家為難,別說跪兩個時辰,就是跪兩天、兩個月都不為過。長悠悔不當(dāng)初,可事情既已發(fā)生,長悠也不能裝作沒發(fā)生,他既不愿,不能勉強(qiáng),求太后和王上準(zhǔn)了他所請罷。”說著俯身一拜下。 鄢王一聽這話,捏在指間的棋子就落不下去了,他斥道:“胡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豈容你們出爾反爾,寡人看你倆都是豬油蒙了心,不識好歹!” 步長悠直起身子,第一次認(rèn)他做父親:“父親,這事是女兒的不是,擱在誰身上,誰都受不了,他要辭婚,女兒能理解。長悠也不想借父親的權(quán)威壓迫他,不愿父親為了女兒傷了君臣和氣。長悠雖不像兩位jiejie一樣可以為父分憂,但絕不想增添父親煩惱。長悠想到佛寺去,一來修身養(yǎng)性,摒除雜念,二來為太后、王上和鄢國祈福,祈求國運(yùn)昌隆,請?zhí)蠛屯跎隙鳒?zhǔn)?!?/br> 其實鬧到現(xiàn)在這一步,這樁婚事已是個死局。因為無論同不同意裴家辭這個婚,王室的顏面都保不住了。同意退婚,就開了先例,這將是鄢國歷史上頭一樁,大損王室威嚴(yán)。若不同意,國君逼臣子娶自己女兒,傳揚(yáng)出去也不好聽。送步長悠去佛寺清修,是最好的選擇,一來是懲戒,止住流言,對裴家有了交代。二來公主既去佛寺,婚事自然就不作數(shù)了,但也不算是被退婚。有點(diǎn)對弈中的和局,無謂輸贏,是解決當(dāng)下困境的一個好出路。太后腦子里有這念頭,本想步長悠是不愿意的,年輕的女孩子再喜清靜,也沒幾個愿意到佛寺去的,如今卻主動提了出來,大約是真的覺得難堪,待不住了。她既然提出來,太后就開始認(rèn)真思索這法子的可行性。 鄢王聽了她那番話沒吭聲,步長悠覺得他略有松動,膝行兩步,到他近前去。她仰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父親,臉頰上還殘留著淚水,梨花帶雨的一個小姑娘。她勉力壓住哭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父親,我雖做錯了事,可好歹還是公主,沒道理他不要,我還貼過去的理,那我成什么了?我寧愿剪了頭發(fā)做姑子去,也不丟這個人,倘若父親真的憐憫女兒,求父親成全?!?/br> 太后嘆氣,幫口道:“哀家覺得既然公主無心婚事,一心修身養(yǎng)性,也不好勉強(qiáng),讓她去吧,代發(fā)修行,修明白了,對她有益處?!?/br> 鄢王似乎還在斟酌取舍,太后見狀就吩咐道:“去把裴炎叫進(jìn)來?!?/br> 裴炎走路還算穩(wěn)當(dāng),進(jìn)殿后,首先看到了在地上跪著的公主。公主見他進(jìn)來,牽著寬大的袖口,擦了擦面上的淚痕。 他跪下來,太后居高臨下的瞧著他:“裴炎,你不是尋常百姓,公主也不是尋常姑娘,你和公主的婚姻意味著什么,你心里明白。但公主剛才有句話說得也對,婚姻無論在什么前提下締結(jié)的,都得兩廂情愿,沒有牛不喝水強(qiáng)按頭的理。這婚最初是裴家求的,現(xiàn)在你又來辭,出爾反爾,以下犯上,這個罪名你們裴家逃不掉。哀家問你最后一遍,想好了再答,公主,你想不想娶?” 其實已經(jīng)算威脅,可路開始走了,就沒走一半再拐回去的道理。他俯身認(rèn)罪:“下臣不愿一錯再錯,請?zhí)蠛屯跎县?zé)罰?!?/br> 太后點(diǎn)點(diǎn)頭,道:“王上,下詔吧。” 