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她接著便聽到兒子搖頭，“要是只論算學(xué)，他的領(lǐng)悟力確實在他人之上，可惜比起封娘子卻還是差了一籌?！?/br>
    看到封恒帶過來的那些題目，李先生除了替他娘子慶幸她有封恒這么一個夫婿，也是真的惋惜宋師竹不是個男子。

    見兒子這么看好這一對小夫妻，李老太太突發(fā)奇想：“你不是還沒有弟子嗎，既然你對封秀才的評價如此高，不如就把他收入門下，好好調(diào)教?！?/br>
    兒子對弟子的要求吹毛求疵，如今都快到天命之年，也沒有任何看得上的弟子。前些年因著還年輕，李老太太便一直看著他眼高于頂?shù)卣垓v?？衫钔谌缃穸妓氖辛耍俨皇找粋€，指不定哪日衣缽就傳不下去了。

    想著這些，李老太太也有些感嘆封恒這對夫妻的運氣。

    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啊。

    李氏族人中想要成為李望宗弟子的人何止千百，有些人沾著個姓李的名頭就直往他身上貼，可李望宗生性高傲，對蠢鈍之徒從來不屑一顧，蹉跎至今門墻內(nèi)都沒有個傳人。

    封恒一來是趕上李望宗對朝事失望回鄉(xiāng)休養(yǎng)，二又對她大孫子有救命之恩在前，正好封娘子在算學(xué)上的悟性也超乎想象。

    三者加起來，李老太太一提出這個建議，就知道兒子肯定會動心。

    果不其然，李先生想了想，便微微頜首。

    這就是同意了。

    那一日封恒旬休，宋師竹和他正好一塊結(jié)伴到李家。

    知道李先生要收封恒為徒的消息時，宋師竹正在李二姑娘的閨房中。李二姑娘閨名隨玉。李隨玉一聽到前頭傳來的消息，就高興地眉開眼笑。

    當(dāng)時兩人面前正擺著一本李先生的大作《數(shù)書十八章》，兩人就著一道數(shù)差問題一直辯論，差點插槍走火。

    讓宋師竹說，李先生真是無愧于大家之名，眼前的這本《數(shù)書十八章》在代數(shù)、幾何上的諸多思考，在這個時代都是前所未聞。

    可惜她是真怕見著這位大家，她只是知道那些公式，李先生想聽她說的卻是如何推導(dǎo)公式的過程。

    古今中外的數(shù)學(xué)家們用幾千年的積累才能獲得的正確答案，宋師竹要是能三言兩語就講明白，不是明擺著告訴旁人她有問題嗎。

    也因著如此，她那一日毫不猶豫就拒絕了李先生的邀請，但是在李先生的孫女面前，她就沒這份顧忌了。

    李隨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在算學(xué)上是個榆木腦袋，說不過她的時候，兩個腮幫子都鼓起來了。不過她性情單純，聽到前頭傳來的消息時，也立時轉(zhuǎn)怒為喜了，眉眼彎彎道：“宋jiejie，你們家有好事了！”

    李隨玉先前就在猜祖父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做出這個決定，沒想到不過兩日，就定下來了。還真是……她抬頭看一眼眼前的宋師竹，滿意地點點頭。

    先前她叫宋師竹為封娘子的時候，就和她合得來；如今進(jìn)化為叫她宋jiejie，就更是如此了。府城里許多姑娘和她相處時，任是儀態(tài)多端方，也總是透著一股不自然的勁兒，哪有宋師竹這樣的，跟她論起學(xué)來毫不客氣，半點不會相讓。

    宋師竹：“……”

    要是知道李隨玉的想法，她肯定會告訴她，她是實在做不出指鹿為馬的事。

    一時聽到這個消息后，宋師竹真有些驚得說不出話。

    她不由自主地和李隨玉對視一眼，眼前的漂亮姑娘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打趣：“我看宋jiejie還反應(yīng)不過來，我來幫宋jiejie一把。”

