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一個觀音，慈眉善目又嫵媚妖嬈。那分明就是自己。畫中的她并沒有倚在矮幾上，只是用了她的容貌，別的都是由他想象勾勒的。她知道自己的美麗，但讓他這么一畫，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這般的圣潔。她也看呆了。他已經(jīng)基本上畫出了她的模樣，下面大海的輪廓也都出來了。他抬頭看了看她，用低得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把你畫成了觀音，其實，我覺得觀音就應(yīng)該是你這個樣子。”她用一雙勾人魂魄的大眼睛看著他，說你的手真巧。

    蠟燭又續(xù)了一根。兩個人坐在桌旁，他已經(jīng)停下不再畫畫。開始是她在問他，哪里人，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他開始很拘束，后來兩個人對著聊。他說他還沒有妻室，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個怎么樣的人過一輩子。她也說家里急著想把她嫁出去，提親的人倒是很多，她也想自己還小，在娘家多待兩年。

    夜色本來就給人許多曖昧的顏色，何況這樣一對青年男女。又正是男兒鐘情女兒懷春的年紀。他們其實認識很短的時間，分明是第一次見，卻又是那樣的熟悉彼此?！澳愕氖终媲?，”她喃喃地說。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幽香，心里似乎有一只小動物在沖撞，他的頭臉都已經(jīng)漲紅，他真想把這個妙人兒抱在懷里，就那樣緊緊地抱著永不松手。

    “你的手真巧，”她又一次說道，“我想看看你的手?！彼阉囊恢皇治赵谀切∏扇彳浀氖中睦铮瑑蓚€人都能感覺到彼此是顫抖的。這是一只男人的手，卻又修長而白皙。手上有一層薄繭兒，那是他跟著父親編蔑筐時留下的。他是父母的心肝寶貝，家里的活他干得少，可他喜歡編東西玩，在他看來，那是一種樂趣。他用這雙靈巧的手編出了很多可愛的小東西，布置在他的房間

    她的小手嬌小而柔嫩，相比他的大手，就更加顯得柔若無骨。他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溫潤的嘴唇，他似乎能感覺到她的某種渴望，可他不敢。這個觀音一樣的女子，這個顯赫的家庭，不是他一個富足的蔑匠兒子所能向往的。他從夢境中驚醒，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慌張地站了起來，說“天氣晚了，小姐你也早點歇息吧，我明天再來給你把剩下的畫完?！背鲩T的時候，小姐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我真想讓你給我畫一輩子的畫”

    這一夜注定是漫長的，對孟小月和李鳳山來說。他們兩人一個住在中間院子的客房，一個在后院的閨房。這點距離分明是近在咫尺卻又是遠在天涯！孟小月披上衣裳，走出屋外，看到一輪明月掛在中天，腳步向著中院的方向，快走近了，又回過神，極不情愿地返回到自己的閨房。

    第二天的早飯吃過后，李鳳山坐在后院院子里的樹下給畫補色，管家過來說“李畫師，今晚我讓后面下人把晚飯?zhí)崆白霭?，你吃了早點好回家，這兩天月亮很亮的，夜里好趕路?！崩铠P山聽出了這是逐客的意思，說中午飯后我就可以走了。

    太太已經(jīng)看出了端倪。本來畫像對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根本就是一種生活的調(diào)劑而已，本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知女莫如母，她從女兒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種異樣的東西。自己的女兒再怎么也不會去嫁給一個畫師，她不知道這個畫師還是一個富裕的蔑匠的兒子。即使知道結(jié)果也是一樣的，孟府的千金是不會嫁給這樣的家庭的。

    她讓管家送客。送走了，看不到了，自然就沒有什么事了。她本來還想著讓他給自家先生也畫一張，現(xiàn)在看來送得越早越好。晚上她給先生說，丫頭大了，該找個人家了。

    孟福的歷史人們都不是很清楚，但并不妨礙人們好奇和考究他的歷史。他周旋于各色人等之中，人們能看到的他也經(jīng)商，也雇下人，他什么都做，只要能賺錢的，不犯法的，他都做。他很有錢，但并不是為富不仁的那種。縣政府召集他們到鎮(zhèn)子上開會，意思是要他們這些紳士們捐錢捐物，他們現(xiàn)在要防的很多，日本人在別的地方為非作歹，但并沒有打到這里來?，F(xiàn)在能看到和聽到的，就是鄰近的村子有的已經(jīng)受到了鷹嘴洼匪幫的光顧，現(xiàn)在不籌備護鎮(zhèn)隊確實不安穩(wěn)了。

    夫人提出的要求他支持，正好在鎮(zhèn)子上有幾個老友都曾經(jīng)開玩笑說，要和他當個兒女親家，誰都知道他孟福的女兒長得是花容月貌，在古代那就是要當娘娘的。當娘娘自然是開玩笑，但他把自己的寶貝女兒可是真正地當成掌上明珠了。

