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掙扎著從涼椅上起身，焦急道：“萁娘，豆娘好似跟小八郎吵起來，你快扶阿娘去看看?！?/br>
    阿萁忙上前攙她，又道：“阿娘身子不便，在家里等著，我去看看?！?/br>
    陳氏不依，道：“你還是個小兒家，哪里頂?shù)檬??！?/br>
    她執(zhí)意要去，阿萁怎也攔不住，只好扶著她出院門看看究竟是個什么景況，一腳跨出院，就看阿豆和施小八滾作一團(tuán)，阿豆人雖小，但她性子倔，被施小八撕咬得青一塊紫一塊，手里還死捏著一塊石頭，抽空就砸一下施小八。

    施家三妯娌在家掐作一團(tuán)，對上阿萁一家倒是口徑一致。施富娘子一手捂著胸口，活似見了鬼，連退幾步，驚怕不已：“唉喲喲，堂叔家是如何教的女兒，這般兇悍，這是要將小八活活打死。”

    施貴娘子跌足：“這哪里還是小娘子，活似要吃人?！?/br>
    施常娘子自己打起施小八來沒個輕重，卻容不得別人碰兒子一指頭，一屁股坐地上，掩面泣道：“我知我家八郎是個不討喜，再不討喜，難道要砸得他沒命？”

    許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三個兒媳唱作俱佳，只沒一個來拉開阿豆和施小八的，邊邁著老胳膊腿來拉架，邊罵三個兒媳：“他們小兒家，敵和你們的力氣，只讓他們纏斗?！?/br>
    陳氏看阿豆一身青紫腫塊，施小八額頭破了一個洞，滿頭的血，早嚇得臉色發(fā)白，驚懼不已，偏施老娘和施進(jìn)不在家中，她沒了主心骨，又添一層害怕。

    阿萁扶著陳氏退后幾步，讓她站好，自己上去和許氏一道，分開阿豆和施小八，俏眸掃一眼施家三媳，道：“不是侄兒就是侄女，伯娘嬸嬸先別說嘴，看看他們身上可受了傷？”

    施小八是個牛皮賊骨的人，摸摸自己一臉的血，還要拿話將阿豆，嘴巴開開合全：“小豆娘，沒人要，沒人要……”

    阿豆被阿萁拉在懷中，正要說清事發(fā)原委，眼尖看放小八的張張合合的嘴，辨清說得什么，委屈無比，哇得一哭嚎開。

    施常娘子捧著施小八的臉，心疼地直抽抽，惱怒地回頭問陳氏：“堂弟妹，你家豆娘合該好好管教，縱是吵嘴，哪有拿石塊砸人的？”

    陳氏理虧，連聲賠不是。

    施常娘子卻是個不依不饒的，皮笑rou不笑地道：“我知道弟妹肚子貴重，一門的心思都在這上頭。我勸勸弟妹，都是自己的骨rou，也分分心神給女兒，看你家豆娘，誰家的小娘子養(yǎng)得跟她似的?！?/br>
    許氏橫了眼大兒媳，喝道：“你快閉嘴?！?/br>
    施常娘子翻個白眼：“還不叫人說得？他們盼天盼地盼來兒郎，女兒活跟散養(yǎng)的雞，不知輕重，差點連累我兒丟了性命?！?/br>
    阿萁不禁生了氣，駁道：“堂伯娘，是非曲折究竟如何還是兩知呢，問清原委再說如何？”

    施常娘子不知怎得有點怕這個堂侄女，小聲道：“偏心還不叫說的？”

    陳氏真是又氣又急又心疼，隱隱又好似有點心虛，她本就生產(chǎn)在即，氣血翻涌間肚子隱隱作痛，張了張嘴，半個字都說不出口，只感渾身又痛又躁，熱一陣?yán)湟魂?，豆大的汗直往領(lǐng)子口鉆，甩甩頭想喚阿萁，這一動，整個天旋地轉(zhuǎn)，一頭栽倒在地。

    許氏正對著陳氏，唉喲一聲，拍腿急道：“這可了不得，快快，萁娘……”

    阿萁回頭，駭?shù)谜麄€色變，急步搶上去，她心下大慌，又知這當(dāng)口，自己不能慌亂，一狠心，咬破舌尖，激痛間，靈臺頓時清明。

    第86章 瓜熟蒂落

    陳氏一倒，施大家三媳生怕?lián)县?zé)，再不敢作妖，連著施小八都老實呆立在一邊，束著手腳，不敢有多一點的動靜。

    阿豆也嚇得傻了，傻呼呼地站那，連哭都忘了哭。

    也只阿萁和許氏能頂事。

    許氏指著三媳道：“你們過來搭手，莫不是讓你們弟妹在泥地里躺著，快合力攙她進(jìn)屋躺下。”