    宋師竹下意識地掐回去，跟李隨玉不一樣，宋師竹是從來沒想到會有這種好事在前面等著，才會慢了一拍。不過這會兒，回過神之后，喜意也一點一點浮現(xiàn)在臉上。

    她家相公要成為大儒的弟子了！

    李先生既然能提出這種話，封恒起碼得是個入室弟子的待遇，就這和普通的師生關(guān)系不一樣了。

    如果沒有拜師，就如周山長和封恒的關(guān)系，好則好矣，但豐華書院這些年收的學(xué)生，都能稱周山長一聲經(jīng)師。封恒只是千百人中的一份子而已。

    但正式拜入門墻的，便十分不同。成為封恒的業(yè)師后，師徒之間猶如父子，休戚相關(guān)，共存共榮。不說以后如何，李大儒這么多年都沒有收下一個弟子，封恒作為他唯一的徒弟，有師傅名聲在前，他在進(jìn)入朝堂前肯定路途十分平順。

    因為心中實在高興，就連出門時正好和李家三少奶奶撞了個對眼，宋師竹也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她笑得跟花一樣，看在寧氏眼里，就是極大的挑釁了。

    寧氏：這是在朝我炫耀吧？肯定是在炫耀！

    第64章 （改錯字）

    驚喜來得太突然，宋師竹根本都沒有注意到寧氏的神色表情。

    她心情愉悅，忍不住一直回憶封恒這些日子帶回家的消息，確定了一件事：這真是一個突然掉下來的餡餅。

    要是李先生先前提過收徒的事，封恒一定不會不跟她說的。

    二道門旁，封恒的身影已經(jīng)等在門邊了。兩人在李府都還端得住，一到馬車上就都笑起來了。

    宋師竹笑得尤其甜，可惜高興之余又有點隱憂：“李先生突然收你為徒，學(xué)里會不會有人說你壞話？”

    任何地方都少不了紅眼病，封恒突然入學(xué)，在得了李先生的青眼后，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還進(jìn)一步成了他的入室弟子，要是有些偏激些的，就得編排他心機(jī)深沉了。

    封恒握著她的手，道：“難不成我不做先生的弟子，就沒人說了？”封恒一向不愿意把學(xué)里那些不好的事跟宋師竹說，在他入學(xué)第一日救了李教習(xí)后，在他背后說三道四的人就不少。

    這個時候就顯出宋師竹這段時間的經(jīng)營了。那些跟他同住一個胡同的那些學(xué)子都會幫他頂回去。封恒也不是那等只會生受委屈的人。他自幼在讀書上便出類拔萃，習(xí)慣了成績好被人簇?fù)?，處理類似被人嫉妒陷害的事也毫無壓力。

    宋師竹這才知道封恒原來在府學(xué)里還被人排擠過，她趕緊道：“你怎么不跟我說？”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狈夂愕馈＞褪菦]放在心上，他才沒有特地在她面前提出來。更何況，他回到家時看著宋師竹高高興興的笑臉，跟他說起家里果蔬長勢、誰人過來串門這種家長里短都是興致勃勃，那些悶氣不自覺便消散了。

    就算封恒這么說，宋師竹還是抿著唇，十分不愉。

    封恒伸手戳了戳她的梨渦，一下戳掉她嘴里鼓著的一口氣 ，又笑：“今兒高興，午膳咱們就在外面用吧，前幾日學(xué)里剛發(fā)月考的獎勵?！?/br>
    封恒的學(xué)習(xí)成績從在書院開始就是一路超等，到了府學(xué)也是一甲行列，府學(xué)月考有膏火錢獎勵，如封恒這種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學(xué)子，將六兩銀子收入囊中是毫不費力的事。

