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畢竟也才二十五歲，對很多人來說，人生都才剛剛開始。

    醒悟太晚，頓悟不遲。

    聞聲，桑桑側(cè)頭看她。

    看了會兒，卻又皺皺鼻子，笑了：“jiejie，很久沒看到，你這么開心?！?/br>
    “是很開心，”她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挽著桑桑纖細(xì)手臂，“唯一就是有點(diǎn)擔(dān)心，我不在上海，以后有點(diǎn)什么事你也找不到我?！?/br>
    “沒關(guān)系啊，我都是，大人了。”

    桑桑飛快答她：“而且，我也打算找，實習(xí)，去工作，先去學(xué)做小籠包，然后是鱔糊，還有鍋貼……”

    “啊，說起鍋貼?！?/br>
    卓青腳步一頓，“我突然想起來，上次在進(jìn)華那邊，就校門口離著不遠(yuǎn)的地方有個老店，我在那吃過一次鍋貼，店名應(yīng)該是叫……嗯，【李阿婆鍋貼】？感覺那家店做的很有小時候的味道，挺好吃的?！?/br>
    桑桑眼前一亮：“誒？”

    “知道了知道了，”她讀懂這表情的話中之意，當(dāng)下點(diǎn)頭，“我把地址寫給你吧，那個阿婆人很好，不說去實習(xí)，偶爾去吃一吃也挺好?！?/br>
    這時的卓青還并不知道。

    自己的隨口一提，猶如無知的蝴蝶扇動翅膀，在多年后，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激起千里之外狂風(fēng)駭浪。

    身處浪潮中心的桑桑，此時亦只是笑笑，點(diǎn)頭說：“好啊?！?/br>
    說話間，又低頭，從自己的小包里掏出紙筆——

    翻動時不經(jīng)意，手指一帶。

    卓青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那險些直接落地的卡片，翻過面一看，失笑：“都說了你不要隨便把校園卡亂塞了，桑桑?！?/br>
    那橙紅色的卡片正面，印著女孩微笑的面龐。

    一旁的黑體字端端正正，2016xxx421，食品科學(xué)學(xué)院，程忱。

    程，是繼父程勇的程。

    忱，取滿腔熱忱之意，是治愈她兒時重病的醫(yī)生相賜的小字。

    自從阿媽死后，卓青便成了這世上唯一一個會叫她【桑?！康娜?。

    聶?！?，程忱趕忙接過卡片，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不小心，一不小心……”

    卓青嘆聲氣。

    垂下眼去，一邊寫，一邊叮囑：“對了，我有一個朋友和店主很熟，你要是去吃，就說是瑤瑤的朋友吧，說不定還能給你打個折，那個阿婆很喜歡和年輕人說話，你們一定能處得很好?！?/br>
    “瑤瑤？”

    “嗯，白倩瑤，”她笑，“白色的白，倩女幽魂的倩，瑤嘛，瑤姬那個瑤，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時候胖胖的那個，現(xiàn)在可是大美女了。這幾年一直沒機(jī)會拉你們見面——下次有時間，我再約著你們一起出來吃個飯。”

    =

    兩姐妹你一言我一語，絮絮叨叨了老半天，平時十分鐘就能走完的路，愣是耗了大半個小時才走到門口。

    卓青和陵園的工作人員登記完出入證明，已是日頭高懸。

    抬起手腕，瞄了眼時間，正好中午十一點(diǎn)半。

    留給她趕赴機(jī)場的時間還有約莫四個小時。

    “那這樣，桑桑，”她扭頭拉住女孩，“我先帶你再去吃個飯，吃完飯，送了你回學(xué)校，再去機(jī)場也還來得及，你說呢？”

    她自認(rèn)這計劃周全。

    卻還沒等程忱點(diǎn)頭，忽而耳尖一動，聽到點(diǎn)不同尋常的動靜由遠(yuǎn)而近——

    下一秒，震耳欲聾的引擎聲，便自遠(yuǎn)處轟隆隆迎風(fēng)而至！

    一輛機(jī)車。

    甚至是重金砸下才玩得起的哈雷cvo車系，血紅殘影般，神乎其神的一個漂移過彎，自眾人眼底飛速掠過。

    車上，一身黑色勁裝的車手，卻似乎對這驚心動魄的一瞬毫無察覺，皮靴蹬地，堪堪停穩(wěn)，只留下余韻未盡的風(fēng)聲凜冽，震顫耳膜。

    卓青：“……”

    她下意識地一退，把meimei護(hù)在身后。

    這不速之客倒顯然沒有叨擾了旁人的自覺，兀自摘下頭盔，甩了甩略有些汗?jié)竦念~發(fā)。

    露出那張寫滿【老子不好惹】的藝術(shù)家俊臉。

    藝術(shù)家——

    畫畫，澆花，搞摩托的藝術(shù)家？

    卓青呆了。

    李李李李李李大……不是，李云流？

    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

    相顧無言，不知從何開腔的當(dāng)口。

    倒是陵園門口閑嘮嗑的守門大媽先把瓜子一扔，霍然站起，沖著□□率先嚷嚷起來：“哪里來的小伙子哇！這么吵，不怕把你先人吵起來咯？講不講禮貌的嘛？”

