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妍穗腳步軟軟的踩在棉花上一般，被皇帝牽著進(jìn)了臥房，明明是她的臥房，皇帝卻像個主人一樣的坦然，她反而有些扭捏不自在。

    皇帝似乎感覺到她的不自在，在那架十六扇繡花草蝶蟲的屏風(fēng)前停住了腳，饒有興趣的看著上面各色花草，以及生趣盎然的蝴蝶、蜜蜂、蟈蟈等小東西。

    薛妍穗的臥房，布置的綺麗香暖，和皇帝紫宸殿的冷硬截然不同。雖然她在紫宸殿的住處也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了，但承嘉殿她住的久，且是她的寢宮，布置起來更隨心所欲。

    “這對蝴蝶倒有趣。”皇帝輕笑。

    一對玉色蝴蝶，一上一下翻飛，姿態(tài)親昵，薛妍穗手心發(fā)熱，舔了舔唇，確是有趣。

    皇帝一直握著她的手，踱了幾步，荷包的系帶松了，掉落在地。

    “陛下平日用不上荷包，不如收起來吧?！毖﹀霌屜葥炱饋?，沒想到陛下如此珍視這個荷包，她反而是越看越不順眼，寶藍(lán)色太鮮亮，和陛下的氣質(zhì)不太搭，做工不夠精致，在陛下的衣物配飾中太惹眼，一眼就能看到。

    皇帝沒和她搶，挑眉微笑，捉著她的手指，輕輕按了按上面的小紅點，“怎會用不上？”

    薛妍穗很快就顧不上這荷包了。

    皇帝攥著她的手，繞過屏風(fēng)，轉(zhuǎn)入內(nèi)寢，輕粉綾紗床帳束在銀鉤里，床榻一覽無遺，枕旁的泥人小像大喇喇的映入兩人眼底。

    手被攥的更緊了，薛妍穗咬著唇，紅了臉，垂了眼，不去看皇帝，不去看他的眼神，要不是手掙脫不開，她甚至想捂著耳朵，不聽他的笑。

    “以后朕陪你，不需它了?！被实坌β暲飵Я它c喘，傳進(jìn)耳朵里癢酥酥的。

    薛妍穗順著皇帝的力道倒在床上，心口砰砰的跳，像是要從口中跳出去。

    室外幾點疏星，月亮隱沒在如紗的流云里，夜色濃稠如墨。房內(nèi)，燭光透過輕粉床帳，更顯柔和，朦朧暈紅，地上堆著衣衫。

    皇帝吸了口氣，低頭時力氣有些大，汗珠落在薛妍穗身上，目光一觸，她像是被燙了似的閉了眼。如此坦誠相對，親密接觸，甚至將身體交給對方掌控，皇帝顯然比她更快習(xí)慣。

    雙手撐在兩側(cè)，皇帝額角迸出青筋，勉力控制住自己，他的愛妃就像水做的一樣，稍稍一嘬，就是一個青印，他都不敢使勁。妍穗，阿穗，倒不如叫阿水。

    “阿水。”皇帝俯身貼在薛妍穗喘笑。

    穗和水音聲相近，他又叫的喘喘吁吁，薛妍穗沒聽出差別，鼻音哼了聲。

    皇帝喚了聲阿水，想起他的名字，忍著煎熬又笑，他是山，她是水，他們合該在一處。

    “阿水?！被实鄣袜?，氣息不穩(wěn)，沉啞的嗓音柔情蜜意，動作卻再不憐惜，身上密布的汗水，撲簌簌落下。

    侵入，包容。

    不知過了多久，薛妍穗深陷在紗被里，一頭濡濕長發(fā)攏在身側(cè)，一雙秋水眸霧蒙蒙，紅唇微腫，似泣非泣的看著上面的皇帝。

    皇帝額頭滾著汗，俊美臉龐濕漉漉的，黑眸燃了火似的熱燙，揚脖吸氣時，汗珠滾過凸起的喉結(jié)，滑過結(jié)實的胸膛，沒入腰腹。

    薛妍穗腦子亂紛紛的，像炸了煙花似的，只有一個疑問，皇帝是命不長久的病人嗎？

    渾身疲累，薛妍穗帶著這個疑問昏昏睡著，陷入了黑甜鄉(xiāng)。

    第二日，薛妍穗醒來時，閉著眼翻身，手腳麻酥酥的，恍惚了一陣，才憶起昨夜的事。她睜開眼，身旁空空如也，猛地彈坐起身，腰腿扯了筋似的酸疼，忍不住痛嘶出聲。

    “娘娘，您醒了?！笔卦谄溜L(fēng)外的宮女驚喜道。

    薛妍穗怔了會兒，才應(yīng)了聲，“嗯?！?/br>
    “備水，我要沐浴?！毖﹀雱恿藙由碜?，昨夜的記憶在腦海里不停放映，她雙手捂臉，熱燙熱燙的。

    下了床，宮女打起窗簾，薛妍穗才知道已經(jīng)日上三竿。從宮女口中知道，陛下早早起床視朝，她睡得極沉，一點都沒察覺。

    泡在水里，薛妍穗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扯動著腰腿一疼，那個疑問又涌上來，皇帝是命不長久的病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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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建極殿，皇帝坐在御座上，端然挺拔而坐，然平日總是冷肅的面孔，今日卻極溫和。