    施家三媳這才回過神來，人命關(guān)天，兩家有兩多的不合矛盾，眼下也暫放到一邊，三人一道，扶胳膊抬手?jǐn)v腳將陳氏從地上扶了起來，使力半抬半扶將她護(hù)進(jìn)院。

    阿萁匆匆忙忙謝過，又一拉阿萁道：“阿豆，你快去寺里找嬢嬢回來?！?/br>
    阿豆愣了愣，這才聽清阿萁的吩咐，一咬牙，拔腿就往外沖去。阿萁自己也忙回家，又讓聞訊出怕得險些哭出來的阿葉守著陳氏，自己提著一口氣，先急跑著去找江白術(shù)來家、

    江白術(shù)趕過來后掐指算了算，倒也是瓜熟的時候，把了把脈，雖有些浮躁，也還尚可。陳氏悠悠醒轉(zhuǎn)后，腹中作痛不止，她雖育有三女，這一胎卻是害怕不已，生怕出事，看著江白術(shù)滿是驚懼。

    江白術(shù)撫須，不急不緩道：“侄媳，你也不是初次為母，莫要慌張。”

    陳氏聽他語帶笑意，鎮(zhèn)定不少，左右看了看，施進(jìn)和施老娘俱不在家，這當(dāng)口，家中沒有主事的人，她難免又慌亂起來。

    阿萁在旁先求許氏，道：“大嬢嬢，眼下我家中沒有大人，沒個主事，求大嬢嬢在這當(dāng)個定海神針。我讓豆娘去叫我嬢嬢了，她跑得快，不多時我嬢嬢就能回轉(zhuǎn)。我先去鄰村請了接生婆來，家里的事大嬢嬢吩咐我阿姊?！?/br>
    許氏訝異她不慌不忙，一條一條理得分明，道：“你放心去，家里我盯著?！?/br>
    阿萁又沖施家三媳福了福，道：“大伯娘，二伯娘，三嬸嬸，累你們搭上一把手。”

    施家三媳見她絕口不提先才的吵鬧，心里倒有點過意不去，勉強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快去叫產(chǎn)婆去?！?/br>
    阿萁謝過后，捏了捏阿葉的手，阿葉看看陳氏，知曉自己得在家中頂事，忍著淚意朝阿萁點了點頭。

    阿萁略略放了心，轉(zhuǎn)身看陳氏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遂道：“阿娘放心，我路過江家，托江伯父進(jìn)山找阿爹回來?！?/br>
    陳氏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哭一樣的笑，家中無人，累自己二女兒來理事，暗恨自己發(fā)作得不湊巧，又怨自己軟弱無能。

    阿萁面上再鎮(zhèn)定，遇上這種大事心里總是惴惴沒底，實在分不出多的心力顧忌陳氏的心思，家中事一交待妥當(dāng)，不及拭額間滲出的薄汗，匆匆跑出家門。

    她一路先去江家，也是運道，江大恰在家中，她趕忙跟江大夫妻二人道自己娘親腹痛生產(chǎn)，想托江大幫忙進(jìn)山尋了施進(jìn)回來。

    江大夫妻嚇了一跳，江大不敢耽擱，二話不說立馬動身進(jìn)山。

    江娘子神色間很有幾分猶豫，她素來是不慌不忙的，今日卻很有些不知所措，道：“不如我去一趟你家……我雖幫不了什么，勉強能照料一下?！?/br>
    阿萁一時不察江娘子言語間的無措，她是更信江娘子，只眼下托了許氏，不好再另行相托，便道：“多謝伯娘，只我娘發(fā)作時，大嬢嬢正好在，正幫我守看著呢。”

    江娘子暗出一口氣，催她快去叫產(chǎn)婆，又皺眉問道：“可是相熟的產(chǎn)婆？可不可靠？生產(chǎn)大事寧可多費銀錢?！?/br>
    阿萁這卻不懂了，道：“都是嬢嬢請好，是個積年老人，聽聞我們姊妹都是她接生的?！?/br>
    江娘子恍然，道：“這便好這便好，你快去?！?/br>
    阿萁不敢再多逗留，胡亂一別，飛也似地跑去請產(chǎn)婆。說來也巧，施家請的產(chǎn)婆夫家姓陳，人喚陳老媳，卻是與陳氏娘家同村的。阿萁又借村中一個漁戶家的船，托他搖去扶河村，那漁戶聽說是去接產(chǎn)婆，便推了阿萁遞過來的銀錢，笑道：“往日你們借船，我少不得收些花耗錢，生子大喜緊要事，同村住，哪好收你銀錢。”

