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了，鄉(xiāng)人們已經(jīng)開始在地里忙乎起來。程家雇的人都從家里趕了來，忙著種莊稼。肖子銘做為一個外鄉(xiāng)人，一天除了侍弄牲口外，中午的飯就是他挑到地頭上送的。人們已經(jīng)漸漸和他熟悉了，尤其他把牲口喂得更是出了名。都說是“窮人家慣娃娃，財東家慣騾馬，”這樣一個勤快的莊稼人，東家能不喜歡嗎

    地里剛收拾整齊，肖子銘就找到東家說，他想給他娃過個滿月。東家還以為他是想再支些工錢，哪想到他說是想請老爺太太賞個臉，給孩子編個長命鎖兒。

    這是本地一種古老的講究。新生的孩子要收夠七家不同姓氏的絲線，再請不同的人給孩子的脖子上編一個小線鎖兒，身份越高的人編的就越有價值。東家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莊稼人還有這么高的心氣兒，想了一下就答應(yīng)了。

    來說好的，所有花費都是由肖子銘出的，只是借用一下東家的地方?？墒呛髞砭脱葑兂闪藘蓚€人搶著出。程二少把所有東西都買來了，又不要肖子銘的錢。東家只是笑笑，并不搭話。把個宋謀兒羨慕的，自己也要攢錢抓緊娶個媳婦，遇到這么好的東家，還給下人的孩子出錢過個滿月呢。

    肖子銘自己沒有什么朋友，就在后院張羅了兩桌，來的客都是東家請來的，也就是藥鋪的林先生和教書的沈先生。再就是程家雇的幾個常年在家里干活的人。

    人們都在贊嘆這一家主仆的情誼，真正是主賢仆忠呀。大太太給孩子披了個紅被面，說是以后呀都能當(dāng)狀元郎呢！宋謀兒出去收了七家不同姓氏的花線，改蓮抱著，請村里有名望的人給孩子編鎖兒。有一個長工會剃頭，給小繼羽剃了個光頭。第一個編的人是沈先生，一邊編，一邊還有說詞一編兩編三編編，編出來一個小狀元。

    人們圍成了一個圈，看著中間的主人公。改蓮生完孩子以后，身體明顯比過去豐腴了許多，更增添了女人成熟的味道。懷里的小家伙這時候已經(jīng)在哇哇哭著，身上穿著mama做的一身灰色的小夾襖，披著大太太給的紅被面，享受著這人生第一份榮耀。第二個編的人是林先生。他在那里編著，沈先生在邊上說著三編四編五編編，一生沒病大夫你看看。人們都沉浸在這歡樂的氣氛中，可不是嘛，第二個編著的人就是個大夫嘛！后面挨著東家編完了，東家問還有誰編？客人要是都編完了，孩子爹是要收尾的。

    長命鎖兒是有講究的，一般身份的人是不敢給人家孩子編的。往往都是那些能上大臺面的人，或者是主家特意邀請和要求的，而且必須是男性。人們都圍著看呢，估計再沒有人編了，二東家說話了，說他也想給孩子編編長命鎖兒。

    二東家的出現(xiàn)多少讓人有些驚訝。因為在人們的心目中，他是一個浪蕩公子，成天在外游蕩?？蓪τ谝粋€下人的孩子滿月，他卻是跑前跑后，忙得腳不沾地，那么人們只能說人家老程家門風(fēng)厚道，待人真誠罷了。

    他編完以后，肖子銘收了尾。二太太懷里抱著的小鳳手里拿著一個小銀鎖，一個勁地往前伸“蓮嬸嬸，給弟弟，給弟弟?！毙ぷ鱼懸豢催@分明是個銀貨，馬上就慌了，說這個使不得，我們這樣人家的小孩子，哪里敢拿這么貴重的東西。他命薄，壓不住。大太太笑著說，收下吧，那是我的意思。在這個家里，大太太一言九鼎，那個小銀鎖就拴在小繼羽的長命鎖上了。

    改蓮?fù)蝗煌鄣匾宦暱蘖似饋恚峭蝗槐l(fā)，毫無征兆的那種，聽得人心里難受，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們都有些慌亂，也只是以為可能是因為東家給了孩子太多的殊榮，心里激動的吧。

    只有肖子銘知道，改蓮是想起了孩子的生身父親宋羽先。那個沒有謀面的父親，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的兒子已經(jīng)滿月了。

    晚上一家人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肖子銘抱著小繼羽，像捧著一個稀世珍寶一樣。改蓮說，你把他放到炕上睡一會吧，別給慣壞了。你知道我今天想到什么了嗎？那么多人面前哭著丟死人了。

    肖子銘說你是想起孩子他爹了。改蓮說有點這個意思。你知道嗎？我今天哭是因為你，你與我們母子沒有關(guān)系，卻把我們這么好。我知道，東家對我們母子這么好，都是因為你。你給我說個實話，你肯定是給他們做了什么事，不然，東家對下人，沒有這么好的。

