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臉色變了，面上透出深重的畏懼：“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有那種技術(shù)……”

    “要賭一把嗎？”阮閑一把拉出注射機(jī)械的cao作光屏，迅速分析它的使用方式?！袄嫌?，把我們的朋友搬上來，多好的實踐機(jī)會?！?/br>
    余樂的眉頭擰得很緊。

    “……錢一庚讓我們拍下每個來店里的客人，看有沒有生客。順便處理掉半數(shù)以上的商品，打包好腦子，隨時準(zhǔn)備離開?！蹦腥说穆曇糇兞苏{(diào)，“店里有3個老式電子腦，外加117個仿制腦在工作。地下室里作為備用的就這些，先生，別的都好說，您先把那東西關(guān)掉——”

    “謝謝您的合作?！比铋e關(guān)掉cao作光屏，男人松了口氣。

    “不錯的情報，我們需要調(diào)整一下策略?！碧埔嗖嚼潇o地總結(jié)。

    余樂沒吭聲，他掀起眼皮瞟了地上的男人一眼，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機(jī)。隨后他轉(zhuǎn)向阮閑，露出他們許久未見的鋒利神情。

    余樂沒放下手中的槍。

    “剛剛那些話，你是認(rèn)真的？”他板著臉問道?！白⑷肴烁窈陀洃浀哪切?/br>
    “理論上成立，嚇嚇?biāo)??！比铋e聳聳肩，跨過地上不斷漫延的血跡?！霸趺?？”

    “哦，沒什么?！庇鄻啡匀痪o緊盯著阮閑的眼睛，“我只是想知道——”

    “——為什么阮先生對這種特殊的拷問手段無師自通？”唐亦步笑瞇瞇地接住話題。

    “我也很好奇，畢竟只有秩序監(jiān)察才有那樣的技術(shù)。”

    作者有話要說：

    露出神秘笑容（？？？

    第86章 記憶治療

    骨子里的漠然在某些場合還是很有用的。阮閑沒有半點關(guān)于可能被同伴誤解的擔(dān)憂, 以及委屈。他將雙手插進(jìn)白外套的衣兜, 微微蹙眉。

    “我說過，那個說法只是理論上成立。理論上成立的事情多得是, 我和mul01有著類似的構(gòu)思, 所以呢？這能當(dāng)證據(jù)嗎？畢竟在末日前, 我本人就是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研究者?！?/br>
    他毫不在乎地踏過地上的血液，暗紅的血在水泥地上留下一個個靴印。

    “如果我沒記錯, 秩序監(jiān)察也能從新鮮尸體的大腦中獲取信息。假設(shè)我是mul01的狗, 直接提兩位的腦袋回去復(fù)命不就好了, 反正下手的機(jī)會要多少有多少……說到這個, 水煎包好吃嗎？”

    對方一向寡言淡漠，笑起來也是溫和派。余樂還是第一次見阮閑露出飽含殺意的冰冷笑容，他從回憶里拼命翻找，硬是沒找到阮閑碰包子的相關(guān)細(xì)節(jié)。

    是了, 只有唐亦步和自己傻乎乎地吃了那些包子。

    余樂一只手下意識摸上胃, 槍口眼看著就要轉(zhuǎn)過去, 結(jié)果被唐亦步一只手按下。那仿生人面上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沖他搖搖頭。

    “騙你的。”阮閑聳聳肩，“我不會專門給你們下延遲型毒藥?！?/br>
    “包子沒加料，除非你買通了那位素未謀面的店主。不過說不定你想從我們這里得到別的東西, 比如純粹的追蹤觀察。”唐亦步仍然保持著微笑, “這種可能在‘理論上’也成立?！?/br>
    “好吧, 你逮住我了?！比铋e舉起兩只手，眨眨眼。“要來點懲罰嗎？等這里的事情搞完了再說, 怎么樣？”

    姓阮的小子在避重就輕，余樂能瞧出這一點。無論怎么說，正常人可不會一下子把思維發(fā)散到敵人最為殘酷的手段上，而且看起來分分鐘就能動手，毫無心理障礙。

    可就像對方所說，他有的只不過是懷疑。

    余船長自認(rèn)有點看人的眼色，這小子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更接近毒蛇——真真假假一番話，又置身于無比瘋狂的場景，對方?jīng)]有半點可疑的生理反應(yīng)，甚至連汗水都沒流幾滴，活像是從小到大住在這種地方似的。

