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干巴巴的晾
據(jù)說,曾有一隊卷珠族王商路過華越邈邊境,因了過境公文不妥,左令師強行將之扣留,后得卷珠赤尊親自出面保釋才得以回歸,然而四十輛鹿車的特產(chǎn)祖母綠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帶回去。 后來,左令師便將所有卷珠祖母綠鑲飾了整個王宮的屋脊屋沿,其奢靡程度,一時成為三界之翹楚。 花少雯喟然道:“不是自己的,自然不會疼惜。也不知卷珠蠻赤當(dāng)時怎么想的,為什么左令師不讓他帶走祖母綠,他便真的一顆不敢?guī)ё撸啃U赤那樣兇悍不講理的人竟也有向別人服軟的時候,難以置信。” 木繁樹:“誠然卷珠族看起來十分吃虧,我也并不覺得左令師故意難為他。” 花少雯:“難得你替陛下和繪繪以外的人說話,是看出什么了嗎?” 木繁樹:“直覺罷了?!?/br> 花少雯面帶揶揄,笑道:“這更稀奇了。繁樹,你竟也有不靠理智分析,單憑直覺便隨口下結(jié)論的時候么?” 木繁樹看了她一眼,道:“長姐,……” “哦,人回來了?!?/br> 宮門中,慢斯條理走出那名拿了木繁樹的木簪進去通報的守門小仙,近前,朝二人翻個白眼道:“進去罷?!?/br> 對于守門仙的惡劣態(tài)度,二人也不予以計較,畢竟隱瞞了真實身份,不知者無罪,若單靠外貌氣質(zhì)便順竿子往上巴結(jié)的人才更加令人反感。 然而,明知二人身份的左令師,卻硬是干巴巴的將二人晾在前廳不到一個時辰,這便很說不過去了。 真的是干巴巴的晾,連杯茶都無。 好在姐妹二人,一個冷靜睿智,一個優(yōu)柔寡斷,都不是隨隨便便沖動發(fā)作之人,倘若換作旁人,不是拂袖而去,即是摔桌砸凳持刀砍人斬立決了。 花少雯朝門外望了望,道:“繁樹,我們怕是來不及了?!?/br> 木繁樹:“來了?!?/br> 花少雯一聽,立刻又向門外望去,果然……來了。 不過,是一只三尺余高的粉白小人。 庭中侍婢皆呼:“少主!” 那被呼作少主的小人理也不理,一溜兒煙的徑直入了前廳,手里晃著一支粗糙木簪問:“你們倆,誰的?” 口舌伶俐,吐字清楚,之所以出現(xiàn)斷句,毫無疑問,是不敬不屑。 木繁樹起身,道:“是我的?!?/br> 此木簪,即是貝瀛那日回贈她的禮物。 小少主冷哼一聲,道:“長得倒是人模狗樣,不成想?yún)s是個極端下流的女胚子!” 花少雯豁然起身:“放肆!” 小少主叉腰道:“我罵她,你激動個屁!沒人長得好看,沒人氣質(zhì)高貴優(yōu)雅,脾氣倒比人生生高出一大截,你好生厲害咧!” 花少雯頓時被氣得直打哆嗦:“口無遮攔,不知廉恥!” 小少主連連冷笑道:“本少主不知廉恥?!啊呸!你身旁的那個才是真正的不知廉恥呢!不是本少主胡吹,拿這破木簪子來找左令師談舊情說陳愛的女人多了去了,哪差她這一支?呵呵,簡直癡心妄想!正所謂,春眠不覺曉,*隨地跑。夜來云雨聲,破處有多少。” 花少雯登時一張白臉竄紅,暈了一暈,徹底無話了。 木繁樹卻不看那小少主,端坐回座,正視門外虛空道:“罵也罵回來了,出來?!?/br> 小少主懵了一懵,立刻道:“你說讓誰出來?華越邈最有權(quán)勢的人可不就站在你們面前!跟你們那幼稚可笑的小妹成親的也是本少主!你還喊旁人出來,你瞎么你?你這是藐視本少主的身份,本少主的權(quán)威!本少……” 木繁樹兩眼一瞇,那小少主的罵聲便戛然而止了,心道:乖乖,那雙眼睛美雖美矣,卻怎比左令師的還要陰森可怖呢。 