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正說著話,外邊攜素領(lǐng)了大夫進(jìn)門,出聲說道:“敬和堂的大夫過來了?!?/br> 拾蘭和翡珠忙上前去迎,“您往這邊來,給我們夫人瞧一瞧?!?/br> 大夫背著箱子上前,先給映容問個安,又將診脈的墊子擱在桌上,余下他便不敢動了,大戶人家規(guī)矩多,謹(jǐn)言慎行是正理。 映容將手腕搭上去,翡珠拿張絲帕蓋了一層,大夫這才敢問話,“夫人有什么不舒服的嗎?” 映容想了想道:“我身子一直康健,沒什么不適,只是近來時常困倦疲乏,昨日更是頭暈了半天,不知是何緣故?” 大夫讓她伸了舌苔察看,又伸手按下診脈,攜素在邊上站不住,跟大夫聊了起來,“恕我冒犯問一句,老爺子您今歲多大了?我聽敬和堂的人說您從醫(yī)五十年了,可真是把我驚著了!” 大夫一邊診脈一邊笑道:“姑娘客氣了,我今歲剛好整七十,從醫(yī)確有五十年了。” 映容嘆道:“您七十了?真看不出來,您是鶴發(fā)童顏呢!” 大夫聽得映容這么說話,心里覺得這位夫人沒什么架子,性子不刺兒,人還挺寬和的,于是他繃緊的身子總算是放松了些。 細(xì)細(xì)診了一回脈,大夫放開手,映容問道:“我這是怎么了?可要開幾副藥調(diào)養(yǎng)著?” 大夫退了兩步,躬身秉手道:“您是要吃藥調(diào)養(yǎng),該吃安胎藥呢!” 旁邊站著的幾個丫鬟傻了,映容一愣,急忙問道:“您沒弄錯吧?” 大夫回話,“我從醫(yī)這么多年,絕不可能錯的,恭喜夫人,您這是喜脈,已有一個多月了!” 映容驚訝的捂著嘴,回身去看攜素和拾蘭。 她月事一向不準(zhǔn),自個從來不記日子,這么一想,這個月確實又晚了。 攜素笑的開心,“唉呦夫人,這可是大喜事呀!” 說著就湊來映容身邊,一臉感慨道:“侯府要?dú)g喜,伯府也要?dú)g喜的?!?/br> 映容戳戳她的額頭,嗔怪道:“我還沒撒嬌呢,你倒跟我撒起嬌了!” 攜素笑道:“奴婢是為您和侯爺高興!” 映容笑了笑,又回過頭來吩咐大夫,“勞煩您先開幾服藥吧!” 大夫道:“那我就開幾服溫補(bǔ)的安胎藥,您先吃著,若是不放心,可讓宮里的圣手過目一遍?!?/br> 拾蘭在一旁應(yīng)聲,“您這說的是哪里話,您經(jīng)驗老道,便是宮里的太醫(yī)也未必比的上呢!” 大夫聽了喜不自禁,忙道:“不敢跟宮里的圣手比,但我肯定用十二分的心為夫人開方子?!?/br> 拾蘭笑著點頭,話是這么說,但方子肯定還是要請?zhí)t(yī)過目的。 她們都懂人情世故,知道該怎么說話,不過一句話的工夫,便能叫人家給你用心辦事,況且大家都高興了不是? 而后拾蘭便領(lǐng)了大夫出去寫方子,開完方子又另給了一包賞銀,大夫出門這一趟,得的賞銀夠他家里幾個月吃喝,因此心里更是高興,開過方子之后還忍不住絮叨了好些注意和提點的事宜。 拾蘭也不嫌煩,站著聽他說心里一一記下來。 拾蘭出去了,懿蘭居里剩下的幾個都是愣丫頭,光知道高興激動,竟沒一個人去管映容,還是翡珠先反應(yīng)過來,進(jìn)了里屋抱一床小毯子給映容蓋上,又吩咐了人去榮壽堂回稟太夫人,攜素聽了,也忙叫人去昌順伯府報喜。 沈氏得了消息,立刻就從榮壽堂趕過來了,她來的時候映容還坐在榻上跟丫頭們說話,見著沈氏過來便要起身,結(jié)果沈氏疾步上前,一把按了她坐下,滿臉的關(guān)切喜悅,“別,別,你坐著就成。” 