    今日非朔望之日，乃是常朝，皇帝未戴冕，沒有旒珠遮面，持笏出列稟事的朝臣都能看到他的神情，都被驚到了。

    “稟陛下，汴州有一婦人一胎產(chǎn)三男，汴州刺史特意呈報。”稟完大事，禮部新任尚書忖度著今日皇帝心情似乎愉悅，也笑著將汴州的這件喜瑞之時稟報。高祖立國時，多年戰(zhàn)亂，人丁凋敝，有刺史將治下婦人一胎產(chǎn)三子之事呈報，高祖笑曰此乃喜瑞，賜米糧。

    隨著承平日久，民戶逐年增長，國朝欣欣向榮，這種喜瑞之事各州呈報，禮部核實，直接交給戶部，戶部按成例發(fā)米糧，倒是很少再驚動龍椅上的皇帝。

    禮部這位新任尚書，也是突然想起這茬，他年近花甲，前些日子新得了個嫡孫，小兒胖嘟嘟，玉雪可愛，他十分喜愛。這些日子下了衙回府就要奶娘抱到跟前逗弄，也因著這個，對汴州這件喜瑞看了一遍就記在了心里。忽而又憶起皇帝加元服禮距今有七八年了，膝下猶空，便將這喜瑞在朝堂上說了出來。

    “按例賞賜?！被实垲D了頓，又加了句，“加賜帛三匹，從內(nèi)庫出?！?/br>
    禮部尚書躬身應(yīng)是，退回隊列之際，看到御座上的陛下笑了下，如春風(fēng)拂面。

    朝事畢，皇帝抬了抬手，眾臣行禮后魚貫退出。

    皇帝走出建極殿，捏了捏袖中的荷包，步伐邁得極快，“去承嘉殿?！?/br>
    憶起昨夜之事，皇帝身上一熱，身為男子，有些事情雖能無師自通，初初之時總會青澀，而他的阿穗粉汗盈盈之時太勾人心魂，難以把持，而他對關(guān)系男兒尊嚴(yán)之事亦看得極重。且食髓知味，難免放縱，險些傷了她，皇帝想著腳下步子邁得更快。

    “陛下，行宮呈送消息，太后娘娘昨日起絕食，水都不喝，把守行宮的禁軍今日得知，害怕傷了太后娘娘，飛馬傳信?！表n道輝雖然一萬個不愿在這個時候掃陛下的興，事關(guān)太后，真出了事情，他擔(dān)待不起，不得不報。

    “絕食？”皇帝停了腳步，面上笑容消失不見，謀刺一事，查到了褚家，他那個志大才疏的舅舅頭上。褚家是他的外家，大理寺卿張興心有顧慮，只將褚國舅一人下獄，未動褚家其他人?；实勰罴榜姨螅S了。

    褚太后一直要見他，但他卻不愿見行宮里的褚太后，命禁軍把守行宮，將她軟禁在了行宮里。沒想到，褚太后竟然以絕食相迫。

    “若太后有事，侍候的人全部杖斃。”皇帝簡短的一句話，帶著殺伐之氣。

    行宮那邊的消息時時傳入宮，韓道輝知道褚國舅下獄后，褚家?guī)讉€嫡系子孫去了行宮，褚太后庇護(hù)了他們。然后，陛下就命禁軍圍守行宮，將褚太后軟禁在了行宮里。

    陛下這句話，其實就是在告訴太后娘娘，她若真絕食出了事，褚家人給她陪葬。

    韓道輝立即遣人去行宮傳話，安排妥當(dāng)后，卻見皇帝立在原地，一動未動。

    “陛下？”韓道輝小心翼翼的喚。

    皇帝神色冷了下來，他按了按眉心，“回紫宸殿。著人到承嘉殿傳話，讓貴妃好生休息。”

    回到紫宸殿，皇帝眉目間愈發(fā)的冷，突然吩咐，“開庫房，將朕兒時的物件都搬出來?！?/br>
    日上中天，尚膳監(jiān)的人愁眉苦臉的將食盒原樣抬走，皇帝未用午膳。

