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第63章 第二日晨起,由鴻臚寺官員招待了半個月的于闐國使臣,在東宮未來的太子妃之父、禮部尚書林益舟的牽頭安排下,終于有機會一整冠袍,到得皇家獵場,朝覲大梁天子。 冬日空氣中呼著白氣,旌旗迎朔風招展。大梁皇帝依照待客禮儀,在獵場最東端開放的露天高臺上設宴款待于闐國使臣。又照顧了西域風俗,在南北兩側坐席中央架起蓬勃炭火,將涼州年節(jié)前趕來的頭羊現(xiàn)場屠殺了抹上佐料,小半個時辰后就烤出香味。 演武場上,大梁與于闐兩國勇士切磋,大梁武士用長劍,于闐戰(zhàn)士用彎刀,一個端正,一個驍勇,對戰(zhàn)很是精彩,兩國權貴不時叫好。 于闐國尚武,本來不把儒化的大梁國度官士放在眼里。不料前幾日在城墻邊被一個武藝變態(tài)強悍的少年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幸好在演武場上對戰(zhàn)時沒遇到,心里憋著氣,有心將當日的屈辱發(fā)泄,使力愈發(fā)蠻橫。 太子萎靡不振,對演武場上的戰(zhàn)況視而不見?;羝鸷唾R蘭籌對視一眼,兩人難得達成共識。 霍起道:“請陛下允許我與遠道來的于闐朋友切磋一二?!?/br> 沒想到皇帝聽了后,卻道:“我有另一件要你做。讓我的小兒子代表大梁武士,下場與你們交流。” 六皇子下場去換武袍。場中烤羊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油脂滴進了火里,發(fā)出噼啪聲。 天子不可能親自為外邦臣子切rou,呂章卻沒有吩咐太監(jiān)上前伺候。 梁帝緩緩道:“霍起,你上來。這是涼州進貢的綿羊,你最為了解,替我款待客人們?!?/br> 說罷竟是要讓他那雙握劍的手持菜刀,為于闐使臣們切羊rou。 這命令太古怪了,在場的高階朝臣們都互相以眼神交流片刻,大部分人低下頭去。 唯有幾個涼州系的朝臣,向皇帝建議由御廚來。 唯有霍起面色如常,向梁帝行禮,接過了內侍遞上的匕首,朗步走向烤羊。他動作優(yōu)雅,神情專注,食指貫入力道,濃香的羊rou被他每一片都厚度均勻地薄薄片下,托于和田玉盤中。 雖然在做下人的事情,但分毫不讓人覺得輕賤,反而發(fā)覺削羊rou也可以是一件有美感的事,君子未必遠庖廚。 于闐的使臣們起初看到這個軒昂蕭舉、面容俊美的男人出列,心里都是一驚,無不想起他快如雷霆的劍法。今日身上穿的華麗衣袍都有要被削碎的恐懼,實在是他那日的劍法出神入化,讓人印象深刻,時至今日看到他仍舊感覺大冬天的身上涼颼颼,仿佛又要失去上衣。 再一聽,皇帝讓他割rou,又這么年輕,估計是個貧寒士族子弟,多半是個御前侍衛(wèi),難怪那日不敢報出身。 再一想名字。 領頭的使臣連忙偏頭問旁邊的大梁侍女。 侍女柔聲道:“這的確是我們涼州世子殿下,霍起?!?/br> 于闐國眾人都驚了。讓把他們打得亂跑的涼州世子給他們切rou,他們敢吃嗎? 忽然見扜彌索娜從使臣之中翩然起身,身姿輕盈,裙擺翻飛著落到了場中,向大梁皇帝行了一禮:“陛下,我們于闐地處西域,常年牧羊,冬季以羊rou為食,對烤羊亦有了解。不知是否有榮幸與涼王世子殿下一同為貴賓們獻上‘烏蘭伊德’的美食?!?/br> 大梁皇帝心里不快,在宮里有太后寵愛他,在宮外又冒出來個于闐女。但他不好為這點小事發(fā)作,顯得小肚雞腸,喝了口茶,勉強點頭應允。 