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一直不去找我？”他的口吻極不可置信。

    女大十八變，昔日的王煙變成了今日的姜煙，自然也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gè)女子。

    可明槐序卻一直未變。

    王家王煙，乃是王家的庶女，是明槐序尚在襁褓之中便定了親的未婚妻子。

    她十四歲那年跟著家人來暮州見他，明槐序那時(shí)雖是少年心性，但對她也極是喜愛，答應(yīng)很快就會(huì)江南去與她成親。

    之后他便得到了王家傳來的噩耗。

    王煙路上被人牙子給拐了。

    王家派出人找了她一年，耗費(fèi)不起人財(cái)，隨即放棄。

    明槐序卻找了她七年。

    便是為了尋她，他一直留在暮州，不曾回去家鄉(xiāng)。

    “我是被嫡母親手交到人牙子手中的，哪里是走丟的。”姜煙面露嘲諷道：“那一年我呆在暗窯一個(gè)黑漆漆的門洞里，只要躺在那炕上等客，有時(shí)候等一個(gè)，有時(shí)候卻等來好幾個(gè)……

    一年后我討好了一個(gè)常來光顧我的男人，哄他買我回去，我出了那地方，那男人轉(zhuǎn)身便將我高價(jià)賣給了一個(gè)商人做妾，我被主母折磨，被其他妾侍侮辱，眼見著我病了快不行了，他便將我轉(zhuǎn)手送給了朋友。

    后來我慢慢好了起來，便唱曲兒彈琵琶哄他們開心，不管去了誰府上都能惹人疼愛，我什么都學(xué)，什么都會(huì)，臟了身子也臟了心，你尋我做甚？”

    后院里更污糟的事情多了去了，她甚至不止和一個(gè)女人同時(shí)去伺候那些男人。

    這些話說出來，怕都污了眼前這人的耳朵。

    明槐序不是沒有想過未婚妻被拐賣之后的下場。

    可真正聽她說出口來，心口更似被人鑿了個(gè)洞，幽幽地灌入寒風(fēng)。

    “那你為何要騙我是云黛姑娘與我……”他眼中掠過一抹痛色，更說不下去了。

    姜煙垂眸道：“我知你是個(gè)癡情之人，一直想著你若是能得一個(gè)足夠美好的女子，余生便也不必再記得我這污濁之人，后來我遇見了云黛，便覺她與你真真再合適不過了……”

    他們雖地位不同，可性子卻是一樣的純澈，是個(gè)干凈通透的人。

    她絕對相信，若是明槐序有云黛相伴，時(shí)日長久，他必然也會(huì)喜歡上對方，忘卻舊情。

    他方才能輕易許諾云黛不再有其他女子，自然不是單單為了云黛，而是因?yàn)樗揪蜎]想過娶妻。

    姜煙與他不過十四載情誼，卻要他平白消耗他的一生，她也著實(shí)承受不來。

    可云黛偏偏忒過老實(shí)，憑她怎么挑撥，對方也不肯生出攀妄之心，她便秉著為云黛與明槐序二人都好的心思，私下里做了些手腳。

    偏偏如今功虧一簣，連她最不愿意叫人知道的污糟身世也被拆穿。

    葉清雋飲了不少酒下肚，也著實(shí)無心再為他們搭橋牽線。

    “你若是愿意帶她走，便直接帶走，不愿意我便將她送回王家?！比~清雋淡聲道：“我葉府卻容不得這樣的女子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第24章

    葉清雋說完這話便起身走人。

    姜煙僵硬地跪在原地, 心里卻恨不得撲上去將葉清雋那張可惡的臉撓花。

    他大可直接趕她走, 又何必丟下這句令人兩難的話來。

    她不能留在葉府，不愿意回去王家, 難道便能和明槐序在一起了不成？

    明槐序與她相對半晌, 聲音艱澀道：“你怎么說？”

    姜煙袖下手指微顫, 面上卻仍是滿不在意的模樣。

    “自然是回王家去了, 我家里原也富庶……”

    她話未說完，便驀地被人潑了一臉的酒水。

    冰冷的酒液順著她的面頰滾到唇邊, 又滲入她口中，絲絲苦味辛辣鋪天蓋地地襲來。

    她抬眸，對上了明槐序失望透頂?shù)哪抗狻?/br>
    明槐序搖搖晃晃地起身, 路過她身邊時(shí)輕笑了一聲，隨即也離開了此地。

    姜煙閉了閉眼，知曉自己如今才是真正的什么都沒有了。

    他原先不知曉她是誰的時(shí)候, 心里興許還一直有那個(gè)十四歲少女的姣好身影。

    如今他知道了，怕是也憎惡之極。

    這廂云黛揣著一肚子委屈回了稚水苑去。

    翠翠見狀難免以為她在外面受了欺負(fù)。

    “姨娘這是怎么了，家主叫你去可有為難于你？”

    云黛心里郁悶得很, 坐在那軟墩子上, 又接來翠翠遞的茶水, 松垮的小臉這才緩了幾分。

    她低聲道：“方才我過去，明公子說要帶我去江南……”

    翠翠甚是錯(cuò)愕：“竟有這等好事兒……”

