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蘇靜變了臉色，只是還不等她說出反駁的話，原捧著茶的宮女手一抖，陶瓷罐砰的一聲落地，里頭的茶葉撒了一地。

    她哆哆嗦嗦的跪下，哭著認下這事兒：“娘娘，貴妃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被豬油蒙了心，想著能拿一等茶多賣些銀子，這才斗膽換了皇上賞下的茶，奴婢知錯了，奴婢錯了，娘娘恕罪啊！”

    蘇靜臉色沉了下來，一腳踢開趴在她腳下的宮女，喝道：“狼心狗肺的東西，來人，給本宮拖出去杖死！”

    宮女哭哭啼啼一路求饒，卻還是在院兒里沒了聲兒。

    周沅聽著外頭忽然沒了動靜，不由抖了抖，整個身子繃的緊緊的，像是不記得疼了似的。

    顧微涼眉目沉了沉，這姑娘打小被照料的好，想來是沒見過這種陣仗，被嚇著了也說不準。

    顧微涼朝太醫(yī)道：“既然其余無礙，那便開幾服緩解疼痛的藥?！?/br>
    太醫(yī)連連點頭，巴不得立即退下。

    男人的身影落在周沅身上，他半彎下腰，嗓音柔和道：“我送你回去?！?/br>
    周沅一頓，下意識抬手要扶著秋嬋起身，可身側(cè)早沒了人，秋嬋隨著太醫(yī)去取藥了。

    不等周沅那只手落下來，顧微涼神色自若的扶了上去，周沅這回也不矯情了，抹了把眼淚便拽著這人的衣袖起身。

    顧微涼腳下一頓，朝皇后那兒扭頭看去，還未開口，皇后便體貼道：“顧大人今日闖了靜軒宮，可事出有因，本宮與皇上不會怪罪，你自放心將五姑娘送回周府……今日這事，也委屈了五姑娘?！?/br>
    顧微涼沒再說什么，點了點頭便扶著周沅出宮去。

    他一手任由周沅拽著袖子，另一手虛虛扶在姑娘背上，低頭瞧了眼方才哭的滿眼通紅的人，忍不住問了句：“嚇著了？后宮的人命輕賤，不足為奇?！?/br>
    周沅抽了抽鼻子，帶著點哭腔否認道：“我才沒有嚇著。”

    顧微涼無聲笑笑，也不去拆穿她，沉吟片刻又問：“靜貴妃同你說什么了？”

    話落，周沅腳下一頓，泛紅的眸子抬起瞥了顧微涼一眼：“她說她要替我想法子，罷了這門婚事?！?/br>
    男人眉頭微揚：“你是如何說的？”

    周沅咬了咬唇：“自然是滿心歡喜的應(yīng)下了?！?/br>
    顧微涼看著這個滿口胡言的小姑娘，忍不住笑出聲，話里還帶著幾分縱容：“嗯，我知道，這門親事委屈你了?！?/br>
    周沅煩躁的偏過頭去，撐著身子抬腳繼續(xù)走。

    顧微涼就像是團棉花，任她怎么打都沒勁兒，倒顯得她無理取鬧，欺負人了。

    ——

    當(dāng)晚，周沅便生了場病。

    柳氏聽聞了今夜宮中生出的事端，在周沅床頭替她換下額上的濕帕子，才冷聲道：“蘇家與周家素來沒有好交情，靜貴妃找圓兒，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兒。”

    伺候柳氏的楊姑姑瞧了眼發(fā)著高熱的姑娘，點頭應(yīng)：“原本都說皇上有意要將蘇家的姑娘賜給顧大人，顧家這門好親事，貴妃娘娘怕是放不下?！?/br>
    柳氏哼笑的起了身：“我還不舍得將圓兒嫁去顧家受委屈，她蘇家若是想要，盡管拿去！”

    楊姑姑聽出了夫人這是在說氣話，圣旨賜婚豈有說改就改的意思，便低下頭沒再應(yīng)聲了。

    翌日，皇后許是因沒在宮中照顧好周沅，心下有愧，不僅賞了那張白玉桌，還又賞了好幾樣稀罕玩意兒，盡數(shù)叫人送去了顧府。

    顧老夫人孫氏聽聞宮里來人，她是從鄉(xiāng)野出來的，這輩子也沒機會接觸到宮里人，慌手慌腳的便出來見了送禮的宮女。

    誰知宮女恭恭敬敬給她行了個禮后，卻直言這些玩意兒是娘娘特意賞給顧府未來夫人的，直叫孫氏的臉色沉了下去。

    一張偌大的白玉桌，又不是什么小玩意兒，從宮中大張旗鼓的抬到顧府，不知艷羨了多少人的眼睛，卻是給一個沒過門的小丫頭，孫氏心下難免不快。

    送走宮人后，顧儷便一一打量這些好東西，帶著醋味兒道：“娘，宮里送來的東西那都是頂好的呢，都是給周沅的，娘才應(yīng)是顧家的當(dāng)家主母，她算什么…”