木繁樹:“他人呢?” 小少主愣愣道:“……后面,假山后面。” 于是,眾仙的目光便齊齊投向假山后了,須臾,那里逸出一聲輕咳,然后探出個半張銀面的俏白臉來,然后是全身,邊向廳中閑閑走來,邊道:“溪兒要的蛐蛐,本令師給你捉來了,過來,抓好?!?/br> 華溪兒一怔,莫名其妙道:“令師,我什么時候……呃,是,來了?!?/br> 花少雯心道:傻子也看出來了,什么蛐蛐,不過那痞子臨時托詞罷了。只怕他空手掌往孩子的手心一捂,反倒冤枉那孩子不小心沒抓好蛐蛐呢。 不料,大小手掌一對接,華溪兒卻忽然一臉喜色了:“令師,真的是……” 貝瀛笑道:“自然。本令師一向說話算話。玩去吧?!?/br> 顯然,華溪兒對那句“本令師一向說話算話”大有異議,不過一聽“玩去吧”,忽又恢復(fù)喜色,速度比來時更甚,一溜煙跑了。 此族令師有左右兩名,對下任仙主皆是亦師亦卿的存在,可謂有著言傳身教舉足輕重的意義,然而他卻拿一個孩子叫囂罵陣當(dāng)槍使,自己躲在假山后抓蛐蛐,這師品還真是,渣。 他到底是如何當(dāng)上左令師的? 難道真如傳言,靠女人? 事情敗露,貝瀛也并不上前致禮,大搖大擺入了上座,笑道:“兩位仙子也坐。來人,看茶。” 也難怪,是她們隱瞞身份在先,倘若人前拆穿,他還怕她們?nèi)f一怪罪呢?索性“乖乖”順手推舟。 木繁樹開門見山道:“貝左令,請問草繪人在哪兒?我要見她?!?/br> 貝瀛笑道:“仙子,你確定是要見她,不是帶走她?” 花少雯笑道:“實不相瞞,我們姐妹此次前來,確有將草繪帶走之心?!?/br> 貝瀛:“哦?為何?難道二位對這樁親事不滿么?” 草繪的訂親對象雖從想當(dāng)然的貝瀛換作華溪兒,然而真相仍然不容樂觀。加之煙袖草被貝瀛盜走一事,花少雯原本心里有氣,口上也就不怎氣了,“我們滿不滿意,你心里還不自知么?草繪本是孩童心性,即便一時貪玩好勝,在華越邈的天定姻緣會上奪得頭籌,也斷不該強迫她尚未成年便嫁人為妻,……” 貝瀛飲一口茶,道:“仙子此言差矣。誰說讓她立刻嫁為*咧?定親,明日只是定親而已。待到成人再嫁,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花少雯:“好事?呵,對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族而言,能攀上木靈神族的三小姐,的確是好事一樁?!?/br> “長姐,適言而止?!蹦痉睒涞溃柏愖罅?,你這樣費盡周折邀我二人前來,必定另有所圖罷?條件?!?/br> 貝瀛笑道:“痛快。那我可真說了?”他揮手摒退左右,下了上座,立在二人身前,恭恭敬敬見禮道,“誠請木神大人來我華越邈開堂授課半年,草繪與華溪兒的親事即刻作廢。就這么簡單。何如?” “簡單?”花少雯道,“貝左令,想當(dāng)初玄茗老祖邀請繁樹前去太貞幻境授課三月,不說三顧茅廬,也兩次親請我父親大人為之說情。而你,步步設(shè)計不算,一開口就是半年,別說繁樹不會答應(yīng),本后也絕不會答應(yīng)?!?/br> 貝瀛笑道:“所以才請您親見面談。小仙明白,木靈神族規(guī)矩嚴謹,尊卑有序,若沒有您這個唯一長姐的點頭應(yīng)允,即便木神大人親口答應(yīng),出外授課,此事也萬萬說不通的。娘娘,一個是半年之期,一個是一世之悲,孰重孰輕,您大可看著辦?!?/br> 花少雯氣道:“你……” 好一個孰重孰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大圈,他竟是在這里算計著她們!