    “我有牌照，沒犯法，沒撞死人?！?/br>
    李云流把頭盔掛上車把，話音淡淡：“至于地里那些——人都死了，還管什么人間事，要是怕被吵到，大不了拉我下去贖罪?！?/br>
    卓青＆守門大媽＆程忱：“……”

    想來李大/師一向是個肅殺人物。

    眉峰陡峭的臉本就易顯陰沉，配上寒氣畢露的眼神，哪怕再平靜的話，也能毫不費(fèi)力，瞬間駭?shù)萌似撞涣簟?/br>
    大媽“陣亡”。

    “殺人者”無心安慰，只徑自對著卓青揚(yáng)揚(yáng)下巴，繼而輕拍后座：“上車?！?/br>
    卓青：？

    哈？

    她頭頂冒出三個閃爍著金色光芒的問號。

    這陣仗，甚至嚇得程忱附在她耳邊：“我，報警？”

    咳。

    這倒不必。

    卓青攔住自家meimei準(zhǔn)備摸手機(jī)的動作。

    “不是，李先生，你是不是弄錯了什么，我們好像沒有那么熟，”再抬頭時，面上神色更趨無奈，“你這開口就要我上車，是綁架，還是綁架……還是綁架呢？”

    “不是綁架，我?guī)煾嫡f要見你?！?/br>
    “……”

    “前段時間念叨好久了，但你一直關(guān)在家里聯(lián)系不上，問了人，說是你病得太——”

    病得太重，快救不過來了，吊著口氣。

    雖然今天看著還是挺活蹦亂跳的，隱隱約約腰還富余了小半圈——深諳人體美學(xué)的□□默默總結(jié)。

    “停！”

    眼見著身旁程忱的表情愈發(fā)疑惑，卓青連忙出聲，叫停了對方幾乎要捅破自己老底的大實話。

    “嗯？”

    卓青尚且還保留著潛意識里，社交規(guī)則中的體面：“李先生，您師傅愿意見我，是我的榮幸，”以退為進(jìn)，話音平和，“但問題的關(guān)鍵是，這不是召見，應(yīng)該是邀請，也要看被邀請的人同不同意吧？您上來就說要我跟著走，但我也有自己的安排，怕是不太好隨便改掉的?！?/br>
    “你不同意？”

    李云流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一挑眉，面露三分愕然。

    【每天排隊想跟我?guī)煾祻那倨鍟嬚劦皆娫~歌賦的人能從浦東排到浦西，主動邀請你，你不愿意？】

    這種訝異出現(xiàn)在他那種冷冽俊臉上，有種莫名的……咳，怪誕感。

    天下第一酷哥頓時覺得有些意興索然，表情垮了一半。

    “是啊，”卓青倒也不想跟人撕破臉，依舊誠懇地解釋原因：“因為我要去旅游，機(jī)票已經(jīng)買好了。只是臨走前，來看一眼我meimei……和我阿媽，不是不見，實在是時間沖突了?！?/br>
    “只是機(jī)票錢而已，我十倍補(bǔ)給你?！?/br>
    “您看我像是缺錢的人嗎？”

    “……”

    “我就是不喜歡計劃被打亂，真的不是錢的事?！?/br>
    卓·現(xiàn)在是真的有點(diǎn)缺錢·青理直氣壯的說出這句話，現(xiàn)場安靜了整三秒。

    □□懟人的次數(shù)不少，但大概這輩子都沒被人這么懟過。

    一時間，竟被她反口一句，哽得說不上話來。

    好半晌，只擠出句陰惻惻的：“你真不去？”

    “真不去?！?/br>
    “不去也行，”李云流蹙眉：“但我?guī)煾嫡f，認(rèn)識你爸爸，想跟你敘敘舊。”

    “認(rèn)識我爸爸我也……”

    她話音一頓，面露疑惑的抬頭，“我爸爸？卓振偉？”

    整個大上海，認(rèn)識卓振偉的人還不夠多嗎，這也值得邀請自己去敘舊聊天。

    酷哥竹節(jié)似的五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機(jī)車把手。

    “你親爸，我?guī)煾嫡f，是他以前的朋友?！?/br>
    話說完，又拍拍后座：“上不上車？我要趕回去吃午飯，我沒吃早飯，收到消息就過來找你了?！?/br>
    還以為誰惹了你，這么兇神惡煞的，敢情著急的是餓的?。?！

    卓青默然。

    扭頭看了看程忱，又抬起手腕，重新確認(rèn)了一下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