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小滿忙應(yīng)是。 朱瑄捏了捏金蘭的手,轉(zhuǎn)身去迎內(nèi)閣大臣。 金蘭不慌不忙,領(lǐng)著所有女眷退到廂房里。 趙王妃受了驚,坐立不安,直淌虛汗,宮女們圍著她輕聲勸慰。周太后沒心思去管孫媳婦,打發(fā)人問金蘭:“太醫(yī)來了沒有?太醫(yī)怎么說?” 金蘭一邊吩咐宮人安設(shè)軟榻,一邊回道:“太醫(yī)來了,正給皇上診脈,老娘娘坐著等罷?!?/br> 周太后心急如焚,生怕趙王端給嘉平帝的那碗臘八粥有什么不妥……如果當真是臘八粥里有什么,她豈不是也脫不了干系?難道這是一場宮變?皇帝出了事,皇太子就能名正言順登基……她心思電轉(zhuǎn),越想越覺得rou跳心驚,看金蘭的眼神帶了幾分防備和警惕。 宮人看著窗外身著不同服色的殿前衛(wèi)來來往往的身影,竊竊私語。德王妃摩挲著腕上戴的香楠木佛珠,嘴里念念有詞,慶王妃白著臉站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求佛拜神,小聲禱告。 她們不敢和金蘭離得太近,也不敢對她有什么不恭敬,在場諸人心里都明白,剛才一片混亂中,朱瑄已經(jīng)確立了他在眾人心中的繼承人地位。 金蘭面色平靜,派人去請?zhí)t(yī)來為趙王妃和周太后請脈,安撫受驚的妃嬪,喝止胡言亂語的宮女。 廊廡里忽然一陣sao動,身著不同服色的錦衣殿前衛(wèi)紛紛讓開道路,人高馬大的緹騎簇擁著一個挺拔的身影走進長廊,站在窗前窺看外邊情形的宮人連忙跑回周太后身邊:“老娘娘,羅統(tǒng)領(lǐng)來了?!?/br> 周太后立刻道:“讓他進來說話!” 宮妃們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退開了些。 宮人出去傳話,不一會兒,門簾晃動,羅云瑾大踏步走進廂房,鳳眸飛快逡巡一圈,從站在落地屏風旁安慰宮妃的金蘭身上一掃而過。金蘭沒有抬頭,他收回視線,走到周太后跟前。 周太后看他衣飾簡單,沒穿蟒衣,身上一件半新不舊的圓領(lǐng)墨綠地云羅窄袖袍,皺眉問:“你今天不當值?” 羅云瑾啞聲道:“今天在文書房代圣上批答奏本?!彼裉觳划斨?,逢年過節(jié)他都是一個人在值房里批改奏折或是整理文書,嘉平帝忽然昏厥,內(nèi)官六神無主,急急忙忙請他過來主事,他來不及換衣,直接趕過來了。 周太后點點頭:“你來得正好,去圣上那里照應(yīng)著。”她不放心朱瑄,若論忠心,還是太監(jiān)更可靠。 羅云瑾應(yīng)是,告退出去,腳步頓了一下,回頭吩咐自己的心腹:“你們留在這里,別讓殿前衛(wèi)沖撞諸位貴人?!?/br> 心腹郭大明白他指的貴人是誰,低頭應(yīng)是。 羅云瑾趕到前殿,聞訊趕來的大臣、王室宗親和諸位皇子看到他,松了口氣,讓開一條路。他沒和眾人寒暄,徑自走進內(nèi)室。 太醫(yī)已經(jīng)為嘉平帝診了脈、也檢查過臘八粥了,嘉平帝沒有中毒,他昨晚腸胃不適吐了半夜,本來就已經(jīng)昏昏沉沉,今天強撐著出席臘八宴,吃了一口粥,又發(fā)作了,一時疼暈了過去。 朱瑄和太醫(yī)站在簾外說話,兩名內(nèi)閣大臣站在一邊,時不時搖頭嘆息。 羅云瑾走過去,內(nèi)閣大臣眼神閃爍了兩下,斂去眸中的憤恨鄙夷之色。 太醫(yī)回完話,親自去看著煎藥。嘉平帝上次的丹毒雖然拔除了,但是祛病如抽絲,平時還得細心調(diào)養(yǎng),可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不顧太醫(yī)的阻攔再次服用丹藥,短時間內(nèi)確實有效,稍不注意吃多了量,就會和昨晚那樣腹痛如絞,乃至于脫力暈厥。 內(nèi)閣大臣送走太醫(yī),看一眼羅云瑾,冷冷地道:“金石之物貽害無窮,陛下身邊小人作祟,何時才能斷絕此物?” 