    宋師竹每日都要往他荷包里裝銅錢碎銀的，當(dāng)然也知道他多了一筆私房。

    雖然她手上不缺錢，但也沒人會嫌銀錢燙手，想著這些，宋師竹憋悶的心情才堪堪有所改善。兩人達(dá)成一致后馬車就往酒樓而去，在路上還拐了一個彎，去接上今日去了書肆的宋師澤。

    宋師澤一早就上街買書，聽到封姐夫的好事后，也是真的高興。因著族姐的關(guān)系，他找了一個好師傅，心里便一直十分希望封姐夫和柏族兄也會有同等好事發(fā)生。如今心愿得償，他真是喜不自勝。

    不過這頓飯到底也沒吃成，瓊州府內(nèi)消息靈通的人不少。李大儒在府學(xué)執(zhí)教的消息深入人心，一傳出他要收徒，許多人立時就炸開了。

    只能說封恒要拜李大儒為師的事情確實刺激了不少人，他們家的馬車才到酒樓門口，就有家里下人追過來了，說是家里有不少人過來拜訪。

    三人對視了一眼，宋師竹立刻拍板回去，才到家門，他們就聽到李舅舅的大嗓門：“對，封恒就是我外甥女婿……哎呀，這都是外甥女婿運氣好……瞧你說的，同喜同喜！”

    宋師竹驚喜道：“舅舅過來了！”看樣子還在幫他們招呼上門道喜的人。

    聽著舅舅說的這些話，她就知道他心情極好。

    封恒笑：“舅舅的消息也夠靈通了?！?/br>
    兩人進(jìn)門時，就看到穿得一身富貴的李舅舅坐在一干長衫學(xué)子中，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跟左邊一人道：“我看著你就覺得熟悉，外甥女婿跟我提過你，他說他在學(xué)里跟你最熟！”得到了那人一個驚喜的目光后，又跟右邊一個寒暄：“你們真是太客氣了，他們小夫妻來了府城還不到兩個月，幸好有你們這些知交好友幫襯著！”

    總之是左擁右抱，一個都不得罪。

    就算這些人明知道李舅舅嘴里說的是胡扯的話，可聽到他這么說，心里也是一通熱乎。

    李舅舅坐在正房上首，看著一眾羨慕的目光，也真是心花怒放。他天生就喜歡讀書好的人，否則也不會家里那么多兒子，個個都供他們讀書進(jìn)學(xué)。

    先前李玉然那件事里得罪了李先生，他還一直心驚膽戰(zhàn)，沒想到轉(zhuǎn)過頭來，外甥女婿就給他長臉了！

    他眼尖，宋師竹和封恒還沒踏進(jìn)正屋，他就連聲道：“主人回來了！”

    宋師竹看了一下，屋里坐著的得有七八個年輕男子，見了封恒進(jìn)門后，都是站起身來一通見禮道喜，提起封恒的好事，就沒有一個不是交口稱贊的。

    其中有一個聽說封恒還沒用膳，立時知機(jī)道：“今兒高興，不如就由我做東，請封兄和諸位同窗一起到外頭吃飯。”

    宋師竹對著這些人行禮之后，便把舅舅讓到了里屋，和他道謝。

    李舅舅笑：“這有什么，我得趕緊給你娘寫信才行，你爹娘要是知道外甥女婿這么出息，肯定高興?！?/br>
    就在他說話的空當(dāng)，下人已經(jīng)來回了好幾趟，都是鄰居們送吃食禮物過來，就是看著里頭人太多，不敢進(jìn)門來。