    真假難分，滴水不漏。

    這樣的人他只見過兩種。要么是年紀(jì)不小、趟過各種渾水的老油子，要么是腦子有點毛病的瘋子。阮立杰對這個荒涼時代的陌生感和好奇做不了偽，怎么看都不像前者。

    他看向唐亦步，唐亦步卻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樣，像是正兒八經(jīng)地開始考慮所謂“懲罰”的內(nèi)容。

    好吧，兩個瘋子。

    老余暗地握緊槍，手心全是汗，他差點沒抓穩(wěn)。

    “炸藥和驅(qū)散煙霧已經(jīng)就位，玩笑也開完了，撤吧?！比铋e比了個手勢，“反正我人不會跑，有什么問題回去盡管問?！?/br>
    在那之后，余樂不再把這事作為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隨意破壞行為。他的副船長不在這里，船員也不在這里。這兩個年輕人平日言行沒露太多鋒芒，他潛意識放下了點警惕。如今余樂又把腦子里那根弦緊繃了起來——搞不好樊白雁就是這樣被他倆糊弄過去的。

    不能大意。

    時間不緊不慢地流逝，他們早已離開了那家添了具尸體的店。幾家店下來，這一套流程可以說是越來越流暢——在老式電子腦附近安裝好驅(qū)散用的煙霧彈，地下室的重要承重點綁好炸藥。就等恰當(dāng)?shù)臅r候，把錢一庚地下室那些“寶貴財產(chǎn)”一起炸上天。

    錢一庚的店鋪都在相對熱鬧的區(qū)域，和總部不同，安保說到底還是靠得老式機(jī)械和人眼檢測。他們?nèi)齻€里面可挑不出誠實到死心眼的人，混進(jìn)去也不算難。

    天色從略暗轉(zhuǎn)向完全的黑暗，宵禁宣言又開始廣泛播報。阮閑停住從某家店后順來的浮空摩托，腳踩上小巷內(nèi)臟兮兮的積水。

    “都吃點東西?！彼麖谋嘲锬贸鋈鼔嚎s餅干，“這是嚴(yán)密包裝過的，放心?！?/br>
    “要真是秩序監(jiān)察大人，別說嚴(yán)密包裝，剛從地里挖出來的罐頭我都不會信。”余樂用鼻子哼哼著。

    “這是你親自挑的，上面還有π的牙印?！碧埔嗖酵蛴鄻肥掷锏哪前?，又看了看自己的?！叭钕壬?，我可以嘗嘗蔥油味的嗎？我這包是紅棗的，昨天剛嘗過一次——”

    阮閑向前兩步，把自己那包塞進(jìn)唐亦步手里。唐亦步開心地接過帶著點金屬反光的小包，相當(dāng)自然地用臉蹭了蹭阮閑的面頰。

    阮閑身體被繃緊了半秒，隨即若無其事地踏過水洼，走回原來的位置。

    這里不算通風(fēng)，拖不遠(yuǎn)處空氣過濾機(jī)的福，空氣質(zhì)量差強(qiáng)人意?？上吽茱@然出現(xiàn)了不小的破損，但也沒人去積極維修。蒸汽在巷中彌漫，水滴從生了綠霉的管道邊淌下，混上了鐵銹和煙灰，在地面上淤積成黑乎乎的一灘。本來一點帶有透明感的水層還留在污水最上層，浮空摩托的噴氣噴過，它又混成了渾濁的湯汁。

    他把目光從水洼移到唐亦步身上，后者已經(jīng)吃起了餅干，嘴邊還沾著些餅干碎。那仿生人仍然飽含好奇與熱情地看向這邊，阮閑有一種正在被對方目光解剖的錯覺。

    相比起來，余樂的注視強(qiáng)度可以說是毛毛雨。阮閑暗自搖搖頭，一邊小口小口地嚼著壓縮餅干，一邊考慮起其他事情。

    余樂對把記憶數(shù)據(jù)注入人腦這件事反應(yīng)很大，那不是普通懷疑的反應(yīng)，更像是自己打算觸碰某種禁忌，唐亦步顯然也知情。而就他自己目前得到的信息，人類這邊似乎只會把人格和記憶注入電子腦。在樹蔭避難所時，他們也的確見過把記憶數(shù)據(jù)注入復(fù)制人腦的cao作——復(fù)制人的顱內(nèi)可是貨真價實的正常大腦。

