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顆死不瞑目的血淋淋人頭，家丁又向后退了退，握著刀槍的手微微發(fā)抖。

    遠處的王景行長舒一口氣，他吩咐一旁的王順將馬車牽來。

    衛(wèi)瞻的視線帶了一層血色，前面黑壓壓的人群也開始看得不太真切。他瞇起眼睛，晃了下頭。

    霍瀾音微微用力地握了他一下。衛(wèi)瞻低眼看了一眼，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她。

    “殺啊——”另外一個方向的四五個家丁憑著一口氣沖上來。

    鮮血染紅了衛(wèi)瞻的臉，讓霍瀾音看不清他的表情。又或者，望著他緊抿的唇，猜得到他面無表情的樣子。

    有一個家丁趁著衛(wèi)瞻和別人相抗時，握著長劍從他后背刺進去。他頓時一喜，覺得這場擒殺終于立了大功。

    然而衛(wèi)瞻緊抿著唇，目光涼薄。他沒有第一時間轉(zhuǎn)頭，手中的動作卻也沒有什么停滯。動作行云流水一般很快割破身前一個人的咽喉，然后不慌不忙地轉(zhuǎn)身，長劍在他體內(nèi)劃動。

    背后的家丁握著劍柄，睜大眼睛抬起頭仰望著衛(wèi)瞻。下一瞬，喉間一痛。他后知后覺地看向一側(cè)，對上霍瀾音仇恨的目光，才知道是這個被衛(wèi)瞻拼了命要帶出去的女人用一柄小折刀割破了他的咽喉。

    他睜大眼睛向后倒去，帶出刺入衛(wèi)瞻體內(nèi)的長劍。

    霍瀾音的手有一點抖。

    衛(wèi)瞻摸了摸她的頭，他手上的血水濕了她的發(fā)。

    他說：“這就對了。刀刃永遠對著敵人，而不是自己?！?/br>
    霍瀾音眼睛又干又疼，壓抑的眼淚憋在胸腔里，可是卻哭不出來。竟是一種要活活被眼淚憋死的壓抑感。

    衛(wèi)瞻就是這樣帶走了霍瀾音。

    下雨了，大雨沖刷躺在地上的尸體，長長的路成了長長的血河。

    “別追了?！苯垢咄坏氐氖w，稍微冷靜了一些。

    “焦爺，那個男的快支撐不住了，怎么不追了？我看就應(yīng)該……”陳三全彎著腰迎上來，當頭迎了一巴掌。

    焦高在陳三全的臉上左右開弓甩了兩個巴掌，又輕輕甩了甩自己的手，說：“去重新查這個人的底細！徹查！一群廢物！”

    他腦子有病才信衛(wèi)瞻只是個紈绔子！

    馬車上，王景行喋喋不休。

    “……焦高竟然沒有追過來，也是稀奇。不過等他反應(yīng)過來，派更多人手過來，到時候恐怕……”

    王景行住了口。

    他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只有他一個人焦急說話，衛(wèi)瞻和霍瀾音一句話都沒有說。

    衛(wèi)瞻闔著眼，面無表情。衛(wèi)瞻被血水濕了身，反倒看不出來他到底哪里受了傷。這些血，有他的，也有旁人的。

    霍瀾音撕開長裙，仔細給衛(wèi)瞻包扎。她動作沉穩(wěn)，有條不紊。只是包扎的手仍舊有一些發(fā)抖。

    王景行的視線落在霍瀾音微微發(fā)抖卻強自鎮(zhèn)定努力支撐的雙手，他無聲輕嘆，沉默了下去。

    霍瀾音終于暫且將衛(wèi)瞻身上大的傷口包扎完，手上沒事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白茫茫的一片，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感。直到她低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一直在發(fā)抖。她看向衛(wèi)瞻的右手，伸出手去，握住他黑色的右手。

