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沈鳳璋坐在矮凳上,眼尾余光觀察著身旁的沈雋。他搭在膝上的手指不停摩挲著骨節(jié),正是中他煩躁緊張時的反應(yīng)。她收回余光,大致猜到沈雋在苦惱些什么。 他恐怕是在擔(dān)心當(dāng)今至尊認出他身份后,會對他斬草除根吧。 占了原著的便宜,沈鳳璋知道當(dāng)今至尊在認出沈雋后,不僅沒有取他性命,反而對他滿是歉疚與彌補想法。要不然,她也不敢貿(mào)然設(shè)計讓沈雋和當(dāng)今至尊相見。 她觀察著當(dāng)今至尊眼中的神色,唇角不易察覺流露淡淡笑意。很好,看來系統(tǒng)這次發(fā)布的任務(wù)很快就要完成了。 當(dāng)今至尊叫沈雋過來,原本只是想看看沈鳳璋這個頗有才氣,卻與她不和的兄長到底是何模樣。見到真人后,他早已把原先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凈,只有一個念頭——沈雋到底是誰?! 他細細打量著沈雋的面部輪廓與五官。 像,太像了! 草草說了幾句話后,當(dāng)今至尊這么久以來第一次在太陽還沒下山前,讓沈鳳璋離開。望著沈雋一道離去的背影,他立馬召來部下,吩咐去徹查沈雋的身份。 當(dāng)今至尊在明光殿里枯坐了一個下午。一直到太陽落山,襄陽王趙淵穆求見,他才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趙淵穆是聽到當(dāng)今至尊召見沈雋的消息后趕過來的,他朝當(dāng)今至尊行了個禮,不等父皇讓他起來,他便自然地收了手,朝當(dāng)今至尊問道:“父皇。兒臣聽說您下午召沈雋進宮了?” 他臉上雖然沒有顯出什么表情,語氣里卻滿是不屑輕蔑,“父皇,那樣一個盜竊他人文稿,欺世盜名之輩,哪里值得您見他。父皇,您還是快點讓人了結(jié)這件事,給北曇先生一個交代!像沈雋這樣的人,是絕對不能再留在官場上了?!?/br> 當(dāng)今至尊看了趙淵穆兩眼,緩緩搖頭,“不急。這件事先不用著急?!彼恍攀澜缟蠒腥绱讼嘞竦膬蓚€陌生人。沈雋的年齡又與當(dāng)年那個孩子對的上。 如果沈雋的身世真有玄機,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名譽掃地。 當(dāng)今至尊忽然想起一件事,沈鳳璋還沒告訴他沈雋盜取文稿一事到底查得怎么樣了。沉吟片刻,他索性吩咐部下去好好查一查這件事的真相。 趙淵穆滿以為沈雋這次會倒大霉,萬萬沒想到父皇居然主動拖延這件事。這讓他心情一時極差。一出明光殿,他便向殷貴妃的宮殿快步走去。 剛剛靠近殿門口,趙淵穆便聽見里邊傳來砸東西的聲音。他神色一驚,急忙大步走進去。 “阿娘?!” 第53章 背鍋 內(nèi)殿里, 殷貴妃面容陰沉得讓人害怕,腳邊碎了一堆陶瓷玉器。 聽到愛子的聲音,她立刻收拾好臉上神情,抬手理了理散亂的鬢發(fā),拋下一地狼藉朝外走去。殿里的宮女們動作熟練, 趕緊打掃地上的碎片。 “阿娘。”趙淵穆從外面走進來, 微微蹙眉,帶著點擔(dān)心。 殷貴妃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半點方才的陰沉,她帶著溫柔的笑意,拉起趙淵穆的胳膊, 將他往外殿帶。 “阿娘,是哪個不長眼的惹您生氣了?”趙淵穆忍不住問道。 殷貴妃搖搖頭,拉著愛子在椅子上坐下, 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沒什么。一點小事情。阿容兒你不用替阿娘cao心?!?/br> 事情當(dāng)然不是什么小事情。沈雋身邊的衛(wèi)士將他護得密不透風(fēng),讓她的刺殺一次都未成功, 但她確實做到了一直阻隔沈雋和當(dāng)今至尊見面。 前些天阿容兒來和她說他整治了沈雋一通,她那時欣慰于阿容兒的孝順,竟未預(yù)料到這事會成為沈雋和當(dāng)今至尊見面的契機。 殷貴妃看著逐漸長大成人的愛子,眼里滿是溫柔慈愛,然而抵在掌心的指甲卻狠狠用力, 透露著刺骨的狠意。就算當(dāng)今至尊認出沈雋了又如何,他難道敢把沈雋認回來?!她絕不允許有人搶走阿容兒的皇位! 殷貴妃唇角顯出一抹冷笑,兩人意外見面帶來的憤怒漸漸平息下去。