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依言。

    皇后猜測著皇帝傳召她的目的時，皇后開口令所有人退下。偌大的宮殿內(nèi)，便只有帝后二人。

    皇帝壓了壓氣息，開口：“孤只問你，老三對孤下毒之事，你是知還是不知？”

    皇后的眼中頓時浮現(xiàn)驚駭。

    皇帝闔著眼，神情平靜，靜默地等著答案。

    “比陛下知道得早些?！被屎蟠浇禽p輕勾起，“不過，陛下心里有了決斷，本宮如何說就顯得不重要了?！?/br>
    皇后指腹撫過皇帝鬢間的華發(fā)，眉眼間蘊著似有似無的淺笑。

    “孤想過殺你。”

    “陛下未必殺得了本宮。”皇后神色中帶著幾分驕傲。

    皇帝點點頭，道：“誰知道呢。但孤沒有對你下手是因為你沒有取讓之的性命。你為權(quán)入宮，在他孩童時可以教壞他可以輕易殺了他，然而你沒有。為了權(quán)利可以不擇手段，但是要有底線?！?/br>
    皇帝重重嘆息了一聲，喟然道：“當(dāng)年初見卿卿，孤就在你的眼中看見了野心。孤曾笑嘆自既身為九五之尊，封你為后，自然能滿足你的野心?？娨病；屎?，過去了這么多年，孤才知道你的野心有多大?！?/br>
    皇后挑眉，重新審視著皇帝?？墒腔实坳H著眼面露疲態(tài)，什么也瞧不出來。她慢條斯理地給皇帝掖了掖被角，神態(tài)自若：“陛下何必將宮人全遣了出去？陛下如今的龍體猶如強弩之末，本宮可輕易用被子將陛下給捂死。陛下這是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還是錯估了本宮的善心和膽量？”

    “唔，讓本宮想想。”皇后撫著皇帝的臉頰，“陛下今日與太子詳談了一個下午，看來是交代了不少事情?！?/br>
    皇帝睜開眼，目光平靜。

    “不過是用最后的時光與妻兒多說說話罷了?！被实壅f這話的時候，完全不似天子，只像一位平常的老人家。

    皇后怔了怔。

    “皇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于私，孤自認(rèn)為沒有虧待你們母子之處，也不認(rèn)為該偏袒誰。”

    皇后臉上的笑消失了，不敢置信地望著皇帝。

    “于國……”皇帝略顯猶豫，“興許孤該偏袒讓之，為他鋪平道路，直接殺了你，免他后患。畢竟史上從未有過?？墒枪滤紒硐肴?，所謂的正統(tǒng)未必就是對的?！?/br>
    “陛下？！”

    皇帝忽然笑了，他說：“想當(dāng)年，孤也不過豐白城沒落宗室后代，在泥洼子里長大，如今不也成為萬民跪拜的九五之尊？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天經(jīng)地義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爭取，只要你有能力！”

    皇后聽見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幾分，怦怦怦。這是她已多年不曾有過的驚駭。

    “陛下，莫不是病糊涂了……”皇后聲音輕輕的。

    皇帝搖搖頭：“哈哈哈，孤這皇帝本就不是正統(tǒng)，不過靠拳頭搶過來的。能者居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女子如何？血統(tǒng)又如何？你也好，敏之也好，旁的有能力者也罷，最后勝利者只會是有能力者。孤，不會做那腐朽的攔路人。只是唯愿你與讓之追權(quán)逐利時，能念著些母子親情……”

    皇帝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胸腹間有些難受，引來一陣咳嗽。

    皇后回過神來，端來床頭圓桌上的溫水喂給他喝。

    皇后靜默坐在床邊，望著英雄遲暮的皇帝，她的丈夫，臉色有些發(fā)白。

    “行了，回去罷?！?/br>
    皇后起身。

    “皇后?！?/br>
    剛剛轉(zhuǎn)身的皇后回過頭來。

    “孤再問你一遍，老三下毒之事你事先知還是不知？”

    皇后重新在床邊坐下，俯下身來，伏在皇帝的胸口，眼淚從她的眼角滑過，滴落在皇帝的胸膛。

    “本宮不會害北衍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br>
    她為權(quán)而來，縱使沒有愛情，卻有對英雄的敬重。她從未想過要他的命，英雄不該被這樣對待。