    闔著眼的衛(wèi)瞻感受到霍瀾音雙手在發(fā)抖，他睜開眼瞥了霍瀾音一眼，反手將霍瀾音顫抖的手握在掌中。

    馬車還沒到馮家，隔著一大片麥田，站在大雨里等候的鶯時立刻發(fā)現(xiàn)了馬車。她盯著車轅，驚覺不是去時的重量，心中一喜，眼中卻是瞬間落下淚來，哭著提裙飛奔相迎。

    霍瀾音下馬車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沒看見焦高的人追來，她心中不見歡喜，反倒更加沒譜。

    邁進馮家時，衛(wèi)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霍瀾音一直仔細觀察著衛(wèi)瞻，視線隨著他一起落在他的右手。她不由伸出手來，想要碰一碰他冰涼的右手。

    衛(wèi)瞻終于開口：“不要讓別人進來打擾我?！?/br>
    “好。”霍瀾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衛(wèi)瞻視線上移，看向霍瀾音。他笑了一下，摸了摸霍瀾音的頭，說：“放進來也無妨，應(yīng)對不了就進來尋我。不要勉強?！?/br>
    “好?！被魹懸粼僖淮蜗胍膊幌氲馗纱啻饝?yīng)。

    衛(wèi)瞻莫名說了句：“你若旁的時候也答應(yīng)得這么干脆該多好?！?/br>
    霍瀾音還沒有深究衛(wèi)瞻這話，衛(wèi)瞻已經(jīng)提步往里屋走去。見他腳步不穩(wěn)，霍瀾音趕忙去扶他，扶著他端坐在床榻上。

    她腳步不停，吩咐鶯時端進來熱水，手腳麻利地用溫熱帕子給衛(wèi)瞻擦了血跡，又簡單的將一些傷口重新包扎。她怕打擾到衛(wèi)瞻，只是動作很快地簡單處理。

    做完這些，她悄悄退出里屋，疲憊地望向小院門口的方向，時刻提防著焦高再追來。

    “姑娘，您也受傷了！”鶯時聲音哽咽。

    霍瀾音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輕聲說：“不礙事?！?/br>
    那柄砍下來的刀，被衛(wèi)瞻用手掌握住推開，傷的是他的手掌，她的肩膀只是劃傷了一點點而已。

    雨越下越大，終于成了暴雨。

    雷雨交加。

    不過這雨來的急，去得也急。

    不過兩刻鐘，暴雨結(jié)束，只余零星小雨。天際亦隱約勾勒出彩虹的形狀。

    雨停了，霍瀾音反倒更心憂。她不知道焦高為什么沒有追過來，難道只是被衛(wèi)瞻不要命的打發(fā)駭住？又或者只是為了等雨停再來？

    她不得不時刻警惕著，她答應(yīng)過衛(wèi)瞻幫他守著。雖然他說不必強求盡力就好，可是她答應(yīng)過了的。

    王景行站在很遠的地方，遙遙望著霍瀾音，就連上前安慰也沒有。

    他問自己可有后悔沒和衛(wèi)瞻一起進去。他問自己倘若自己和衛(wèi)瞻一起進去救她，若他受傷了，她是不是也會同樣魂不守舍地擔憂難過？

    不過半間屋子的距離，王景行卻覺得這是他與霍瀾音最遙遠的距離，從今以后，再也邁不過。

    “遠處有軍隊過來！”小石頭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霍瀾音回頭望了一眼里間緊閉的房門，平靜說：“知道了。”

    霍平疆讓隨從叩門，一陣長久的叩門聲后也沒有人開門。隨從向霍平疆請示，霍平疆點頭。

    隨從用力踢開院門。

    霍平疆翻身下馬，目光掃過十分尋常的農(nóng)家小院，大步朝院內(nèi)走去，鮮紅的披風(fēng)無風(fēng)自動。

    霍平疆徑直往里走，推開房門。

    他眸色一凜，向后退了一步，躲開從墻壁兩側(cè)射出來短箭。霍平疆看了一眼地下的磚塊，再往前走。

    霎時，銀光一閃。

    霍平疆皺眉，側(cè)轉(zhuǎn)過身，手指準確無誤地捏住射向他面頰的三根細針。從窗戶照進來的光灑落在他捏著的銀針上，針尖上泛著黑色的光澤。

    有毒。

    屋內(nèi)騰起白色煙霧。

    “迷煙？”霍平疆頗為訝然。

    白霧遮了視線。

    霍平疆繼續(xù)往里走，他微微側(cè)耳，警惕聽著。細小的機關(guān)開動聲沒躲開他的耳。可他剛避開屋頂射下來的暗器，霍瀾音從陰影里竄出來，握緊手中的折刀，朝霍平疆劃去。