映容順著坐下了,也忙扶了沈氏道:“母親您坐?!?/br> 沈氏一臉歡顏的坐下,攜了映容的手道:“靖寧侯府多少年不曾添丁進(jìn)口了,我盼著含飴弄孫都盼花了眼,這下終于遂愿了,這是咱們家的大喜事,你是傅家的大功臣?!?/br> 映容聽著怪不好意思的,這一胎是男是女還不知道,沈氏聽著像是盼孫子,倒叫她不好說話了。 沈氏又問,“跟伯府里說了嗎?” 映容道:“剛剛吩咐人去報喜信了!” 沈氏點點頭,“去了就成?!鞭D(zhuǎn)頭叫人把帶過來的補(bǔ)品藥材擱在桌上,林林總總堆了一桌子,光是燕窩就有十幾大盒,白燕,血燕分開裝著。 “這些叫人每日燉給你吃,都是滋補(bǔ)的?!鄙蚴先崧暤?。 映容應(yīng)聲是,陪著沈氏說了會話,耐心聽她說著孕期的叮囑。 等送走沈氏之后,映容才終于得了空閑,但她沒什么實感,有點激動,有點高興,但更多是說不清的復(fù)雜感覺,還有些害怕,這才一個多月呢,后邊還有那么長時間,養(yǎng)胎多費(fèi)勁啊,生孩子多難??! 越多想,腦子里的思緒就越多,映容撐著下巴覺得慌亂,索性不管了,搖著扇子進(jìn)了里屋,準(zhǔn)備倒在好好床上睡一覺。 傅伯霆是下朝之后急忙趕回來的,他回來的時候映容還在睡覺。 進(jìn)了門,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映容昨晚睡的不好,現(xiàn)在他更不敢吵她了,就站在屏風(fēng)后邊暗自激動了會。 他今年二十三了,是第一回 做父親,心里雖高興,卻也沒法像十幾歲的半大小子頭回當(dāng)?shù)菢佑纸袉居直膰}的,臉上依舊是溫和沉穩(wěn)的臉色,只是眼里的喜悅是藏不住的。 他在屏風(fēng)邊上站了會,看著映容睡的安穩(wěn),幾次想上前都忍住了。 背著手,指尖攥著勁兒,凝視著沉睡中的映容,他不忍打擾,深吸了幾口氣帶著滿腔的心悅,又重新出門趕回兵部。 第八十五章 映容懷這一胎倒沒怎么折騰,只在月份小的時候有些反胃頭暈,等過了三個月,坐穩(wěn)了胎,精氣神便緩過來了,雖然不怎么難受了,但安胎藥還得一日不斷的接著喝。 映容最怕苦,一到喝藥的時候渾身都是害怕的勁兒,好在小廚房里給她漬了梅子和杏仁干,酸甜的果干還能壓一壓苦味兒。 自懷了身子之后,吃食上也更偏向于滋補(bǔ)類的,映容以前常聽人說孕期補(bǔ)的太過,容易胎大不好生,所以哪怕她現(xiàn)在還沒怎么顯懷,心里卻是一刻也不敢放松的,每日都到園子里逗鳥遛彎,即便有時不去園子里,也得在飯后繞著小院走兩圈消食。 養(yǎng)胎的日子是閑散又無趣的,蹦也不能,跑也不能,稍微動作大點,立刻便有一群人圍上來扶著她。 而沈氏又不知道聽了誰的話,成天去佛寺里祈福燒香,還拿了塊開了光的翡翠回來,打磨成一枚祖母綠的圓戒面,鑲了銀托子,做成了翡翠戒子,一定要映容帶上,說是開過光的翡翠能保佑孩子健康,不被孤魂小鬼托生。 是以映容每日最期待的就是傅伯霆回來的時候,他一回來,邊上就不會跟著那么多人對她耳提面命了,一個個全都老老實實站門外去了。 傅伯霆回來了就陪映容吃晚飯,有時會帶些上新的糕點吃食回來,有一回帶了鮮蝦和螃蟹,映容饞了許久,奈何螃蟹大寒,只吃了兩個蟹爪就被拾蘭攔住了。 吃過飯,兩人就聊一聊府里的事,外邊的事,談天說地的,說起自個的過往趣事,映容對傅伯霆的過去知之甚少,卻能在閑聊之間了解他許多。 