鄢王將指間的棋子扔回棋罐里,瞧向下面跪著的年輕臣子和風(fēng)華正茂的女兒,這其實是一樁好婚事,可惜兩人都不識抬舉,他略微有些失望,但也有一些說不明白的贊許,他道:“寡人的確把你們慣壞了,看來不能再慣,再慣估計要翻天了。裴炎,你出宮去,去給守城門,在那好好了解一下世情,什么時候懂了,明白了,透徹了,什么時候回來。” 裴炎心中直涼,不是因為降級,是因為鄢王還是沒提婚事,他俯身拜下謝恩。只聽鄢王又道:“至于公主——”他直起腰來,想了想,“那就去清平寺吧,那是王室寺廟,清凈,好好在那靜靜心?!?/br> 步長悠松了口氣,俯身拜下謝恩。 作者有話要說: 仙女們,不要捉急,該出來的人他會出來的。(其實,他早已經(jīng)出來了。)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冰山、存幻 5瓶;水族館冷焰火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8章 音書 步長悠由青檀和流云攙著回到音書臺。祁夫人、劉氏、紫蘇正站在門口的那棵大槐樹下翹首以盼,遠(yuǎn)遠(yuǎn)瞧見她們仨,早早迎上去,問怎么樣。步長悠看著她們?nèi)齻€,點(diǎn)了點(diǎn)頭。祁夫人松了口氣,劉氏都落淚了,紫蘇興奮的歡呼起來,說終于可以出宮了。青檀拍了她一下,讓她小聲點(diǎn)。幾個人這才說笑著回了音書臺。 稍微晚些,內(nèi)侍過來傳口諭,說已派人到清平寺去安排了,三日后啟程,請公主先收拾著,走時又帶走了音書臺的守衛(wèi)。 守衛(wèi)走后,青檀提醒步長悠,說裴美人生了好大的氣,如今能出門了,要不要去瞧瞧她。步長悠想了想,還是說不去了,現(xiàn)在事情鬧得這么大,裴家臉上不好看,她這邊同樣煎熬,去了難免尷尬,再等等吧,等這事徹底過去,倘若還有機(jī)會,她再去賠罪。 這天晚上,像過節(jié)一樣歡喜,祁夫人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啟出了埋在院子里的果酒,大家喝了幾杯。 晚膳后,天徹底黑了,但有滿天繁星。祁夫人叫人搬了躺椅到門口的大槐樹底下。青檀和紫蘇在旁邊看風(fēng)爐煮茶。八月微涼,茶香溢出來,也涼涼的。步長悠只覺得天地浩大,這漫天繁星比任何時候都要美。 后來步長悠說想看祁夫人跳舞,祁夫人就從躺椅里起來了。 祁夫人的舞非常好,步長悠小時跟她學(xué)過,只是她沒繼承祁夫人在舞蹈上的天分,加上又是學(xué)著玩的,不肯下功夫,只學(xué)到了一點(diǎn)皮毛。 祁夫人不顯老,跳舞時尤顯年輕,像盛世里的牡丹花,雍容隆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步長悠覺得這牡丹得是像她母親這樣的牡丹,才能讓人生出做鬼也風(fēng)流的感慨。 祁夫人跳舞時,步長悠讓青檀去把琴拿來,奏一曲為祁夫人伴奏。 琴棋書畫四藝,步長悠最好的是畫,其他的都略可,她覺得自己的琴聲配不上母親的舞,可音書臺又沒有更好的琴師,只能湊合一下。 音書臺前頭不遠(yuǎn)處置著十幾塊山石,山石聚在一塊,疊成假山,假山上有水簾垂下來,落在四周的環(huán)形池子里。若打北邊過來,這套山水像擺在音書臺前頭的屏風(fēng)。 月光、水聲、琴聲、美人,青檀、紫蘇姐倆坐在小杌子上捧著臉看得如癡如醉。 步長悠也快醉了,但一定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但她總不自覺的往祁夫人身后看,她覺得假山旁站了人,只是夜色太深,她看得不真切,于是叫紫蘇過去確認(rèn)一下。