    仔細(xì)想來，的確只有mul01那邊的人用過這個手段。不過復(fù)制人的大腦可能無法作為明確參照——如果他的推斷沒錯，那些壇子里的人腦內(nèi)算是白紙一張，就算殘留部分環(huán)境記憶，也和嬰兒對母親zigong的印象差不了多少。

    沒人會真正記得細(xì)節(jié)。

    但如果把記憶注入一個已有記憶的成人腦內(nèi)呢？是不是有人真的做過了？看錢一庚手下那畏懼的反應(yīng)……

    “《記憶法》第22章第13條第1款，人類的記憶自然性是人權(quán)的一部分。除非由本人自發(fā)提出申請，并由三個以上信譽(yù)良好的擔(dān)保人做見證，任何機(jī)構(gòu)或個人進(jìn)行不得肆意篡改。申請允許范圍包括大型災(zāi)難、親友死亡、人格障礙等已由醫(yī)療機(jī)構(gòu)確定對本人具有‘惡劣影響’的記憶片段。記憶的增添、消除和移植必須由指定醫(yī)療機(jī)構(gòu)進(jìn)行cao作……”

    唐亦步舔了舔嘴邊的餅干渣，倒豆子似的念完這段話。“阮先生不記得這個，對吧？”

    “嗯。”這回阮閑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

    “這是二十二世紀(jì)大叛亂前，全球協(xié)議擬通過的最后一部共同法規(guī)?！碧埔嗖脚呐氖稚系娘灨尚??！按蠹医兴拦揞^約定——開死罐頭只能用配套的專用開罐器，否則免談。記憶法本身文本量驚人，恕我只選一段了?！?/br>
    余樂捏住手里的包裝袋，停住咀嚼。

    “在法條正式出來前，很多事情亂了套?！碧埔嗖窖劬σ徽２徽５乜聪蛉铋e，沒有放過對方任何微表情?！爸坝洃浿委熆墒呛苁⑿械摹！?/br>
    阮閑咽下嘴里甜膩的餅干碎，漸漸警惕起來。他完全不清楚唐亦步為什么要突然說這個。但他的確聽說過“記憶治療”這個詞，季小滿那個仿生人母親在前不久剛剛提過。

    “記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人格，這里的記憶不是單獨的視覺或者其他知覺記錄，要包含上當(dāng)時的思維和情緒。”

    唐亦步繼續(xù)著，又走近一步。

    “人類有過很多類似的記錄——親人去世、感情破裂等情況，人會下意識記下當(dāng)時接觸的食物和音樂，并對它們產(chǎn)生一定的排斥情緒。這可不是基因能夠確定的?！?/br>
    終于，那仿生人停在阮閑面前，鼻尖指尖的距離不到五公分：“同理，加上一段‘在某食物里吃出污物’的記憶，也能讓人厭惡某種食物。再嚴(yán)重點……”

    “被虐待或傷害的記憶也會導(dǎo)致一個人的人格改變。植入規(guī)律性習(xí)慣的記憶，也有大概率讓被植入者獲得這些習(xí)慣?！比铋e冷靜地接了下去，沒有退后。

    “是的，人類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容易馴養(yǎng)。他們發(fā)現(xiàn)了這點，這可省下了不少事情——你知道，幾十年前需要進(jìn)行rou體懲罰、或者非法監(jiān)禁和虐待才能修正的‘問題’可不少?！?/br>
    唐亦步露出一個微笑。

    “當(dāng)時就方便多了。后代有無法忍受的行為或‘缺陷’，只要記憶矯正就能解決。從愛好到性向，沒有傷害性記憶干涉不了的事情?？絾栒咭膊恍枰獡?dān)心拷問對象rou體損傷嚴(yán)重，他們只要活活折磨死一個人，給不同拷問對象注入死者記憶片段就可以……拿剛剛那個男人舉例，如果你把另一個人的記憶完全灌給他，而不做任何整合處理。幸運的情況，他會出現(xiàn)人格分裂，倒霉點會直接變成瘋子?！?/br>
    “為什么？”阮閑攥緊手心的餅干，很清楚地聽到它被捏碎的簌簌聲響。在余樂的注視下，他不能把話說得太開，而出于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他總覺得唐亦步能聽懂。

    “因為你一直對以前的事情迷迷糊糊的，寶貝兒。我?guī)湍銖?fù)習(xí)一下?！碧埔嗖接H昵地攬住他的腰，鼻尖蹭蹭阮閑的鼻尖，“這次是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下次你再說點什么了不得的話出來，我可未必攔得住余船長?！?/br>
    唐亦步伸出修長的手指，從阮閑的眼角慢慢劃到唇角，沾了點餅干屑，而后舔了舔指尖。