后來傅伯霆往屋里搬了個大書案進(jìn)來,晚上他點著燈在屋里辦公,映容就坐在床上裹著被子看他。 等天氣轉(zhuǎn)寒的時候,映容胎滿四個月,殷家也傳來消息,殷綺如將要啟程西北,此去路途遙遠(yuǎn),光是趕路便要三四個月,因此寧琰與殷綺如的婚期定在了來年三月,正是開春的時節(jié)。 給殷綺如送嫁,是映容這么多天出的第一趟門,她送了一顆瑪瑙刻金蘋果樹,寓意平安美滿。 從前的殷綺如爽朗艷麗,今朝的她,胭脂紅妝,錦緞霞衣,眼波流轉(zhuǎn)間,風(fēng)情不似少年,卻更勝當(dāng)年時。 她以樂陽郡主的身份,十里紅妝,遠(yuǎn)嫁西北。 蓋上飄渺的紅羅紗,臨上馬車那一刻,她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是在看誰,身旁的父親強(qiáng)顏歡笑,母親早已哭成了淚人,她又轉(zhuǎn)頭回去,告別雙親,登上嫁車。 此去山長水遠(yuǎn),不知何年何月能再歸家。 映容從殷府回來的時候,心情便一直低落,她與殷綺如數(shù)年的交情,她知道殷綺如是個純善的好姑娘,心直口快,卻知進(jìn)退時宜,從不叫人難堪,也不叫自己委屈。 從前未嫁之時,她們曾互相打趣調(diào)侃過,殷綺如說過,她想嫁個武將,她覺得文臣書生多半受不了她這樣的性子。 現(xiàn)在她的確嫁了個武將,嫁了個千里之外的武將。 映容乘著馬車,一路往回走,走到半道上卻突然想回伯府看看,她記得碧容也的婚期也近了,也是開年,于是便吩咐了人折返回去,轉(zhuǎn)個彎往昌順伯府那邊走了。 到了大門口,伯府看門的小廝認(rèn)得靖寧侯府的馬車,看到馬車停下便立刻上前手腳麻利的擺上小杌子。 攜素和拾蘭兩個先下的馬車,那小廝見著她們兩個,咧嘴笑道:“呦,兩位jiejie回來了!” 攜素淬笑一聲,“你個猴兒,還不快去回稟夫人,咱們二姑奶奶回來了!” 小廝哎喲一聲,“這就去,這就去?!?/br> 攜素回身掀開簾子,映容伸了手出 來,扶著攜素下了馬車,拾蘭怕風(fēng)大,又給映容加了件風(fēng)毛褂子,手捂子也拿上,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覺著冷了。 正院里得了消息,急忙派了人來接映容。 映容由正院的丫鬟婆子們簇?fù)碇M(jìn)了門,先過大路,再過長亭,一路走到抄手游廊里,一眾人浩浩蕩蕩往正院過去。 遠(yuǎn)遠(yuǎn)的只看見一個華麗的年輕女子被眾人擁著穿過走廊。 映容本就瘦,如今四個月的身孕也不怎么顯懷,外邊罩了件大披風(fēng),壓根看不出有孕的樣子,只覺得行止裊娜,儀態(tài)萬方。 走廊兩側(cè)有打掃的小廝,見著人來,忙低頭退讓開,唯恐沖撞了貴人,只有一人例外,非但沒避開,反倒駐足凝視了許久,甚至等人走遠(yuǎn)了還追上前看了幾眼。 可惜前方佳人腳步匆匆,壓根連眼皮子都不屑甩一下。 前邊的背影都瞧不見了,那人才略感可惜的回過身來。 轉(zhuǎn)過來一看,也是個極有風(fēng)韻的美男子,吊梢眉,高鼻梁,清瘦高拔,肌膚光潔,一身的皮子看著竟比女人還要白嫩些,眉目間略含了些文人的多情風(fēng)流,便如書里所言,玉面書生,風(fēng)流才子不假。 