烏蘭伊德是草原地區(qū)將羊rou腌制切割烤好后,沿著骨頭拆開關節(jié),剃下羊rou,方便貴客用手抓著吃的美食,對刀功要求極高。 扜彌索娜如一只翩飛的蝴蝶一般落在霍起身邊,綿羊溫順向著皇帝跪臥,霍起捏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從羊的脖頸到胸膛,一字利落劃下,并沒有回頭看扜彌索娜。 扜彌索娜身上香風陣陣,挺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女性特征,靠近霍起,壓低聲音道:“今天你的小家貓沒有來,她是你的寵妾嗎?” “不是?!?/br> “那我今日為你解圍,恰好她不在,我們可以好好快活快活?!?/br> “不。王女,請快點切rou,很多人等著吃。” “哦?!睊G彌索娜有一瞬間的蔫。 霍起用匕首干脆利落,很快分割好羊的大塊骨節(jié),將羊頭取下,讓太監(jiān)奉給皇帝,接著取出心肝,分給于闐使臣。 扜彌索娜看著他分明有力的手指,矯捷利落的動作,胸腔又有一點心動,再度湊過去一點:“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剛剛為什么不向陛下揭發(fā)我?”這話有些難回答,扜彌索娜充滿期望地望著他,不論他說什么,她都要曲解為他在庇護她,對她有意,然后強行擠進他傍晚休息的帳子里和他翻滾。 不料霍起抬起頭,冷漠地回答道:“因為我對你的事情不感興趣?!?/br> 扜彌索娜:“……” 扜彌索娜悶悶不樂地將自己這邊的羊腿切成了薄片,進獻給梁帝,然后回到位子踢著裙子坐了下來。 “公主,誰惹您不高興了?我們去打他!” “你們打不過?!睊G彌索娜悶聲道:“我也未必打得過,你們更不是對手了?!?/br> 她挽了挽自己的卷發(fā),抬頭看著自己如羚羊一般漂亮的頭發(fā),十分困惑道:“你們說,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人不拜倒在我美麗的長發(fā)之下呢?” 賀蘭籌漂亮的身手贏得于闐國使臣的贊嘆,他回到臺上時,十分挑釁地看了霍起一眼。 霍起依舊神色平靜,并沒有分給他一瞥。 大家或談笑或語帶機鋒著吃完了午餐,中午在營帳休息,下午還有皇帝與使臣首腦的商談,以及營帳外貴族青年的聚會。 太監(jiān)端上凈臉的水,侍女貼著身子為皇帝將禮服換下,另一邊宮女替皇帝擦臉擦手。 呂章在旁邊小聲道:“陛下,剛剛……去切rou的時候……已經下進去了。奴才親眼看著下的,您放心。” * 與外國邦交不比都是本國人在木蘭圍場放松,早上男人們比武,并不允許公主、貴女觀戰(zhàn)。因此寧蘭早上得了空閑。 她醒來梳洗過先去元國公府看了元馥,今日男賓不在,倒是不用擔心遇到元扈尷尬。 元馥起了床正在慢慢用飯,勺子舀得淺,一口要咽半天,吃得很少,眼睛還有些腫。 冬日寒氣侵襲,寧蘭打了冰帕子,手心凍得有些痛,忍著冷給她眼睛敷了會,又接過盞子,小心地給她揉茶葉油,用帕子揩干凈,才將腫脹壓下去了些。 “下午京郊聚會,晚上還有宴席,都是陛下的指令,不得不去。馥兒,你今日眼睛可得愛惜著些,不能哭了。” 上午武藝切磋后,用了午膳休憩一個時辰,下午皇帝會與于闐使臣在內賬會談,直至晚宴。 在會談時,為了不顯得氣氛過于凝重,帷帳安全距離之外,洛陽貴族們會騎射談天,舉辦聚會,彰示大梁風貌。洛陽之富庶旖旎,常常讓外族人瞠目結舌。 