羅云瑾面無表情。 內(nèi)閣大臣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一場虛驚。 宮人抬來轎輦,送嘉平帝回乾清宮,鄭貴妃守在旁邊照顧他。朱瑄派掃墨回去給金蘭報信,跟著去乾清宮照看。太醫(yī)開了藥,大臣知道嘉平帝沒有大礙,等嘉平帝喝了藥睡下,仍然回值房值班。 羅云瑾和眾人一道送嘉平帝回乾清宮,周太后打發(fā)人過來叫他去回話,他安排好當值的內(nèi)官,出了乾清宮。 錦衣衛(wèi)、殿前衛(wèi)仍然層層把守,還未散去,廊前黑壓壓一片人頭。 羅云瑾皺眉示意錦衣衛(wèi)退下。 郭大迎出回廊,快步走到他面前:“統(tǒng)領(lǐng),陸都督來了!” 羅云瑾一愣,繼而變了臉色:“陸瑛?” 郭大點頭:“是老娘娘叫陸都督來的,老娘娘把屬下們趕了出來,只讓他進去說話?!?/br> 羅云瑾拔步往里走,啞聲問:“太子妃呢?” 郭大小聲說:“太子妃帶著宮嬪和幾位王妃回避到屏風后面去了。” 陸瑛高大健壯的身影出現(xiàn)在長廊里的時候,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郭大想派人去前邊報信,消息卻送不出去。陸瑛曾在殿前衛(wèi)任職,殿前衛(wèi)如今的指揮使有一半是他昔日的屬下,他如今掌都督府,威望甚隆,無需下令,沒有禁衛(wèi)敢攔他。 周太后悄悄派人尋來陸瑛,其中大有深意。 羅云瑾面露譏諷。 周太后和嘉平帝最信任倚重的人終究是陸家這等公卿世家,而不是閹人。 內(nèi)官進去通報,宮人掀開簾子,示意羅云瑾進去。 他踏進里間,眼簾微抬,女眷果然已經(jīng)回避到屏風后面去了,黃花梨填漆戧金子母螭龍紋鑲嵌玻璃畫仕女大屏風后面影影綽綽,隱隱有珠翠金光閃耀。 陸瑛站在周太后面前,一身彩繡獅子補官袍,側(cè)臉冷峻沉凝,氣勢堅毅,周太后看到他就安心了,輕聲和他說話。 羅云瑾走進去,周太后看到他,連忙問:“皇上如何了?” 屏風后面窸窸窣窣的低語聲停了下來。 沉默中,羅云瑾粗啞的嗓音響起:“陛下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剛才暈厥是因為脾胃不和?!?/br> 周太后神色緩和,長長地舒了口氣。剛才朱瑄已經(jīng)派人過來報信,但她還是提心吊膽,非要聽羅云瑾親自稟報才能放心。她喝了口茶,對陸瑛道:“你回去吧,哀家記得你是這個月月中娶親,娶的是誰家千金?哀家可曾見過?” 陸瑛沉聲答:“老娘娘未必知道她,是禮部齊侍郎家的小孫女?!?/br> 周太后想了想,禮部齊侍郎素有清名,笑著道:“原來是他家的孫女,哀家記得她的jiejie是戶部尚書家的長媳。他家是書香門第,聽說他家的女兒個個能吟詩作對,你悶不吭聲的,娶了這么個才女進門,也不怕你岳丈嫌棄你是粗人!” 陸瑛淡淡地道:“我母親挑中的她?!?/br> 周太后慈愛地道:“到時候帶進宮給哀家看看。” 陸瑛應(yīng)是,告退出去,和羅云瑾擦肩而過的時候,盯著他看了片刻,轉(zhuǎn)身出去。 廊外等候的親兵迎上前,抱拳道:“都督,羅統(tǒng)領(lǐng)剛才遣散了所有禁衛(wèi)?!?/br> 陸瑛嗯一聲,下了臺階,長靴踩在雪地里咯吱響。 親兵又問:“都督去不去乾清宮看看?” 陸瑛搖頭。 周太后大驚小怪,擔心出什么變故,故意派宮人秘密召他前來回話,為的是警告朱瑄和其他人,現(xiàn)在證明事情只是一場虛驚,他不必去乾清宮露臉。 親兵笑著嘀咕:“老娘娘也是急壞了……其實用不著宣您過來安穩(wěn)人心,太子妃留在暖室照應(yīng)后妃女眷,老娘娘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陸瑛隨口問:“太子妃?” 