    只是過了會(huì)兒, 她的臉上卻逐漸浮現(xiàn)出了一抹喜色。

    “姨娘能不能將奴婢也給帶上？”她略有些忸怩道：“奴婢從前也極喜歡明公子的，若真能有這個(gè)機(jī)會(huì)同姨娘一道伺候明公子，怕是以后說出去奴婢都是面上有光的?！?/br>
    翠翠心里愈發(fā)覺得云黛是苦盡甘來了, 忙又要轉(zhuǎn)身去收拾東西道：“奴婢去給姨娘收拾衣服行禮……”

    云黛見她一頭發(fā)熱忙又將她扯住，訥訥出聲打斷了她的興奮：“可是家主好像不太情愿?！?/br>
    翠翠又愣住了。

    “怎么會(huì)呢，家主素來最是大方?！彼f著又打量著云黛問道：“莫不是姨娘又惹惱了他？”

    云黛遲疑道：“且不說我有沒有惹他生氣，只是我是個(gè)有夫之婦，這樣做總歸是有些不好……”

    這下就連翠翠也覺得她是個(gè)一根筋了。

    “姨娘莫怪奴婢說話難聽，后院的那些女人來來去去，去去來來，在家主那些人眼中都不過是個(gè)玩意兒，姨娘壓根就不必那般認(rèn)真?！?/br>
    云黛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們都勸她不要認(rèn)真，自然有她們的道理。

    云黛為難之處便在于她打小便是個(gè)擅長從一而終的人，并不擅長變心。

    值得慶幸的是，她當(dāng)下也還沒能把心放在誰身上，自然也不怕家主輕易將她當(dāng)個(gè)玩意兒送人去了。

    翠翠見她一副從善如流的模樣，真真覺得她是乖到心窩里去了。

    晚上翠翠伺候著云黛歇下，云黛剛閉上了眼睛，屋里燈卻又被人重新點(diǎn)亮。

    云黛揉著困眼起身來，卻見翠翠也一邊穿著衣裳一邊過來扶她，私底下卻又朝著她擠眉弄眼地暗示。

    “家主過來了……”翠翠輕聲提醒了一句。

    云黛頓時(shí)清醒了。

    翠翠服侍著云黛穿上衣服，待她收拾妥帖之后，才慢吞吞往外廳走去。

    葉清雋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面容沉靜，手邊擱著一盞茶，已經(jīng)被他吃了兩口。

    云黛拘謹(jǐn)?shù)刈谝贿?，余光打量了他半晌，見他始終不曾開口，這才低聲關(guān)心了一句：“您還好嗎？”

    葉清雋回她道：“我自然很好?！?/br>
    他抬眸掃了云黛一眼，又道：“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明槐序?！?/br>
    云黛有些錯(cuò)愕：“啊……”

    葉清雋見狀冷笑：“你不樂意？”

    云黛見他又不高興，忙搖頭道：“倒也不是?！?/br>
    葉清雋重重將杯子放下。

    云黛嚇一跳，不知自己哪個(gè)字又戳他不痛快了。

    葉清雋問她：“你方才在那里想說什么？”

    云黛想起自己被他打斷的話，心里七上八下的，猶豫了片刻才慢吞吞道：“我想與明公子講，我原就是個(gè)有夫之婦，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是不行的……”

    她這答案倒是有些讓葉清雋意外。

    葉清雋仔細(xì)回想了一番，她被打斷的字未必是“我愿意”的開頭。

    偏偏他覺得她就是愿意的，聽到她那軟綿綿的發(fā)音，便氣不打一處來。

    葉清雋輕笑一聲，對云黛道：“那可怎么辦，我卻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人家？”

    云黛當(dāng)了真，也甚是無奈：“既然您答應(yīng)了他，那我也只好去了?！?/br>
    葉清雋見她說變就變，按了按額角，沒甚力氣地罵她：“你果真是個(gè)沒良心的——”

    云黛見他一出一出的，也分辨不出他喜怒，便低聲試探說道：“我去了還是會(huì)回來的?！?/br>
    “我只是跟著明公子去江南看看嬸嬸，看完之后，我就回來行嗎？”

    葉清雋聞言，反而口吻頗是耐人尋味：“你覺得行么？”

    云黛見狀，頓時(shí)也不敢再提。

    等葉清雋喝了那盞茶，隨即吩咐丫鬟去備水洗漱。

    云黛見他竟毫無自知之明，便小聲說道：“我今日沒有掛燈……”

    葉清雋掃了她一眼，心想她不提醒他還忘了這規(guī)矩呢。

    他可是葉家家主，說話做事都是眾人的表率，如今自然也不能因?yàn)橐粋€(gè)小小的姨娘就敗壞了自己定下的規(guī)矩。

    葉清雋轉(zhuǎn)頭叫來了翠翠。

    翠翠誠惶誠恐得很，葉清雋便淡聲與她說道：“去將外面的燈掛上去?！?/br>
    翠翠聽了吩咐忙去照辦。

    云黛怯怯地打量著他，總覺得他今晚上是酒多了，竟好似突然變成了個(gè)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