各家貴女用了午飯后,都要沐浴熏香,準備收拾衣衫去參加。 元馥吃完飯,應了一聲:“曼曼,昨日能夠見到阿翎,多謝你和世子了?!?/br> “和我還客氣什么。聽聞四皇子昨天已經醒過來了?你們說上話了嗎?準備怎么辦?有什么我能做的嗎?” 元馥點頭:“世子派了一位神醫(yī)救他。只是……我現(xiàn)在知道他有多難了,是我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除非六皇子不肯娶我,否則……我若逃走,父兄親族都要受牽連。” 元馥從匣子底取出一枚玉露丸,用盒子裝好遞給寧蘭:“昨日阿翎醒來聽說是太子救了他,世子救出我,了解了全過程,托我?guī)б粡埣垪l給世子。他說能夠幫助我們在一起的東西,就在這里面。我想應該是極其重要的話,為了掩人耳目,我用日常吃的玉露丸將條子封起帶出來。你與世子交好,我不便私下見他,你幫我和阿翎給他吧?!?/br> 寧蘭接過,想不到上一世發(fā)生了什么和四皇子相關的大事,但他如此說,料想里面是機密,當下認真收好,準備聚會時去霍起帳子找他當面交托。 元馥強打起精神,又道:“我昨夜在東宮見到蓮姐兒了,她好像過得不大好,瘦了好些?!?/br> 寧蘭道:“還說我堂姐,你看看自己的下巴。我和阿起一定會想辦法的,你要先把自己養(yǎng)好!” 說是這樣說,寧蘭讓墨染問了一聲,今夜寧蓮也會去使臣宴會,她便約堂姐晚宴中途出來片刻。 * 下午貴女們聚會,往日核心的三人,元露、魏瑛、寧蘭,風光了多少年,曾經都是需要仰望的人物,如今地位都在自己之下。 林燕渺剛剛梳妝好,滿意地看著鏡子中逐漸花顏盛開的女子,所謂人靠衣裝。 鏡里的女子即將成為大梁尊貴的皇太子妃,未來一日母儀天下,服侍釵簪都換了,再不見碎米珠花,低調褐綢。今日是她被定為皇太子妃后第一次貴女交際,妝飾地極為用心,東珠墜發(fā),珊瑚串頸,看去珠光閃爍,貴不可言。 她父親因為管著禮部,今日都在忙于闐國使臣接待,一早就出了門。 奶母就著一個小丫頭在她身旁道:“渺渺,你平素心善,進了這東宮里頭,可不能再由著心意來。你一個不小心,你父親母親、林家都要跟著遭殃?!?/br> 林燕渺輕輕“嗯”了一聲。 奶母繼續(xù)道:“說來你是正室皇太子妃,沒有人能挑戰(zhàn)你的權威。那個元國公府的嫡女,雖然來頭大,但是據(jù)說太子很不喜歡,是皇后娘娘定下來的?!?/br> “渺渺你要防著那另一個小門小戶的寧蓮。聽說她和太子的心上人長得有六七分相似,又沒有高門大戶的教養(yǎng),天天勾著太子爺。還未成婚,就爬上了太子的床……” “太子的心上人?”長得有六七分相像……林燕渺心里一動:“你是說弘安侯女寧蘭?殿下真的喜歡她?不是元國公府那個私生子說了渴慕她,太子竟然還沒丟開手?就為那張臉嗎!” 乳母安撫道:“姑娘,弘安侯府,不過是衰落的世家。您父親現(xiàn)在正是陛下的肱股之臣,為國分憂。您更是東宮未來的主母,弘安侯女縱然風光了那么些年,如今拿什么和您比呢?您可別把心思放在她身上,惹得太子不痛快?!?/br> “反倒是她堂姐,以后就是您手底下的側室?,F(xiàn)在還沒過門,就天天借著自己是東宮女官,勾引太子。這種yin|賤蹄子,不得不防。若要是她生下了太子的長子,雖然現(xiàn)時不會亂了嫡長子的規(guī)矩,但是長久了看,終究是個隱患。姑娘日后可得提防著些她,尤其是那賤|人的肚子,防患于未然!” 第64章 賀蘭悅頭上簪著飽滿的芍藥花朵,金絲花蕊在朔風中搖晃,淡粉花瓣隨著她走路的步子輕拂,整個人有種在冬季里爛漫盛開的嬌嫩。