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漁關(guān)了車窗，熄火，下車之后拉開后座車門，一巴掌輕拍在他額頭上，“起來，別讓我又拿水潑你?！?/br>
    陸明潼醒是醒了，卻是一步三晃，沈漁跟在后面，看他腳下一拌，差點(diǎn)摔個狗啃泥，趕緊上前一步將人攙住。

    重量都倚過來，沉得差點(diǎn)撐不住。沈漁腳下站定，將人往后推了推，扶正鼻梁上下滑的眼鏡，心里十分惱火。

    他這樣，上樓該是夠嗆。

    沈漁叫他在原地待著，自己去前面找?guī)褪帧?/br>
    清水街一片都是做小本生意，各式店鋪鱗次櫛比，但時間晚，大多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只有燒烤攤還在營業(yè)。

    街坊鄰居都是熟人，燒烤攤的老板沈漁也認(rèn)識，只是這時候他正忙著對付客人點(diǎn)的二十串烤羊rou，應(yīng)接不暇，沈漁沒好意思同他打招呼。

    攤前徘徊一圈，倒是有位來吃燒烤的顧客，沈漁是認(rèn)識的。他是負(fù)責(zé)這一片區(qū)的派出所的一位民警，且恰好就跟她住同一棟樓。八年前的那件事，他曾參與過居中調(diào)停的工作。他姓杜，叫杜衛(wèi)明。

    杜衛(wèi)明笑說：“小沈你現(xiàn)在才下班？”

    “出去接了一個人?！鄙驖O笑應(yīng)一聲，猶豫片刻，向杜衛(wèi)明求助。

    杜衛(wèi)明二話不說就站起身，讓燒烤攤老板再烤個蒜蓉茄子，他把人送到了就回來吃。

    沈漁領(lǐng)著人回到原地。

    杜衛(wèi)明將蹲在墻根下的人提起來，感嘆一句“真沉”，定睛一看，愣了愣，“這是……陸家那小子？我記得他不是到國外讀書去了，什么時候回來的？“

    “可能就這兩天吧，具體我也不清楚，我上周出差去了?！?/br>
    清水街一片都是老式住房，沒有電梯。杜衛(wèi)明常年鍛煉的，將人扶上六樓也快去了半條命。

    停在陸家門口，沈漁追問陸明潼鑰匙在哪兒，沒問出所以然。

    杜衛(wèi)明便說：“要不送到樓上你家去？等他酒醒你再問問?！?/br>
    沈漁不好繼續(xù)耽誤杜警官的時間，略作沉吟，答應(yīng)下來。

    進(jìn)屋之后，杜衛(wèi)明將陸明潼扔在沙發(fā)上，接了沈漁遞的一瓶冰水，職業(yè)病發(fā)作，囑咐了幾句關(guān)好門窗注意安全，這才離開。

    陸明潼伏在沙發(fā)上，半天不作反應(yīng)。沈漁回臥室里翻出一張薄毯，扔在他身上。

    正準(zhǔn)備去沖個涼，聽見他翻身作噦。

    “要吐去洗手間吐！”她做好了地板遭殃的準(zhǔn)備，哪知道陸明潼還能聽得進(jìn)去話，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朝浴室去了。

    沈漁沒有吃晚飯，去廚房燒水煮速凍水餃。

    下餃子之前，向著浴室方向詢問了陸明潼一句要不要吃，沒人回答。

    沈漁還是煮了兩人的分量，如果陸明潼不吃，明天早上可以將剩下的煎一煎當(dāng)作早餐。

    水餃煮熟，撈出鍋，盛入盤中，而陸明潼依然還沒從浴室出來。

    “陸明潼？”

    沈漁走過去，拍一拍浴室門，里面含糊地“唔”了一聲。

    沈漁猶豫了一瞬還是推開門，卻見陸明潼坐在地板上，背靠著闔上蓋子的抽水馬桶。

    他以手握拳，抵住了腹部，發(fā)梢讓水打濕，柔軟耷落在白皙額頭上。

    聽見開門聲，他抬起頭來，比深海更沉更無聲的一雙眼，望定她，“……這就是你執(zhí)意要我出國的原因？”

    沈漁卻在注意他的動作，“你怎么了，又胃疼？”

    “你先回答我?！彼荒蜔?。

    “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鄙驖O也給他激得有點(diǎn)光火，大晚上跑去接他，這么折騰地弄到了家里，他卻沒頭沒腦的一通質(zhì)問。

    陸明潼伸出手臂，抓住了洗手臺的邊緣站起身。

    一道陰影如山將倒，傾向自己，沈漁下意識后退。

    然而陸明潼并不是要靠近她，不過是站立不穩(wěn)，身形晃了一晃。

    倒顯得她反應(yīng)過度。

    陸明潼便隨之薄唇緊抿，退后了半步，伸手，從褲子口袋里摸出煙盒與火機(jī)，偏頭將煙點(diǎn)著。

    他生得好看，三庭五眼都契合標(biāo)準(zhǔn)的那一種英俊，不帶半分邪氣，因此，他抽煙給旁人的觀感，便像個誤入歧途的好學(xué)生。

    淺白燈光下，從他指間散出淡藍(lán)色煙霧，讓方寸大小的浴室更顯昏朦。

    他短促笑了聲，“聽說，你跟你現(xiàn)在的男朋友，準(zhǔn)備等他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這就是你逼我出國的原因？覺得我礙著你正常生活？”

    沈漁目光一沉，他一米八五的個頭，就這樣站在她面前，這樣一個退無可退的格局里，十足具有壓迫感。

    “陸明潼，不要一回來就鬧小孩子脾氣！”