    “棗味的也不錯?！彼洁斓?，自然地移了半步，另一只手曖昧地?fù)嵘先铋e的臉，完全背對余樂。

    【說實話?！咳铋e抿緊嘴唇，用耳釘傳達(dá)信息?！灸愕降紫胝f什么？】

    “個人來說，我不認(rèn)同記憶復(fù)制和移植的做法。”唐亦步用口型無聲地比著，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每個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這種混合非常傲慢。尤其是對方特地復(fù)制了你熟悉的人……”

    那雙金色的眸子瞳孔微縮。

    “就像把不合適的零件放進(jìn)精密的表，你覺得呢？”

    對方一副聊天的輕松表情，阮閑卻一陣本能的頭皮發(fā)麻：“恕我無法想象。”

    “如果是我，我會好好觀察下零件運作的樣子。最后把表拆解，將零件取回來?！碧埔嗖降谋砬橄喈?dāng)無辜，摟在阮閑腰上的手卻緊了緊。

    阮閑幾乎要拔出槍來，給面前的人來上幾槍。然而這一觸即發(fā)的局面被個怯生生的女聲打斷，阮閑這才想起自己帶兩人來這里的目的。

    “是……是你們。”甜甜q2拉下臟兮兮的兜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餅干?！翱梢越o我吃一點嗎？”

    第87章 真正的名字

    有點大的防毒面具掛在小姑娘前胸, 那張不大的臉上滿是汗?jié)n和煙灰混合的污垢。她正從破損的廢墟縫隙中小心地瞧著他們——主要是盯著阮閑手里已經(jīng)碎了大半的壓縮餅干。

    唐亦步松開貼在阮閑腰間的手, 阮閑從未如此鮮明地感受到兩個事實。第一，面前的野獸從未被他馴服。第二, 自己似乎對這種暗含殺機(jī)的話習(xí)以為常。

    意識到余樂還在看。他順勢捏了捏唐亦步的鼻尖, 動作親昵。

    “一般人會努力表達(dá)好感, 藏起惡意。你這種反過來的倒挺少見。”

    唐亦步皺皺鼻子，不答話, 只是露出一個稍帶甜味的笑。

    “套我的話可沒有那么容易, 寶貝兒。我連你的來歷都不清楚, 哪知道誰是你熟悉的人呢？”阮閑讓自己的語調(diào)聽起來輕松而篤定, 背后被冷汗浸濕了些許。他沒再去看唐亦步的表情，反倒向小女孩伸出手，將被捏成小碎塊的壓縮餅干送過去。

    甜甜q2一把抓過，用臟兮兮的手直接往嘴里塞, 給碎末噎得直咳嗽。余樂終于收起了錐子似得目光, 他煩躁地抓抓頭發(fā), 將沖向臟水洼的小姑娘扯回來, 順便拍掉她手中的餅干碎。

    “先擦擦手?！彼麖目诖锍冻鰲l手帕，又從腰帶上卸下水杯，倒了杯水?！皠e喝地上的, 太臟?！?/br>
    乍一見一臉狠相的余樂湊過來, 甜甜q2止不住地發(fā)抖。雖然她的眼里多了些感激, 占上風(fēng)的還是恐懼，她抖得差點沒捧住水杯。

    “作孽啊?！庇鄻窙]多問, 十分識趣地退了步，一陣咂舌。

    有了清水，小姑娘三下五除二把餅干塞下胃袋，然后開始去撿地上混進(jìn)碎沙的餅干屑。她仔細(xì)地挑出餅干渣，一本正經(jīng)地用手帕包好，這才哆哆嗦嗦站起來。

    “……謝謝?！彼N回廢墟縫隙，臉上的淤青還沒消，整個人像只受驚的兔子?！澳銈冊趺粗牢以谶@？”

    “花斑的店一出事，錢一庚準(zhǔn)會在四周增加眼線。如果我是你，我不會貿(mào)然四處摸索。留在廢墟里觀察情況，等風(fēng)頭過了再出來也不遲。”阮閑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包餅干。“而我簡單看過，這里是廢墟附近少數(shù)能弄到水的地方，而且算最隱蔽的那個?！?/br>
    另外，他也在附近嗅到了自己的氣味——她不會輕易丟棄自己贈送的防毒面具，相當(dāng)于攜帶了個物理定位器。

    只是這部分原因不太適合公開，他說出口的理由能瞞過小姑娘和余樂，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