她索性沒有再插什么手, 放任當(dāng)今至尊去查沈雋的身世。 …… 兩天以后,有關(guān)沈雋身世的資料被原原本本放在當(dāng)今至尊桌上。 當(dāng)今至尊盯著那一小疊紙半晌,長長呼出一口氣,用顫抖的手輕輕翻開第一頁。 越往后看,他臉上神情越激動,眼角不停抽動著。 這個孩子,這個居然真是—— 突如其來的開門聲打斷當(dāng)今至尊的思路。他猛然抬頭,剛想發(fā)怒,卻在看清來人之后,顯出驚訝之色。 “婉茹,你怎么過來了?”當(dāng)今至尊說著,下意識拿起一旁的奏章壓住手中的資料。 盡管已經(jīng)是十五歲孩子的母親,但殷貴妃依舊美艷動人。一身石榴紅芙蓉曳地長裙,越發(fā)襯得她膚如凝脂,美艷不可方物。 殷婉茹沒有回答當(dāng)今至尊的問題。她施施然走到當(dāng)今至尊身旁,朝被壓在奏章下的資料伸手。 當(dāng)今至尊下意識用力,按住資料。然而在殷貴妃輕但堅定的力道之下,他還是不由自主松開了手,縱容她拿走資料。 殷貴妃草草翻了兩頁,朝當(dāng)今至尊抬眸,殷紅的唇邊含著一抹笑意,她聲音柔美悅耳,“恭喜陛下找到當(dāng)年那個孩子?!?/br> 當(dāng)今至尊眼眸一亮,驚喜地看著殷貴妃,“婉茹你——”他剛想說,你愿意接受這個孩子,就聽見婉茹朝他瞥了一眼。 “陛下,你打算怎么安排這個孩子?” 殷貴妃盯著當(dāng)今至尊,似笑非笑,眼底冰涼。 當(dāng)今至尊知道婉茹不喜歡這個孩子。然而,這些年每每想到謝絳自殺而亡,他都會生出幾分愧疚。好不容易,原來當(dāng)年那個孩子沒死,他是真的想好好彌補這個孩子一番。 當(dāng)今至尊臉上顯出遲疑掙扎之色,他微微抬眸,竭力想說服婉茹,“婉茹,那個畢竟是我的兒子——”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殷婉茹打斷。 她繞到當(dāng)今至尊身后,如玉一般的兩條藕臂從衣袖里伸出來,搭在當(dāng)今至尊肩上,微微俯身,如同一條美人蛇,湊到他耳旁輕聲道:“陛下,當(dāng)做從來沒有認出這個孩子吧?!彼⑽㈩D了頓,聲音甜蜜至極,“你是知曉我性子的?!?/br> 當(dāng)今至尊臉上神情頓時僵住。他當(dāng)然知道婉茹的性子,婉茹既不善良也不柔弱,她是真正的蛇蝎美人。不管是謝絳自殺而亡,還是這些年宮里始終未曾有新生兒降臨,背后都有婉茹的影子。但就算如此,他依舊無法對她硬下心腸。 他明白婉茹的意思。如果自己對這個孩子不聞不問,她也可以對這個孩子視而不見。他若是想扶持沈雋,想在背后幫他,她絕不會放過沈雋! 婉茹手里有人,都是他當(dāng)年給她,為保她在宮里的安全。婉茹亦有心計,只要她想,足以對沈雋造成大麻煩。 然而,難道他就真的放任這個孩子流落在外? 殷婉茹一手撫著當(dāng)今至尊的發(fā),另一只手抬起,按在他手上。那張秾艷的臉龐上,難得露出如此滿是柔情的笑。 “雍郞,你的兒子,除了那個孩子,還有阿容兒。我們才是一家人?!?/br> 當(dāng)今至尊單名一個雍字,如今能叫這個名字的,也只有殷婉茹了。 望著殷婉茹臉上的笑,聽到她說他們?nèi)齻€是一家人,當(dāng)今至尊緊繃的下顎漸漸放松,看著她的眼眸過了許久,也慢慢溫和下來。他反手握住殷婉茹的手。 “雍郞,若是讓阿容兒知道了這件事,他也會不開心。更何況,你要如何向天下人解釋這個孩子死而復(fù)生?” 當(dāng)今至尊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無奈,“我知道了?!?/br> …… 自從那日引了沈雋和當(dāng)今至尊見面之后,沈鳳璋一直在等后續(xù)情況。然而好幾天過去了,宮里卻一直沉默著,沒有半點反應(yīng)。 沈鳳璋仔細思索了半天,一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殷貴妃在從中作梗,阻撓當(dāng)今至尊認子,阻止他幫沈雋。她對這個結(jié)果微微有些失望,但也并未氣餒。 然而,就在沈鳳璋打算再想辦法的時候,轉(zhuǎn)機忽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和往常一樣,下了朝后,沈鳳璋坐在明光殿里與當(dāng)今至尊下棋。難得,他們今天沒有賭雙陸,而是下圍棋。 