    肖子銘說我救過二東家的命。改蓮說就是那天晚上？肖子銘點頭說，他們兄弟已經(jīng)猜出來了，我沒有承認(rèn)。改蓮說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嗎？肖子銘又一次沉默了。

    生下地的孩子像是見風(fēng)長似的，小繼羽長得白白胖胖的。改蓮抱著兒子在村子里和那些女人們拉著話，也學(xué)會了在門前的樹蔭下解開衣襟給孩子喂奶，顧不上再去注意那些眼饞的男人賊一樣的眼睛。

    天氣悶熱，分明是要下雨的前奏。幾個婦人都在樹蔭下拉話。沈家的一個媳婦就打趣說改蓮都說你們兩口子晚上動靜大的，才生出這么俊的小東西來。改蓮就紅臉說你們別瞎說，哪有的事。別的婆娘就嘻嘻哈哈地說，我們要是有你這么俊的婆娘，也是晚上摟著親著啃著，不整治個十回八回多浪費呀。

    外面下起了雨。改蓮把孩子放到腳柜子跟前的專門地方讓他睡好。天氣慢慢熱了，肖子銘把被子堆成一團，只蓋著小腿一截。改蓮想起那幾個婆娘的葷話，不禁心驚rou跳。外邊的天基本還亮著，其實已經(jīng)都快子時了。

    改蓮脫去了外衣褲。前面回來的時候，她讓劉媽看了一會繼羽，她在房間給自己洗了個澡。她脫得只剩一件內(nèi)褲的時候，當(dāng)用手劃過自己肌膚的時候，竟然聽到了自己內(nèi)心有一種破碎的聲音，就像打碎了瓷器一樣，清脆而真實。

    這個不知道底細(xì)的男人，和自己在一個火炕上睡了一年，卻沒有任何輕薄的語言和行動。她的內(nèi)心深處在掙扎，她感覺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羞恥感。她忍住自己的呼吸，靜靜地看著這個男人。

    他的那張臉在她看來，已經(jīng)沒有恐怖可言。也許是看的次數(shù)太多，時間太久，那就像是一個孩子戴了一個有點調(diào)皮的面具而已。他此時閉著眼，睡得正熟。他的眼角好像含著淚珠。他在哭嗎？他的家在哪里？他有著怎么樣的經(jīng)歷？這些她都不知道，她只想告訴他，你是個好人！

    肖子銘夢到他的小月正睡在他的懷里，她的身體緊緊地挨著他。小月已經(jīng)不像以前那樣羞澀，她的雙手竟然在他的身體上到處游弋，所到之處，點燃了所有的欲望之火。這個原本羞答答的玉人兒，瘋狂起來讓人可怕，讓他同樣地瘋狂起來。

    一聲驚雷，肖子銘醒了。他發(fā)現(xiàn)剛才的不是夢境，一個豐腴的身體正在緊緊地?fù)е?，濕潤的嘴唇貼在他的腮上，兩只胳膊摟著他。是改蓮！他反應(yīng)了過來，想推推不開，她緊緊地?fù)е?，那只手也來增援，兩只手環(huán)繞著他的腰。他的所有防線全部崩塌，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改蓮并沒有等到那讓人難以啟齒卻又企盼時刻的來臨。她用手一摸，他雖然已經(jīng)激情賁張，但關(guān)鍵的地方依然是按兵不動。

    “你怎么了”改蓮緊張地問他。

    “我被人廢了。”他痛苦地說。

    她捧著男人的臉，親著他的臉頰。嘴里滿是苦澀，他的臉上全是淚水?？蓱z的男人，你到底受了怎樣的磨難？你是誰，告訴我好嗎？沒有你，哪有我們母子的今天？不論你是什么人，改蓮這輩子跟定你了，我和兒子吃定你了，你躲不了。從你救了我們那一天起，我就把命交給你了。我的男人啊，你說什么我都聽，你這一輩子就是太監(jiān)我也認(rèn)了，我給你當(dāng)牛當(dāng)馬，變成鬼也要跟著你！

    女人像發(fā)著夢囈一般，一邊親吻著他，一邊絮絮叨叨。她是何等聰明的一個女人，從他一天刻意學(xué)習(xí)她的河南口音時，從他那天夜里的反常外出，主要還有他那一張明顯人為破壞的臉…

    他被女人的熱情感動和感染著，他們終于緊緊摟著，流著淚，臉貼著臉。女人顫抖著，你這個壞蛋蛋呀，把人家都要給弄死了，咱給你治，總會治好的……

    這一夜的風(fēng)很急，雨被吹得四零五散。兩個人就在這風(fēng)聲和雨聲中纏綿，似乎要把以前的虧欠都補回來。改蓮夢囈般的瘋狂，向肖子銘敞開了心扉。肖子銘面對這樣一個俠肝義膽的女人，也第一次把真實的自己袒露了出來，他也不再去想，自己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他的心飄泊得太久太久，心里的苦水太深太多，他已經(jīng)快撐不住了，他情愿把這些東西都找一個地方傾訴出來，即使明天死了，也是我的命吧，他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