親兵點頭,笑著說:“宮里的人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伉儷情深,太子爺不管去哪兒都要拉著太子妃的手,太子妃都留下了,還能出什么事?” 清冷端正的皇太子居然當眾拉著太子妃的手不放? 陸瑛笑了笑,覺得這個場景難以想象。 …… 金蘭送周太后回仁壽宮。 周太后堅持要去乾清宮看望嘉平帝,聽羅云瑾說嘉平帝已經(jīng)睡下了,到夜里才會醒,又知道鄭貴妃守在乾清宮,這才罷了。 金蘭坐在轎輦里,撩開簾子,視線落在羅云瑾身上。 他跟在周太后的轎輦旁,一路踩著積雪往前走,為了聽清周太后說話,脊背微微弓著。 她看著他的胳膊,覺得他的傷應(yīng)該好了,不過這種寒冬臘月的天氣傷口愈合得慢,可能衣衫底下還裹了紗布。 看了一會兒,她放下簾子。 周太后回到寢殿,摘了頭上沉重的金絲發(fā)髻,歪在榻上,把羅云瑾叫到跟前,問他嘉平帝的事。 金蘭和德王妃見狀告辭出去。 周太后揮揮手,繼續(xù)和羅云瑾說話。 金蘭轉(zhuǎn)身,剛走出幾步,身后一陣沉重的鈍響,周太后驀地拔高了嗓音,怒道:“我還當是什么緣故,原來還是因為那些糟污東西!你們是怎么伺候的?” 德王妃和慶王妃嚇得哆嗦了兩下,不敢回頭。 金蘭眉尖輕蹙,回頭看向暖閣。 周太后坐在榻上,滿面怒容,神情有幾分猙獰。 羅云瑾站在她面前,眼睫低垂。 周太后勃然大怒,胸脯劇烈起伏,隨手抄起一塊金鏤空嵌珍珠如意朝他臉上砸了過去。 羅云瑾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有閃躲,玉如意砸到他臉上,砰的一聲,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臉上很快浮起一道淺淺的紅印,如意墜落在地上,幾聲碎裂聲響,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閣中宮人抖如篩糠,噗通幾聲全都跪在地上。 德王妃扯住金蘭:“老娘娘發(fā)起火來誰都罵,我們就別進去了?!庇怖鋈?。 金蘭跨出門檻,想了想,輕輕推開德王妃,轉(zhuǎn)身往里走。 她去而復返,裙琚掃過金磚地面,腰間環(huán)佩叮鈴響,盛怒中的周太后看到她,怔了怔。 “老娘娘別氣壞了身子?!苯鹛m走到榻前,端起一盅茶,送到周太后手中,“圣上最孝順您老人家了,也只有您的話圣上才會記在心上,等圣上好些了,您好好和圣上說?!?/br> 當著她的面,周太后不好發(fā)脾氣,瞇了瞇眼睛,躺回大靠枕上,冷哼一聲。 宮人忙站起身上前服侍周太后,一疊聲勸她,為她揉肩捏腿。 氣氛緩和下來,忙亂中,羅云瑾識趣地退了出去。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一眼金蘭,她坐在周太后身邊,笑著給周太后剝葡萄,眼風掃都不掃他一眼。 她是為了幫他解圍才回來的……她就是如此,不管什么時候,不忍看他受辱,哪怕現(xiàn)在的他們根本算不上認識。 連解圍的法子都一樣。 她性子好,所以朱瑄告訴她一半實情,隱瞞另一半真相,她不會細究到底,隨遇而安,大大咧咧的。 羅云瑾掉頭走出暖閣。 幾名內(nèi)官跟在他身后,不住吸氣,小聲嘆道:“統(tǒng)領(lǐng)您何必那么老實?萬歲非要聽那些道士的慫恿服用丹藥,您想勸也勸不了啊!老娘娘下次再問起這個,您就說是那幾個道士在搗鬼。” 羅云瑾淡淡地道:“說不說是一樣的?!?/br> 他幫嘉平帝料理煉制純紅丹的事,手上并不干凈,周太后的遷怒于他而言不痛不癢,他也算不上無辜。 謝騫說他是在自找罪受。 這哪里是受罪……只要能多看她一眼,多為她做點事,他甘之如飴。 嘉平帝活不久了。 清風拂動懸鈴,送出陣陣清脆悅耳的鈴音。 羅云瑾站在檐下,和煦的日光透過交錯的檐角落在他半舊的窄袖衣袍上,他抬起頭,眸光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