與這青蔥不搭的是,在她身上穿的天青色無刺繡低調披風下,是一襲半透明的穿金芍瓣軟絲裙,掐著腰肢勾勒出上身曲線。 嬤嬤跟在她身后,絮絮勸著:“妞妞兒,你走慢一些,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后面要用力氣的地方多著呢,先留一點勁?!?/br> 妞妞兒原是涼州人稱呼小女孩的稱謂,長公主小時候皇后便這樣愛稱她。魏貴妃是江南人士,本是該叫囡囡的,架不住太后、皇后都是北方人,地位又尊貴,一舉樹立了宮里的風向,自己生了小女兒后便也跟著這樣叫,顯得尊貴。 如今賀蘭悅長大了,飽滿的花朵一樣的小姑娘,魏貴妃平日叫她的名字,唯有從小帶她長大的乳嬤嬤還妞妞兒地叫。 賀蘭悅不聽,腳下愈發(fā)快了。侍女年紀輕,腳程也快,跟著公主穿過外圍營帳,笑著道:“到底是我們公主最得陛下寵愛。長公主和陛下求了多久,陛下口里說著會考慮,最后還不是讓我們三公主來了?!?/br> 賀蘭悅臉有些紅,輕聲道:“他會同意嗎?萬一他……”雖然世子從未當眾承認過有心儀女子,但是涼州王不會平白無故為自己兒子求娶弘安侯女。 也不知涼州王是看中什么,多半不是弘安侯府的門第背景,若不是先輩之間指腹為婚的誓約,恐怕就是世子真的看上了這個人。 賀蘭悅與寧蘭小時候都差不多,白白的皮膚,兩只眼睛,一個嘴。但是長大后就有些不同了,雖然眼睛和嘴的數(shù)量沒變,搭配在一起看起來卻是不一樣了。眼看著寧蘭一年年愈發(fā)風華綻放,雖然自己有繼承自母妃的美貌,還有尊貴的公主身份,但是美人和美人間也有差異的。 洛陽的貴族子弟們肖想寧蘭的不知凡幾,對自己則是恭敬之余,還是恭敬。她慢慢長大了,看看自己兩個哥哥對弘安侯女那樣上心,唯恐一點惹她不開心,又親眼見到一向驕傲自持的三哥求而不得為她那樣難受,怎能不知寧蘭對男人的誘惑力。 她憂心道:“萬一他就是看不上我……” 奶嬤嬤道:“我們妞妞兒這么美,這么靈動,哪有男人會不喜歡?是個男人都會餓狼撲食!除非他不是男人。就擔心那個常年習武的,下手沒個輕重,把我們妞妞兒弄傷了。妞妞兒,你一定不能縱著他,疼了要把你的感受告訴他!” 賀蘭悅甜笑:“若是他,弄傷了我也喜歡?!?/br> 嬤嬤:“不行,不行,這次后陛下要給你們賜婚的,若是傷得厲害了影響生寶寶的?!?/br> 三人說著話打消緊張,走到帳篷口,侍女從木梯籠里取出一壺酒遞給三公主。金鑲玉的酒壺捏在素白的手指間,因她有些緊張,指尖愈發(fā)白。 乳嬤嬤心疼了:“妞妞兒,別害怕,不能成就算了。你畢竟是女孩兒家,也不能太主動。喝了酒難控制,萬一遭罪。要么你進去就好好和他說,酒就別喝了。” 侍女道:“這可是陛下賜的酒!怎么能不喝呢。” 賀蘭悅拎著酒壺往帳篷里面走:“今日這件事一定要成,我什么也不怕!” 帳篷門口的警衛(wèi)早被支走,難得的是沈厲也被皇帝派去問話的人絆住,一路暢通無礙。 奶嬤嬤和侍女在旁邊下人的小帳篷里鉆著,將帳篷門掀開一條縫,時刻注意著世子主賬里的狀況。 賀蘭悅深吸一口氣,捧著酒壺一頭扎進了霍起的營帳,因為緊張,也不敢停留,垂頭一口氣走到最里面床榻的位置,停下來聲音有些顫抖道:“世子殿下吃了羊rou口渴嗎?我給您帶了一壺藥酒。” 說罷抬眼看向床榻,準備將酒放在桌案上,趁他反抗無力自己鉆進被子里去脫披風。不料她一抬眼,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