    孫氏陰著臉，當(dāng)家主母？

    她來顧家許久，可從來都做不得這宅子的主！

    “罷了，我何至于跟個未過門的小丫頭計較，反正日后她嫁過來，也是要守婆媳的規(guī)矩。”

    孫氏雖是如此說，可周沅這個下馬威卻是在顧家效果顯而易見的，皇后那張白玉桌是大物件，從顧府大門搬進花廳，一路多少丫鬟瞧了個仔細。

    皇后娘娘賞給未來夫人的呢。

    人未嫁進來，威信倒是立住了。

    鄭凜一五一十將底下的雜話同顧微涼說了一二，男人眉目間染上了點點笑意：“到底是聰明的?！?/br>
    還知道提前給自己撐場子。

    忽然，顧微涼笑意一斂，想到那個小姑娘身子嬌貴的不行，又吩咐道：“將后廚的領(lǐng)事給換了，待五姑娘進門后，送到沁雪苑的吃食都馬虎不得?！?/br>
    鄭凜也想到了昨夜宮里的事，忙點頭應(yīng)下，不僅換了后廚領(lǐng)事，還將布置好的新房里外都叫人又打掃一回，連床榻上的被褥都換了最上乘的金絲被。

    這一番折騰，又叫顧宅上下議論紛紛。

    本以為公子娶親只是皇命難為，現(xiàn)下看來，公子對這位準夫人也是花了心思的。

    顧儷在孫氏面前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又說：“娘，你瞧周沅還未進門，二哥哥便為她將后廚領(lǐng)事都給換了，這要進門了，顧家哪里還容得下我們母女二人？”

    孫氏臉色難看的緊，粗糙的手握成拳頭搭在小幾上：“胡說什么，你二哥哥就算成了親又如何，難不成還能苛待你我，要是傳出去，我看他這個官還要不要當(dāng)！”

    話落，孫氏還是不放心，從床下拿出了個木頭匣子，惦著分量都重的很，里頭全是她這兩個月攢的金銀錢票。

    她將東西推給顧儷：“你大哥在縣里日子緊，你將東西全換成銀票差人送去，別苦了他?！?/br>
    顧儷習(xí)以為常的接下，自打她和娘從永安縣上了京城，投靠了二哥哥，也算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可她娘打小最疼愛大哥顧鑫，每月都要拿顧家的錢貼補他。

    正如孫氏所言，顧微涼雖也是親生兒子，但畢竟不是打小養(yǎng)在身邊，不親近。

    要說依靠，永安縣的長子才是她的依靠。

    第13章

    13

    周沅大病了兩日，直到成婚前才堪堪好轉(zhuǎn)。

    柳氏就這么一個尚在閨中的姑娘，又是打小捧在手心里的，愈臨近婚期她愈發(fā)舍不得，日日都來芙蕖苑陪周沅用飯。

    又怕這姑娘被周家嬌養(yǎng)慣了，到了顧家會受委屈，柳氏便讓楊姑姑去伺候周沅。

    楊姑姑從前是在先皇后宮里做事的，后來年齡到了出宮嫁人，不到兩年卻成了寡婦，柳氏收留她在跟前當(dāng)差，周家于她是有恩情在。

    再加之她是從宮里出來的，什么勾心斗角的沒見過，后宅里的那點子事兒，她定是比圓兒要見的多。

    有她在，圓兒也不會受婆家太多氣。

    想起這婆家，柳氏就腦仁疼，她嘆了聲氣，卻也沒說什么，只道：“雖說爹娘都不舍得讓你受委屈，可畢竟嫁了出去，性子多少要收斂些，顧府的老夫人孫氏不是個講道理的，往后你避著點兒?！?/br>
    周沅點點頭，撐著下巴倚在小幾旁，比起柳氏一臉焦慮，她反倒顯得頗從容了些。