    “好，知道了?！?/br>
    皇后搭在床側(cè)的手微微用力攥緊被褥，又松開。她直起身來時，臉上已沒了淚，又變回了那個高傲華貴的皇后。

    皇后走回棲鳳宮，長長的路，微涼的風(fēng)拂面。她面無表情，帶著天生的驕傲。所過之處，宮人恭敬地伏地跪拜。

    她目視前方，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知道自己選了什么路，她知道這條路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能回頭。

    皇后回到棲鳳宮，宮人端上來晚膳。她如往常一樣，晚膳吃得很少，只端著小半碗甜湯來喝。

    沒多久，宮女進(jìn)來稟告：“娘娘，二殿下求見?！?/br>
    皇后頷首，宮女將衛(wèi)瞭請進(jìn)來。

    “這甜湯的味道不錯，坐下一并用罷?！被屎蠛攘艘豢谔饻?。

    “你們都退下！”

    宮女陸續(xù)退下去，翠風(fēng)和紅風(fēng)卻仍舊站在皇后身側(cè)。

    衛(wèi)瞭知道這兩個宮女是皇后的心腹，說：“你讓她們兩個也退下！”

    皇后擺擺手，翠風(fēng)和紅風(fēng)這才下去。

    “一會兒要到嫻妃那里問事，你有什么話快些說?！被屎蟮?。

    “母后……”衛(wèi)瞭一開口眼睛就紅了，“您告訴我二皇叔說的話都是騙我的對不對？我……我不是什么皇子，我是您跟三皇叔……”

    衛(wèi)瞭一直在等皇后給他解釋，可是他等了一個月什么也沒等到，今日終于跑來質(zhì)問。

    “半真半假。你的確不是你父皇的孩子，可也不是老三的?！被屎罂跉怆S意。

    “你！你為什么才告訴我！”

    皇后詫異看向他，道：“你以前也沒問過本宮，今日問了，本宮也告訴你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你怎么可以這樣……”衛(wèi)瞭拼命搖頭，無法接受。

    皇后不理他，繼續(xù)優(yōu)雅地小口小口喝著甜湯。

    “怪不得我一點都不像父皇，大家也都說我資質(zhì)平平遠(yuǎn)不如皇兄……”衛(wèi)瞭憤怒地指著皇后，“你怎么可以這樣從容！怎么可以這么……這么！”

    衛(wèi)瞭恨恨甩了手，對一向敬愛的母后說不出重話。

    衛(wèi)瞭哭著向后退，一不小心被椅子絆了一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他淚流滿面，哭著說：“母后，你讓孩兒無地自容！這讓我日后怎么面對父皇，怎么面對皇兄！”

    皇后將手中的瓷碗重重放在桌子上，嚇得衛(wèi)瞭雙肩縮了縮。

    “同父異母的碩婉是你親meimei，同母異父的讓之就無法面對了？這是什么道理！”

    “你……”衛(wèi)瞭不敢置信地?fù)u頭，“母后你怎么可以如此為自己的不守婦道強詞奪理！”

    “不守婦道？”皇后摔了瓷碗，猛地起身，威壓侵來，“何為婦道？不過是你們這群臭男人定下的破規(guī)矩！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美其名曰開枝散葉壯大家族，實則干些左摟右抱的勾當(dāng)，還要要求嫡庶手足相互關(guān)照和睦友愛。一邊嬌妻美妾在懷，一邊咒罵女子yin蕩，簡直無恥至極！臉呢？憑什么只你們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不能三夫四姘？告訴本宮，憑什么？”

    皇后抓著衛(wèi)瞭的衣襟，將他拉起來，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不忿。

    “我……我……”衛(wèi)瞭瞠目結(jié)舌，完全回答不上來。這今日之前，他從未想過這些問題。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都是懵的。

    皇后松了手。她眼中的熊熊烈火消散下去，轉(zhuǎn)而嫵媚地笑了。她溫柔地為衛(wèi)瞭理了理衣襟，慢悠悠地說：“曾經(jīng)有一位臣子說——”

    “即使是螢火之光，也能為白晝發(fā)一分亮。這世間能者千萬各有自己發(fā)亮的方式，可總要有人以血鋪路，做領(lǐng)頭人。”