    霍平疆立在原地，腳步不動，上半身從容地往后仰。

    霍瀾音按下刀柄上的小機關(guān)，刀中刀彈出來?；羝浇壑懈‖F(xiàn)訝然，他從容地及時向后退了一步，可是臉頰上仍然被彈出的小刀劃破了皮。

    霍平疆用指腹抹了下，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立在門口，瞬間拉開門旁機關(guān)。油傾倒，火舌瞬間蔓延。

    火焰升騰的火海中，霍平疆大笑：“小姑娘，有點意思。”

    第105章

    “夫人！”

    霍瀾音一怔，回過頭，看見奚海生從遠處匆匆趕來。

    “霍將軍是和江太傅一樣可信之人?！鞭珊Ｉf。

    霍將軍？

    霍瀾音驚訝地回頭去看霍平疆?；魹懸暨@才看清霍平疆的五官輪廓，發(fā)覺霍佑安的五官輪廓的確與他有幾分相似之處。

    平戰(zhàn)亂、固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

    這個人就是整個北衍家喻戶曉的霍平疆？

    當年圣上集賢能起兵，驅(qū)趕南蠻后，國將立新君。圣上當初推辭了一番，推讓過自己的胞弟，也曾將皇位推讓給霍平疆過。雖說圣上登基的確最名正言順毫無懸念，那些推脫謙讓多為客套謙遜的表面說辭。卻也足以說明霍平疆對北衍復(fù)國的功勞。

    霍瀾音回過神來，立刻掰動機關(guān)，墻壁松動，暗格打開，一瞬間，沙土傾瀉，覆于火上，將火熄了。

    霍平疆打量著機關(guān)，大笑道：“小小農(nóng)居，玄機倒是不少?！?/br>
    “小女不識將軍，得罪了?！被魹懸粽f著，又偷偷看了霍平疆一眼，帶著幾分好奇。

    霍平疆擺了擺手，問：“讓之在何處？”

    霍瀾音猶豫了一番，語氣堅決地說：“大殿下在運功，不讓旁人打擾。”

    霍平疆看向霍瀾音，笑。他問：“我若非要見到他，你可還有旁的小把戲相阻？”

    “有。”霍瀾音點頭。

    奚海生在一旁小聲地勸：“夫人，殿下說的旁人定然不會包括霍將軍。殿下既在運功調(diào)理體內(nèi)邪功，霍將軍說不定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br>
    霍瀾音心里有些猶豫，面上卻始終不為所動。

    霍平疆更覺得這小姑娘有趣。

    奚海生也沒想到霍瀾音認了死理。他再勸：“夫人有所不知，殿下幼時習(xí)武正是霍將軍親自所教。再言，您怎可不信霍將軍的威名和為人……”

    誰也不敢去賭旁人的威名和為人?？杉热恍l(wèi)瞻的武藝是霍將軍所教，豈不是說明衛(wèi)瞻很信任霍平疆？再言，霍瀾音很憂慮衛(wèi)瞻此時的情況。若霍平疆能助他運功調(diào)理，也是好事。

    霍瀾音這才帶著霍平疆進到地下暗室。

    衛(wèi)瞻盤腿端坐在床榻上，雙手搭在膝上，闔著眼運功。在他身體周圍，隱隱有了一圈黑色云霧。膚下黑浪卻消了不少。

    他身上染著血的衣服沒有換過，那些傷口又流出些血。整個暗室充盈著一股血腥味兒。

    霍平疆眉峰攏皺，目光一凜。他大步朝衛(wèi)瞻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