    姑娘瑩然如玉的手腕上戴著一串銀鐲，上面幾顆鈴鐺被她搖的叮當(dāng)響。

    周沅一邊數(shù)著嫁妝單子一邊點頭道：“知道了知道了?！?/br>
    柳氏張了張嘴，看周沅也沒心思聽她嘮叨，便只好罷了。

    想想也是，周家與顧家的親事那是皇上親自下旨賜的，顧府還敢苛待圓兒不成。

    柳氏這么一想，心下便寬慰許多。

    ——

    轉(zhuǎn)眼便是大婚前夕，周府上下看著喜慶，實則眾人心下都沉甸甸的。

    芙蕖苑的兩個丫鬟生怕姑娘在婚期臨近時會鬧出什么幺蛾子，這兩日都好生看緊了，可姑娘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性子都沉寂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夫人這幾日苦口婆心的告誡姑娘都聽進心里了。

    周沅這夜歇的早，卻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最后揪著被褥，眉頭擰的緊緊的，不知幾時才睡過去。

    一早她便被外頭的鑼鼓聲敲醒，還沒睜開眼，就被夏荷秋嬋兩個丫頭哄到梳妝臺。

    楊姑姑親自給她挽了流云髻，描了新娘妝，又在小嘴兒上點了幾滴口脂，周沅下意識抿了抿，鏡中人唇紅齒白的，直叫人移不開眼。

    楊姑姑笑著叫秋嬋拿朱砂來，在周沅額間輕點了一顆，這才叫兩個丫頭幫她將鳳冠霞帔都換上。

    這婚服繁瑣，里三層外三層的，足足用了半柱香才穿戴好。

    周沅不悅的扯了扯脖頸上的扣子：“緊。”

    夏荷瞧了瞧，忙又重新捯飭了一遍。

    周沅捂著嘴打了個呵欠，趁兩個丫鬟忙碌之際，自個兒坐到了椅子上，歪著頭撐著腦袋倚在梳妝臺上，有一搭沒一搭玩著婚服上掛著的金墜子。

    秋嬋在一旁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她驀地出聲問：“夏荷，鳳冠可是收在這兒了？”

    夏荷一愣：“收好了，昨個兒還確認過的?！?/br>
    秋嬋抿著唇不語，匆匆低著頭過去，在楊姑姑耳邊說了幾句，楊姑姑面色大變，親自在木柜里瞧了一番，隨后才擰著眉道：“先在屋子里找找，總不至于出了這屋子?！?/br>
    周沅緩緩坐直了身子，見楊姑姑的目光打量過來，她瞪大眼睛：“姑姑！不是我藏的！”

    楊姑姑為難的嘆了聲氣，復(fù)又試探道：“姑娘，這吉時可就要到了?！?/br>
    周沅站起身來，還未開口辯駁，忽然外頭有人推門進來，沈嫣輕聲細語道：“楊姑姑，娘說時辰快到了，讓沅meimei準備出門呢。”

    沈嫣說完，偏頭去看周沅，這一眼足足讓她好半響沒緩過神來。

    膚如凝雪，明眸皓齒，眉間一點朱砂，足把平日不顯的風(fēng)情盡數(shù)呈在臉上。

    她一眼瞧過來，饒是沈嫣都不由呼吸一滯。

    沈嫣用指甲刺了下手心，這才回過神，目光緊緊盯住周沅，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沅meimei今兒個，可是光彩奪人呢?！?/br>
    周沅勾了勾唇角，沒去應(yīng)她的話。

    秋嬋與夏荷把整間屋子都翻遍了也不見那頂鳳冠，秋嬋隔著幾丈遠，朝楊姑姑搖了搖頭，楊姑姑當(dāng)即便沉下臉。

    “去查，周府上下，里里外外都翻個遍，我倒是瞧瞧誰這么大膽子，姑娘的鳳冠都敢偷！”

    沈嫣神色微變，隨后訝然道：“鳳冠不見了？”

    屋子靜了一瞬，沒人去答沈嫣的話，沈嫣擔(dān)憂道：“迎親的都快到周府了，難不成叫顧大人在外頭等著？這要是耽誤了吉時可如何是好，今日可是皇上皇后親自坐鎮(zhèn)顧府呢?！?/br>
    周沅冷冷瞥了她一眼：“那你說如何是好？”

    沈嫣一噎，訕訕笑了下：“我這不是也著急么……”

    忽然，外頭又是一陣鑼鼓喧天，迎親隊伍已至周府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