    聞言，陸明潼“嗤”了一聲。他最討厭她說他是小孩子，擺一副“我為你好”的嘴臉。

    沈漁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摸到門邊的排氣扇開關(guān)，按下。后背抵住門框，順了順氣，放緩聲音，“出去了兩年，一點(diǎn)也沒長進(jìn)。不管為了什么，你都不該在迎新團(tuán)建上縱酒，還讓領(lǐng)導(dǎo)給你善后?！?/br>
    “你不過是怕我成為你的話柄?！彼麤]甚所謂的笑了聲，“我明天就辭職?！?/br>
    “我要是這么想，壓根就不會去接你！”終于，她也怒了。冷了目光，說不上生氣更多，還是失望更多，“……你只會糟蹋別人的善意?！?/br>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陸明潼頭痛欲裂，胃里更是絞著一塊硬石的抽痛，眼前霧重重，沈漁的身影仿佛變作了兩個。他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腕，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已被她一把甩開。

    陸明潼退后一步，坐在馬桶蓋上，垂下頭。

    煙夾在指間，被遺忘了一樣，靜靜的，就快燒到了底。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門口人影一晃，是沈漁又走了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條毛巾，和一柄沒開封的牙刷。不看他一眼，把毛巾往他腦袋上一丟，騰了只空的口杯出來，把牙刷放進(jìn)去。隨即就又轉(zhuǎn)身走了，順帶關(guān)上了門。

    片刻，陸明潼動了一下，拿下毛巾，將煙撳滅，投入垃圾桶里，站起身，俯身洗一把臉。

    沈漁家的格局他了如指掌，兩年過去無甚變化，墻上的鏡子都是原來刮花了的那一面，模模糊糊的照不清明。

    但在擱板上的另一個裝滿東西的口杯里，他發(fā)現(xiàn)一柄從未見過的剃須刀。

    洗過澡，陸明潼裹上一張浴巾，擅自征用了沈家的洗衣機(jī)，將自己一身臟衣服丟進(jìn)去清洗。

    沈漁的房間門關(guān)著，不知道是不是已經(jīng)睡下了。

    他轉(zhuǎn)身往沙發(fā)走去，經(jīng)過餐廳時，腳步一頓——桌上一盤水餃，一只醬碟，一個盛滿水的玻璃杯，旁邊還放著一板藥。

    他先將藥拿起來，就著頂上昏暗燈光看了看，是治胃痛的。

    陸明潼從鋁塑板里摳出兩粒膠囊，和水吞下。

    然后在餐桌旁坐下，拿上筷子，蘸著自制的醬碟，將那盤餃子消滅干凈。有點(diǎn)冷了，白菜豬rou餡，味道一般。

    空盤拿回廚房，原想就這么放著，但見灶臺上擦拭得一干二凈，他便把盤子洗了，瀝一瀝水，放回櫥柜里。

    刷了第二回牙，這才回沙發(fā)上平躺下，抖開薄毯。

    沒過多久，臥室房門打開了。

    他聽見沈漁在門口停了會兒，似在判斷他是不是已經(jīng)睡著。片刻，她走了出來，踢踏著一雙涼拖鞋，腳步聲朝著浴室去了。

    浴室門上半是毛玻璃，透出里面的光。

    淅瀝水聲，間雜洗衣機(jī)運(yùn)作的轟隆聲響，連同尚未消散的醉意，無孔不入地消解著他的清醒。

    他困極了，卻還是強(qiáng)撐著，瞧著那束光，不愿被它拋下，拋進(jìn)不知?dú)w處的黑暗里。

    ——

    ps.

    本文題記引用于《刺槐少女》，也是本文文名的靈感來源。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依舊慢熱，且很日常平淡的文。

    新旅程，請多指教！

    暫定每天早上8點(diǎn)更新。

    ·

    照例發(fā)500個紅包。

    第2章 少年心事卻起了霧（02）

    ***

    沈漁第一次和陸明潼見面，就是在這棟樓里。

    那是她十七歲剛過，馬上升高三的暑假。

    家里停了電，她坐在門口臺階上看漫畫，嘴里叼一根旺旺碎冰冰，將家里的門敞開著，試圖讓對流的風(fēng)帶來一些來涼意。這種樣子讓她mama看見，一定又要說她沒個淑女樣。

    樓下有聲響，她起身好奇扶著欄桿探頭看。

    一位穿淺黃色連衣裙的女人也正好抬起頭來，沖她笑一笑，說你好。

    在她身后，跟著一個男孩，穿一件海軍藍(lán)色的短袖t恤，腳下是一雙白色球鞋。

    之所以記得這樣清楚，是因為他跟著抬起頭的那一剎那，她由衷覺得，怎么還有生得這么好看的男生。

    那樣白凈的一張小臉，鼻梁高挺，眼睛黑亮，眼下落一層睫毛的陰影。

    十三歲，開始竄個子的年紀(jì)，身高已隱隱地超過了他mama，臉上卻留有孩童般的稚氣。

    但他的眼神里內(nèi)容很多，是遠(yuǎn)超年齡的成熟。

    沈漁笑著打招呼，和女人交談幾句，得知了此前他們母子二人一直生活在江城，因為一些工作上和生活上的變動，今次搬來南城。而樓下一直空置的房子，是陸明潼外公的家產(chǎn)。

    男孩因她倆持續(xù)不斷的寒暄，隱約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她覺察到了，便笑著對他說：“要不要上來玩，jiejie請你吃雪糕?！?/br>
    沈漁的第一次主動示好，以失敗告終。

    男孩冷淡地掃她一眼，“不用，謝謝。”

    ***

    因昨晚上的一番折騰，到了凌晨三點(diǎn)，沈漁才又睡著。

    早上醒來，已經(jīng)過了九點(diǎn)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