    皇后嫣然而笑。

    “本宮倒也沒那么大的志向，沒想過為天下女子求什么公平。所求所為，不過是自己活得快活。天下男子皆愛權(quán)利，誰說女子就不能愛權(quán)利地位？本宮是因為身為女子而不能活得肆意？不，不是。只是因為本宮手里的權(quán)利不夠大而已。若身著龍袍，登上九鼎，還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皇后眼中再次浮現(xiàn)那種驕傲又渴望的目光。

    大殿內(nèi)靜悄悄的，好半天衛(wèi)瞭才回過神來。他臉色蒼白，覺得自己的母后瘋了。他問：“那我的父親到底是誰？”

    “一個俊俏的小侍衛(wèi)?！?/br>
    “他人呢？”衛(wèi)瞭聲音發(fā)顫，腦海中迅速回憶了一遍皇后身邊的所有侍衛(wèi)。

    “被本宮下令亂棍打死了?！被屎笳f得云淡風(fēng)輕，“本宮將過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恐時間久了會軟了心腸陷于兒女情長中誤了大事，所以把他殺了。”

    一聲細(xì)響。

    皇后猛地轉(zhuǎn)身：“誰躲在那里？”

    簾?；蝿?，霍瀾音怯生生地站起來。

    第166章

    “人不見了？”

    “奴該死，殿下饒命！”東宮里的宮人跪了一地，伏地請罪，無不畏懼。

    打萍紅著眼睛稟告：“霍主子要放風(fēng)箏，奴勸說如今這個季節(jié)風(fēng)大放不了風(fēng)箏?？墒腔糁髯硬灰溃舨唤o她她就要鬧。奴只好命人去庫里尋了雄鷹風(fēng)箏?；糁髯油骘L(fēng)箏的時候，果然沒多久，風(fēng)箏的線被吹斷了?；糁髯由鷼庾屌珎?nèi)フ绎L(fēng)箏，可等奴幾個回去，霍主子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找！找不到人的話你們……”他摩挲著扳指，指腹盡量從扳指上吸取她的溫度。衛(wèi)瞻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克制了火氣。

    霍瀾音失蹤時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衛(wèi)瞻下令整個東宮的人去尋找，找了一個多時辰，不僅將東宮翻了個底朝天，而且已經(jīng)開始去各宮搜尋。

    “殿下！”素河疾步走進(jìn)來，“棲鳳宮送來消息，霍主子在那里。”

    殿內(nèi)時刻繃著神經(jīng)的宮人悄悄松了口氣，他們簡直不敢想象若是再找不到霍主子，太子殿下會如何處置他們。

    得了消息，衛(wèi)瞻下意識地抬腳往外走，可是走了兩步，腳步停下來。他微微皺著眉，漆黑的眼底看不出情緒。

    剛剛松了口氣的宮人立刻又繃緊了神兒。

    衛(wèi)瞻隨意將手搭在身側(cè)的圓桌上，輕輕叩著桌沿。殿內(nèi)安安靜靜的，只有他有一下沒一下的叩擊聲。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哦也不敢開口。

    叩擊聲忽地一停，衛(wèi)瞻收起思緒，大步往外走，往棲鳳宮去。

    “參見太子殿下?！睏P宮中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宮人跪地行了禮。

    翠風(fēng)為衛(wèi)瞻引路，一路往皇后的寢殿去。

    衛(wèi)瞻看見霍瀾音的時候，她偎在美人榻的一側(cè)，睡著了。

    衛(wèi)瞻的目光在霍瀾音的身上迅速從上到下掃了一圈，見她完好，睡夢中的神情也很放松，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翠風(fēng)壓低了聲音：“霍主子興許是在宮中迷了路，不知道怎么走到棲鳳宮里來。她過來的時候，手上臟兮兮的，還摸著肚子喊餓。娘娘吩咐奴伺候霍主子吃了東西，梳洗過。她便偎在這里睡著了?！?/br>
    “皇后呢？”衛(wèi)瞻問。

    “娘娘已經(jīng)歇下了。娘娘有話，殿下直接將霍主子帶走就好，不必向她請安了?！?/br>
    衛(wèi)瞻朝霍瀾音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