紫蘇本以為是步長悠多心,直到走近后才發(fā)現(xiàn)假山的陰影中的確站了人,不是一個,而是兩個。這兩人明顯是偷窺的,可見她一步一步走近,竟然連動都沒動。這定力不是一般人所有,紫蘇不敢聲張,等走得足夠近了,她不用借什么光,就將這倆人認(rèn)了出來。她和青檀之前在宮夫人身邊當(dāng)差,見過的。 紫蘇辨出之后,立刻要下跪,楊步亭趕緊擺手叫她打住,別打擾主子看舞的雅興?;诺米咸K趕緊往邊上閃。 鄢王的目光仍在月下跳舞的祁夫人身上,連動都沒動。紫蘇以為他看得入了迷,不知道自己過來了,卻忽然聽到他問:“婚事弄成這樣,她還有興致跳舞?” 這是句極其平常的問話,可紫蘇卻被這句話打動了。它的動人之處就在它的平常。這哪里是十幾年沒見過面的人會問的問題,這分明是早晨出去,晚上歸來的丈夫會問的問題,有一種熟稔。 紫蘇低聲答:“奴到這里兩個多月,也是頭次見夫人跳舞,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br> 有些答非所問??伤仓荒苓@么回答了??偛荒芨嬖V鄢王,對呀對呀,您準(zhǔn)許公主去佛寺,大家都高興壞了,那樣就露餡了。 鄢王道:“回去吧,別跟任何人說寡人在這?!?/br> 紫蘇有些納悶,但還是行禮告退。為防止步長悠問東問西,她從假山這頭繞到那頭才出去,跟步長悠說什么人也沒有,步長悠不疑有它。但紫蘇是個肚子里藏不住事的主,晚上睡覺之前,她就趴在青檀耳邊,悄悄把這事跟她說了。 青檀點(diǎn)點(diǎn)頭,叫她千萬別再跟其他人說,紫蘇說那是當(dāng)然,但她又忍不住問,這是為什么。青檀也不知道為什么,但她想起一首詩來,這詩跟音書臺有關(guān)。紫蘇問她是什么,她枕著手臂,輕輕的念道:“嶺外音書斷,經(jīng)冬復(fù)立春,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紫蘇對詩書不是很通,問什么意思。青檀說是一個人被流放在外地,跟家人里斷絕了音信,熬了好幾個冬春后,好不容易回到故鄉(xiāng),心里卻忽然膽怯起來,不敢向從家那邊過來的人打聽家中的情況。 紫蘇立馬就把詩套到了鄢王和祁夫人身上,她問:“王上現(xiàn)在是不是就是近鄉(xiāng)情怯?”青檀搖搖頭,表示不知道,覺得也不大可能,她說但愿是。 祁夫人問步長悠這次出去,準(zhǔn)備帶誰,步長悠說清修不宜帶太多人,就青檀和紫蘇吧,把流云留給劉氏,也省得她們母女分離??闪髟葡敫鋈?,因為宮里太悶了,尤其等避暑的人都走了,偌大個離宮,又成了荒郊野嶺。以前她還有步長悠,若步長悠走了,什么都沒了。但流云又顧忌劉氏,怕她傷心,不敢說這種話。于是青檀和紫蘇幫步長悠收拾行禮時,她也不去搭手,只是又嫉妒又憤恨的瞧著姐倆,眼里都快噴火了。紫蘇還嫌不夠,偏去逗她,說她們和公主在寺中安頓下來后,就能到處走了,外頭天地廣闊,想想就令人神往。這話可把流云氣壞了,流云恨恨的跺了一腳地,跑出去了。劉氏看流云那副眼巴巴的勁兒,就準(zhǔn)她跟著一塊出去,還說自己跟祁夫人相依為命這么多年,有她沒她關(guān)系不大。流云雖然想出去,但還是狠心說不去。公主奉詔清修,帶兩人不算多,帶仨就顯得有些多了,而紫蘇和青檀又分不開,她留下是最好的選擇。劉氏說不動她,就隨她去了。 晚上步長悠跟祁夫人睡在一張床上,娘倆說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