    夫人給他說，你這女兒呀看上一個畫師了，我給轟走了。他倒看得沒那么嚴重，這才知道她突然這么著急提出給女兒找個人家的原由。也是呀，女大不中留。找個好人家嫁了，省得放在家里讓人擔心。

    這邊的李鳳山走的時候，小姐沒有出來送。受夫人指使的孟千秋一直盯著他，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才算松了口氣。昨天晚上小姐和這個小子待在屋里，可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生怕這兩個人干柴烈火地要是滾到了一起，自己到時候怎么辦是好？好在他在外面聽到，這小子自己走了，也算知趣。現(xiàn)在送走了，也算是了結(jié)心愿了。也難怪，小姐長得可真是一朵鮮花，自己這個半老頭子都愛看嘛！

    李鳳山從孟府出來，看著后面沒人，才把翠兒偷偷塞給他的那張紙條拿出來看，上面是兩行娟秀的小楷

    愿作畫筆握君手

    寧當點墨在丹青

    他把這張紙條看了又看，小心地疊好放在貼身的地方，心里第一次裝了一個女人，一個同樣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女人。

    有孟員外之稱的孟福剛露了一點口風，來提親的人就排上了隊，各路人馬拿著男方的八字庚帖，請了最好的媒婆登門。無論是孟福還是他的千金孟小月，都是沒得挑的人尖尖呀！

    孟家兩個兄弟也參與了進來，給meimei把關(guān)。最后，父母和兩個哥哥都相中了金水縣一個名門望族的后人，金漢民。金漢民的祖父中過清朝的舉人，家里代代以讀書為本。他的叔叔在省城為官，你的伯伯是國軍的將領(lǐng)。他的父親亦農(nóng)亦商，靠著和伯伯的關(guān)系，做的都是軍隊的買賣。至于選中的這位夫婿，也是上了洋學(xué)堂以后，不愿意到部隊就職，才在縣城的學(xué)校當了老師。

    選擇這樣的一個家庭和夫婿，孟家人是花了很大心思的。好在有很大的備選資源，所以才能從中選出這樣的人家來。他們也知道小月喜歡讀書人，這樣的家庭和夫婿，她應(yīng)該是滿意的。

    婚事遭到了小月的強烈反對，這倒是父母沒有想到的。她提出了要嫁水磨村來的那個畫師。性子急的二哥孟凱虎把手中的馬鞭甩得啪啪響，說你看著伶俐得很，一腦子的漿子。兩個嫂子也是好言相勸，可她就是不聽。夫人一生氣，說都是讓你爹給慣壞了的，從今天起，你給我好好地待在家里，一個窮畫像的來家里幾天，你就想著嫁給他了，有沒有羞恥？我孟家的門風還不能這樣讓你遭踐！給金家傳個話，讓他們擇日子娶親，越快越好！

    夫人盡快把女兒往出嫁也是有原因的，怕夜長夢多，又怕小姐這邊出了狀況，還怕金家那么好的門第，讓別人家的姑娘把位子給占了，那還不后悔死！

    李鳳山回到家里，那眼睫毛都帶著的喜悅讓全家人給看了出來。經(jīng)不住大家盤問，當然也是李鳳山想跟家里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快樂，把與小姐的事給說了，當然省略了小姐贈詩一節(jié)，他怕成了哥嫂的笑柄。

    老兩口都聽呆了。李老先生是聽說過孟福的，也聽說過孟福的身上那些傳奇和猜測。但要讓自己家和他攀親，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以他多年的經(jīng)驗和閱歷，他知道這件事情可能只是兒子和那個女娃的想法，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又不想讓兒子失望，說過幾天他去鎮(zhèn)子上打聽一下，能搭上話，就是人家要多少彩禮，爹都給你娶！

    老爺子騎著自家的青犍騾子來到鎮(zhèn)上。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集市還在，依然是一、四、七逢集。以往隨時可以出入的堡子都有了背著槍的護衛(wèi)隊，進入要嚴格盤查了。

    古老的鄉(xiāng)村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法則，不知道哪一代的祖先們用黃土夯起了幾米厚的土墻，炮彈都打不透。圍成一圈就稱為“堡（讀為部）子”。有錢的人都住在堡子里，堡子里住，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身份的象征。

    老爺子在集市上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自己需要打聽的事情搞清楚了。他吃著一碗香噴噴的羊雜碎，聽掌柜的給他講“這鷹嘴洼的土匪呀現(xiàn)在又開始到處搶了，堡子的護兵就站上了崗，出入都是要盤問的，就怕山上的土匪混進去。這護兵的餉錢都是堡子里的人掏的，孟員外出的最多。也有的人說，孟員外的千金八月十五出嫁，這一段時間可不能出亂子。”掌柜的指著一個耀武揚威的年輕人說，你看，那就是孟家的二少爺孟凱虎，人稱孟虎，現(xiàn)在是護兵頭子，人都叫他“孟總兵”。

    改蓮問，那個李鳳山就是你吧？肖子銘嗯了一聲。改蓮又問，你和小月最后成了沒有？

    肖子銘說今天太晚了，改天給你繼續(xù)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