    承嘉殿，薛妍穗美美的睡了個午覺，醒來時手腳酥麻，緩了一陣，困意全消，揉了揉后腰，慢慢坐起身。

    “娘娘，要起床嗎？”宮女細(xì)聲垂詢。

    薛妍穗撩開帳子下床，坐在梳妝臺前，她還沒那么嬌弱，要睡一天。

    梳妝打扮畢，薛妍穗百無聊賴，覺得時間過得極慢，以往能夠自娛自樂的玩意兒，全都沒了興趣。無聊的悄悄去后殿看兩個不當(dāng)值的宮女斗草，把倆宮女唬得跳起來。

    薛妍穗安撫了倆嚇壞了的宮女，順從心意去了紫宸殿。

    “娘娘，陛下一人在殿內(nèi)，心情不虞。”韓道輝輕手輕腳的推開殿門，沒有發(fā)出聲響。

    薛妍穗悄步而入，皇帝背對著她，站在一口敞開的樟木箱前出神，她走到了身后都沒察覺。

    探頭向前看，薛妍穗看到箱子里都是些小孩子玩的東西，竹蜻蜓、小陀螺、小弓小箭等等，做的都極精致。皇帝手里握著個巴掌大的小木盒，盒子半開，里面鋪著層明黃色的緞子，緞子上放著個小香囊。

    薛妍穗的目光停留在小香囊上，杏黃綢上繡著麒麟，非常精致，看著看著，她目光疑惑，這小香囊瞧著舊舊的，像是有了歲月的舊物，皇帝也正是看著它出神。

    “這是什么？”她越看越好奇，極力控制才忍住伸手的沖動。

    皇帝似乎回了神，手腕動了動，中指一屈，按在小木盒頂上，看姿勢要將木盒蓋上。

    “別?！毖﹀肭椴蛔越某雎?，右手不受控制的伸過去。

    皇帝沒有察覺到她進(jìn)來，聽到她突然出聲，愣了愣，薛妍穗趁機(jī)將小香囊抓在手上。

    薛妍穗覷了眼皇帝面色，覆了層霜似的冷，看著她的雙眸卻是驚訝無奈的，她放了心，仔細(xì)打量這個小香囊，前面繡麒麟，背面卻是用黑色絲線繡的一個字。

    她辨認(rèn)了一番，是個崧字。

    “陛下，這是？”薛妍穗隱隱有了猜測，一箱子小兒玩的玩具，木盒里明黃色的緞布，繡著字的小香囊。

    皇帝輕輕吐了口氣，吐出在胸口沖撞不休的濁氣，壓在心頭多年的話，終于有了能說的人。

    “朕出生后，父皇賜名玄崧。”

    崧高維岳，山高大者為崧，寄托了先帝對兒子的期冀。

    皇帝就著她的掌心，打開小香囊，里面是一束黃黃軟軟的頭發(fā)。

    “這是朕的胎發(fā)?！被实勰曋@束胎發(fā)，眼神落寞，“這是朕從母腹中帶出的?！?/br>
    皇帝想起曾經(jīng)聽到的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神色陰翳脆弱，也許這是他的生身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皇帝一向是強(qiáng)大的，就算病重吐血時，忍受劇痛時，哪怕氣息奄奄，面色蒼白，依然堅毅剛強(qiáng)。而他此時，長睫低垂，覆下一片濃密的陰影，唇瓣抿得發(fā)白，像個孩童一樣，透著不知來處的恐懼。

    “陛下。”薛妍穗知道他的生母不是褚太后，看到他這樣，不由得大慟，撲進(jìn)他懷里抱住了他的腰。

    懷里的香暖驅(qū)散了蔓延心口的寒意，皇帝緊緊抱住她，這天下幸好還有她，阿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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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皇帝神志強(qiáng)大，身為帝王罕有將脆弱示與人前，但懷里幽香撲鼻，在薛妍穗面前，他不想克制，想要放任自己。

    片刻后，胸膛上溫?zé)徨?，皇帝捧起薛妍穗的臉龐，果然見她眼睛含著淚。薛妍穗不好意思的低頭，怕招惹皇帝更難受，隨便找了個借口，“睫毛掉進(jìn)眼里了?！?/br>
    皇帝充溢在胸口的那些傷懷情緒潮水一樣退去，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摸過舊物，不能給她擦淚，從她手里拿過小香囊，放進(jìn)了木盒，木盒放進(jìn)樟木箱。

    然后，牽著薛妍穗走出去，“朕還沒用午膳，陪朕吃點?！?/br>
    這一陪，這一天一夜薛妍穗沒能走出紫宸殿。

    薛妍穗累的手指都不愿抬，閉著眼一秒就能陷入黑甜鄉(xiāng)，皇帝還不肯放過她，在她耳邊喁喁絮語，她恍恍惚惚的聽到幾個字眼，“……上天賜予……一直陪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