    瞧這些筐子里裝的都是什么。

    山貨、糕點、果蔬、蜜糖，甚至有人還送了一簍子雞蛋。

    李舅舅滿臉笑瞇瞇的，心里直逗樂。

    他那個妹子養(yǎng)閨女自來精心，要是知道宋師竹到了府城后就降級成了一個鄉(xiāng)氣十足的婦人，恐怕得傻眼了吧。

    李舅舅進(jìn)來時，就已經(jīng)見過這個和先前完全不同的院子，他家外甥女居然把青石板敲掉三分之二，只留下一角涼亭，其他的全做了菜地。

    他笑著搖了搖頭，還真是折騰。

    不過這樣折騰了一番，這條胡同的人脈倒是全都穩(wěn)固下來了。

    李舅舅心里稱贊外甥女拉得下嬌小姐的面子，嘴上卻玩笑道：“還是竹姐兒人緣好?！?/br>
    宋師竹也沒有理會舅舅的打趣，她自己知道其中好處就可以啦。如今的日子既熱鬧又簡單，她過得還挺高興的。

    之后封恒那邊似乎是說好了要到外頭擺宴慶祝，宋師竹跟舅舅道了聲歉，又拿來錢匣子給封恒拿銀票。

    李舅舅看著她這幅當(dāng)家做主的小模樣，一雙瞇瞇眼彎成一條線，心道，看來外甥女把丈夫拿捏得挺好的。

    那這樣他就不用擔(dān)心封恒出息后就變壞了。

    剛才聽到宋師竹和封恒有了好事后還能想著到外頭吃飯，他就覺得這兩人還是年輕。

    看著封家院里的情況，過來道喜的人絡(luò)繹不絕，要真是讓人等上一兩個時辰，外頭就該有人說他攀上高枝后目高于頂了。

    李玉隱的書房里，熏爐在一角吐露著裊裊香煙。

    他手里拿著一卷書，心神卻難得地不在書上。

    今日表妹家里的好事，他當(dāng)然也是知道的?？上澳昴菆鰧擂魏螅阆铝艘粋€決心，盡量避免同時出現(xiàn)在封恒和表妹面前。剛才聽到他爹已經(jīng)先一步出門后，李玉隱也沒有跟上。

    夫婿如此出息，表妹應(yīng)該是高興的。李玉隱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描繪起表妹的表情，她一笑起來，臉上就會有兩個梨渦。今日那兩個梨渦，應(yīng)該也會一直深深地凹陷著。

    ……半響，李玉隱才收回了心神。

    此時小廝突然說李玉然過來了。李玉隱頓了一下，因著先前的事，他爹對李玉然十分灰心，庶弟便在家里沉寂了一個多月，如今挑這個時候過來，李玉隱不知為何，總覺得他沒什么好心眼。

    李玉然正站在屋里欣賞著墻上的一幅掛畫，聽到門外的聲響，就轉(zhuǎn)身陰陽怪氣道：“大哥可真是難見?！?/br>
    “你有何事？”李玉隱問道。

    李玉然下意識地懟了一句：“沒事就不能過來找大哥了嗎?！笨粗掖蟾缟钌畎櫰鸬拿碱^，李玉然才反應(yīng)過來他今日不是過來找茬的，懊惱了一下，又道，“我剛才去了爹那里，才知道表姐夫家里有好事發(fā)生?！?/br>
    封恒將被大儒收徒的事，哪怕在瓊州府中也算得上一個大新聞，在李家就更是如此了。

    一聽到消息后，窺著堂上主子主母的神情，從上到下都是沸騰起來了。李舅舅李舅母看重宋師竹這個外甥女，眾人投其所好，也愿意說幾句好聽話，一時間，也顧不得他這個得罪了大儒被退學(xué)的少爺?shù)男那榱恕?/br>
    聽他提起這件事，李玉隱眉頭蹙起。

    李玉然卻是突然換了一副表情，笑道：“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看見封姐夫，就想起一年多前大哥在他面前醉酒的事情了?！?/br>
    他平地驚雷地拋出這句話后，便一幅看好戲的模樣盯著李玉隱的表情，沒能看到他方寸大亂，心里還惋惜了一下。他爹一直把他哥當(dāng)成正人君子，卻不知道他這個君子哥一直在肖想表妹，就連表妹訂親了也沒斷了那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