可貝瀛的兩句話,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呢? 貝瀛:“娘娘放心,小仙請木神大人前來授課,無非是體貼仙民苦楚,想振作華越邈的實力及聲名,決無他心?!?/br> 花少雯:“你若真體貼華越邈仙民苦楚,直接將宮頂?shù)木碇樽婺妇G挖下來分出去就是,何必舍近求遠呢?” 貝瀛笑道:“這個,真不能。” 花少雯起身,道:“那恕本后也不能了。無論如何,草繪和繁樹,本后今日都要帶回去。” “??!好可怕的小人??!” 房外忽然一聲尖叫,且驚且恐,花少雯霎時變了臉色,“繪繪!……” “應(yīng)吧,長姐?!蹦痉睒涞_口道。 花少雯一怔。 說實話,她可真不能在木繁樹表態(tài)之前答應(yīng)這授課之事,論聲望,論法力,論智謀,論神官品階,她自知樣樣不如木繁樹,若非要她論出個上等來呢,也恐怕只有這木靈神族長女之身份了,可是,她早已外嫁他族,真正執(zhí)掌木靈神族權(quán)力的又是木繁樹,是以較之二人實際地位,花少雯也只低不高。 貝瀛笑道:“娘娘,木神大人都已經(jīng)允了,您還猶豫什么呢?” 木繁樹:“長姐?!?/br> 花少雯嘆一口氣,道:“也罷。不過,半年之期是不是長了些,三月何如?” 木繁樹:“半年可以,三日一課,一課兩個時辰,即可?!?/br> 貝瀛托著下巴算了一陣,道:“課時足足少了一大半呢。不過,就這樣吧?!?/br> 木繁樹笑道:“好極。那么,我們來清算另一件事?!?/br> 貝瀛賠笑道:“煙袖草么?呵呵,不好意思,草一株都沒了,全被那個敗家玩意兒的少主當(dāng)零食吃光了呢。” 木繁樹:“……” 花少雯:“……” “長姐,二姐!”粉衣一閃,是草繪興沖沖跑了進來,抓著兩位jiejie的手哈哈笑道,“這只小人太好玩了!哈哈哈,好玩好玩!我忽然覺得跟他成親也沒什么,不如這親就這么定了吧!兩位jiejie,求你們了!……咳,你們干什么這樣看我?別,別誤會?。∥艺娴氖莿倓偛畔胪ǖ?!二姐你是不是又想著用什么家法族規(guī)來懲罰我了?嗚嗚,親姐妹一場,你忒也狠心!……咦?這個綠圈圈是怎么回事?二姐你什么時候不修術(shù)法改習(xí)畫作了?嗯,畫得挺圓呢。二姐你干什么推我???啊,我的眼……” 綠色光圈倏然合攏,哇哇亂叫的草繪便徹底沒了影子。 花少雯:“你把繪繪送到……” 木繁樹:“棲碧宮?!?/br> 貝瀛則一旁拍手贊道:“嘖嘖,這法術(shù)奇特,簡直天涯海角任你送啊,呵呵,我也想學(xué)。木神大人,不知在華越邈授的課業(yè)中有無這一法術(shù)呢?” 木繁樹:“你大概還不曉得我出外授課的規(guī)矩:除了術(shù)法不授,其他均可?!?/br> 貝瀛了然:“即是說只授文業(yè),不授武課了?” 花少雯:“貝令師,請你不要轉(zhuǎn)移話題,且說說你從棲碧宮偷走的三株煙袖草打算如何還罷?!?/br> 貝瀛:“這個,呵呵,您得問木神大人了?!?/br> 木繁樹已憑空另畫了一個圈,道:“長姐,兩個時辰恐怕不夠用了,但我盡量早回?!?/br> 去哪兒?! 那個萬妖群居從不把天界放進眼里的蠻蕪之地嗎?花少雯忙道:“二妹不可!……” 木繁樹未答,下一刻全身沒入光圈中,消失不見。 而光圈將要合攏的一霎那,只見一道鬼魅黑影閃電般投光而去,眨眼再看,空中已恢復(fù)如初,不見任何奇異光暈了。 花少雯豁然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