平時聊天習(xí)慣了,當(dāng)今至尊這次也沒忍住向沈鳳璋吐露煩心事。 “沈雋那件事,孤命人查過了。沒想到阿容兒這回又淘氣,做出這種事。孤不能不顧阿容兒,只是又實在不忍心沈雋背負污名,你倒是說說,孤該怎么辦?”他雖然答應(yīng)婉茹不插手沈雋的事,但這件事并不算他偏袒關(guān)照沈雋。 話剛出口,當(dāng)今至尊就有些后悔。沈鳳璋和沈雋向來不和,她怎么會幫沈雋呢。 他察覺到,但他問沈鳳璋該怎么辦時,她握著棋子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些。想必是不情愿。 事實上,當(dāng)今至尊想錯了。沈鳳璋那不是不情愿,而是高興有意外之喜。 她摩挲著棋子,做出沉吟的模樣,似是在思考。實際上,她早就考慮過這種情況。沒過一會兒,沈鳳璋便開口道:“陛下,這件事并不難辦。” “哦?” 當(dāng)今至尊原以為沈鳳璋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沒想到竟然聽到她開口,而且還是不難。他當(dāng)即對上沈鳳璋的眼睛,聲音里藏了幾分懷疑。 “那你倒是說說,該怎么辦?” 啪得一聲,棋子落在棋盤上。 伴隨著落棋的脆響,眉眼精致俊秀的少年郎君抬眸,近乎純黑的眼眸清冷中又顯出別樣昳麗,淺色薄唇微微挑起,露出淡然卻又穩(wěn)cao勝券的笑,“陛下,換一個人便是?!?/br> 當(dāng)今至尊一時沒有想明白沈鳳璋意思。 見狀,沈鳳璋摩挲了一下手中黑色的云子,輕聲解釋道:“不能讓襄陽王名譽受損,只要把襄陽王摘出來,換一個人‘陷害’沈雋就行了。” 當(dāng)今至尊臉上慢慢顯出驚喜之色。他竟然沒有想到這么簡單的關(guān)竅! 不等當(dāng)今至尊夸沈鳳璋,他就聽到沈鳳璋抬眸,緊緊盯住他,微微一笑,聲音篤定,“陛下,臣愿替襄陽王頂替這件事?!?/br> 這根本不是什么好事!沈鳳璋怎么……當(dāng)今至尊吃驚不已。沈鳳璋肯定不是為沈雋才站出來,那她……是為替自己分憂? 是了,她肯定是想幫自己的忙。 畢竟要找個合適的,能讓人信服,并且愿意的替罪之人,并不容易。 沒想到沈鳳璋對自己竟然如此忠心,為自己甚至不惜主動背負污名。當(dāng)今至尊心里不由生出感動來。他親自抬手,拍了拍沈鳳璋的肩,聲音誠懇,“阿璋,孤不會委屈你的!” “為陛下分憂,是臣應(yīng)該做的?!鄙蝤P璋淺笑,微微垂眸,清俊的眉宇間一派謙遜。 要替趙淵穆脫罪,還沈雋清白,根本用不著她自己來。她會主動請纓,當(dāng)然是看準(zhǔn)這是個好機會。 一個是最疼愛的兒子,一個是最愧疚的兒子。她幫當(dāng)今至尊解決這個麻煩,一下幫了他兩個兒子。當(dāng)今至尊一定會記得她的好。她不過是損失一點名聲,換來的卻是當(dāng)今至尊的信賴與補償。 穩(wěn)賺不賠! 至于名聲,那算的了什么。債多不癢,虱多不愁。她如今背地里已經(jīng)被人罵成jian臣小人,多一個殘害手足的名聲又有何妨? 當(dāng)今至尊半點不知道沈鳳璋的想法。他見沈鳳璋不僅沒有居功,反而謙遜尊敬,心里對她越發(fā)喜愛。 …… “阿雋!阿雋!” 張四郎還未走進江伏院,聲音已經(jīng)先一步傳到江伏院里。 來不及等黎苗來開門,他大步流星,一臉興奮主動推開江伏院大門。 一進門,他便看到沈雋坐在院中那棵大樹的樹蔭下削著紫竹。 “阿雋!”張四郎激動地快步走到沈雋身邊,喜上眉梢,“阿雋!你被證明是清白的了!” 沈雋手中刻刀一頓,稍稍一斜,落在竹管上的位置頓時偏離了原先看好的地方。 “阿雋!你怎么還有心情在這里刻竹子?!”張四郎微微皺眉,他總覺得今日的沈雋相比以往,顯得有些冷漠,連臉上的神情都帶著點冷意。 沈雋索性放下手中已經(jīng)報廢的洞簫竹身,起身撣去衣袍上的竹屑,朝張四郎開口,“是怎么回事?” “是沈鳳璋!”一聽這話,張四郎頓時又重新激動起來,“阿雋,原來是沈鳳璋偷了你的文稿,故意陷害你!現(xiàn)在北曇先生已經(jīng)招供了!” “真不想沈鳳璋會是這樣的人!不對,沈鳳璋一向就是這么卑劣無恥之人,但我萬萬沒想到,她會如此惡毒,用這種方式來害你。她這是要毀掉阿雋你一輩子!”張四郎越說越氣,眼睛瞪大發(fā)紅,如同老牛一般喘著粗氣,半點不見平時的優(yōu)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