雖然相貌長的好,身上卻沒有一件白袍錦衣相配,裹了一身灰青色的薄棉襖,未免失了幾分清俊氣質(zhì)。 旁邊握著掃把的小廝此刻正躲懶,靠在樹上笑道:“崔先生,別瞧了,瞧也沒用,那個是我們家出嫁的姑奶奶,靖寧侯府的夫人,我們家姑爺可是國舅爺,人家是天上的金鳳凰,咱們是地里的爛泥,就是把眼睛盯出個洞來也沒用!” 說著又趕緊補(bǔ)了句,“不對,我是爛泥,您是讀書人,跟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不一樣!” 文人的酸臭自傲他明白,不這么說一句,少不得要惹那姓崔的不高興。 但即便是這么說了,那位崔先生還是漲紅了臉,極力辯解道:“我可沒看,誰看了誰心里有數(shù),別往我頭上潑臟水!” 那小廝無話可說,扁扁嘴道:“得,當(dāng)我沒說,是我看的行了吧?” 嘆一句,“我這個嘴呦,欠的很!” 說著便往手里呵口氣,攏了攏袖子,接著掃起地來。 崔先生很是尷尬,一甩灰青的棉袍子,急著從園子另一邊溜了。 這人便是余文軒尋來的族學(xué)先生,崔頤。 這位崔頤先生嘛,原也是有幾分才華的,在老家通縣連中了秀才舉人,也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他家里是做生意的,有幾個小錢,他不是寒門學(xué)子,口袋里也算闊綽,從前在老家的時候一直是父母長輩的驕傲,后來滿懷壯志的進(jìn)京趕考,想著一舉中榜,光宗耀祖。 誰知道進(jìn)了京,住進(jìn)了客棧里,結(jié)識了幾個同樣趕考的酒rou朋友,來到繁華的京城,他開了眼,見了世面,賭錢喝酒逛花船,不到三個月時間,就跟著紈绔的同窗四處玩樂,把家里給的銀錢花的一干二凈,原先花船里的小娘子們喜歡他俊秀,陪他都愿意少收錢可現(xiàn)在他窮的叮當(dāng)響,人家再喜歡俊的也不能倒貼不是? 書也賣了,書童也賣了,花船賭場都進(jìn)不去了,他不敢告訴家里,只想把春闈熬過去便成,誰成想他接連玩樂了幾個月,課業(yè)松懈不少,春闈竟然沒中,這下子他可慌了神了,手里連回鄉(xiāng)的盤纏都不夠,原先玩樂的朋友也不管他了。 他徹底傻眼了,手里沒銀子,老家回不去,連吃喝都成問題,只能出來找一份工糊口,給家里寄了書信,說要在京城里潛心讀書,暫不回鄉(xiāng),待下年春闈必定得中。 他為人雖然浪蕩了些,但品相長的好,得女人喜歡,而且學(xué)問還是有一些的,經(jīng)人介紹來了伯府,寫了幾篇天花亂墜的文章,把余文軒唬的一愣一愣的,當(dāng)即就拍板定下他做族學(xué)先生。 于是他就收拾行李來了昌順伯府,眼下族學(xué)還未定成,府里的少爺年紀(jì)小,他沒什么正經(jīng)事可做,但伯府財大氣粗,也不在乎多這么一個人,照樣供他吃住和銀子,讓他預(yù)備來年的族學(xué)課程。 這樣的好事誰不樂意,于是這崔先生就以族學(xué)先生的名義在府里住下來了,不過是在小廝的處所單撥了個院子給他,隔在前院里,跟后院女眷還是分外分明的。 崔頤裹著自己的棉袍子往自個屋里走,低頭看著這灰不灰青不青的衣裳,心里忿忿咒罵一句,穿這衣裳是真丟人,可誰讓他把好衣裳都給當(dāng)了呢? 在路上他就暗暗想,等這個月的銀錢發(fā)下來,一定要買一身好衣裳穿,再不能穿這丟人的破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