    阿萁收回錢，承了這樁人情。漁戶知事急，船竿急點，船小身輕，倒走得極快。到得扶河村，阿萁不等船靠穩(wěn)，跳上岸，一道煙跑去了陳老媳家。

    陳老媳正立家門口與人吵嘴，拍手拍腳，直罵得口沫橫飛，被罵得那個罵她不過，氣得跳腳嚎哭。阿萁?jīng)_上去一把抓住陳老媳的手，急道：“陳阿婆，我阿娘要生了，求您老人家快快去我家?！?/br>
    陳老媳被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認(rèn)出阿萁來，納悶道：“我摸過你娘的肚子，少說也有半個月哩。”

    阿萁不愿多說是非，只道：“陳阿婆，先不管這些，我阿娘肚子痛，臉都白了?！?/br>
    陳老媳直泛嘀咕，陳氏這一胎懷相又好，家里料理得又妥當(dāng)，定是生了什么事，才提早發(fā)動，斜一眼阿萁，這毛丫頭嘴倒緊。人命關(guān)天，她返身回屋拿了醫(yī)箱，跟著阿萁急步到碼頭，瞪著窄窄一條小漁船，道：“唉喲，老媳婦我生得肥胖，可別翻了。”

    漁戶呸呸幾聲，道：“嬸娘，你這話說得不地道，我家吃魚都不翻面的，你來張嘴就說翻?！?/br>
    陳老媳笑道：“我只是嫌它不穩(wěn)。”

    漁戶更郁悶了，氣道：“哪當(dāng)不穩(wěn)，穩(wěn)得很?！?/br>
    阿萁急得恨不得生出兩只翅膀攜著陳老媳回去，陪著笑，扶著她道：“阿婆放心，江伯慣常打漁的，又快又穩(wěn)?！?/br>
    陳老媳顫抖地跳上船，抓著阿萁的手，不忘嘀咕：“我不是嫌它不快不穩(wěn)，我是是嫌它小輕，載不動我。”

    漁戶翻著白眼，連急帶氣間捉弄，輕舟真如箭過水，沒把陳老媳嚇個半死。

    船到半途，阿萁忽然想起一事來，暗道：壞了。自己急著請陳老媳家去，卻忘了順道跟外婆家中說一聲，不知會不會落埋怨。

    陳老媳坐了小一程，略略定了心，她也是個人精，一相看阿萁的神色，便知底里，笑道：“丫頭，安心，這事出突然，一時忘了落了是常理，到家后再托人走一趟，告訴你外婆家一聲?！?/br>
    阿萁勉強笑笑，家中和外婆家很有些意見不睦，放往日自是小事，現(xiàn)下有了嫌隙，小題也能大作。

    她們一路急趕回村，等到得家，施老娘和施進(jìn)竟都已歸來，家中煙炊起著白煙，灶中煮著熱湯水。

    施老娘在寺中拜佛求平安，阿豆腳快，鼠鉆似找到她，施老娘受驚不小，真是萬年小心還是不落防，都快生竟是節(jié)外生枝。她怕陳氏難產(chǎn)，不顧年老腿僵，緊趕慢趕地趕了回來。

    施進(jìn)那邊真心是落巧，他進(jìn)山是去步陷阱，想著陷只山雞來，養(yǎng)在家中，等得陳氏產(chǎn)后為她補身。江大來尋他時，他正要往山里走走，錯一丁點，怕是撞不著來。施進(jìn)下山崗后，拿手摸脖項，摸得一手汗。

    阿萁扶著陳老媳慌慌到家，見著施老娘和施進(jìn)，這才感到雙腿發(fā)軟。施老娘偷空夸道：“好孩子，好孩子，全托你有心里有主意?！?/br>
    一旁江大心里更是得意竊喜不已：這個兒媳是定得值，我家大兒有眼光，哈哈，打著打籠也找不著的好兒媳，算是落在我家，早早定下，果然不差。

    阿豆與施小八躲一起，雙雙都有點心虛發(fā)慌，好在眼前大人忙碌擔(dān)憂，無暇理會二人。

    陳老媳進(jìn)去后，將門一關(guān)，施家上下只聽她與陳氏道：“侄媳兒，你也是生過三胎的，不要慌，舍下力氣。”

    陳氏嗚咽幾聲，聲小聽不清。

    陳老媳破鑼似大嗓門，笑道：“侄媳放寬心，你村里的郎中摸過你的脈，好著呢。我摸你的肚子，也是好的，許你肚里這個心急，要早早出來看看人世光景呢?！?/br>
    陳氏許是被安慰，心安下來，□□聲也漸漸小了。

    施老娘抱了一小籃的雞子出來，叫阿葉煮糖水雞子，多放點紅砂糖，陳氏那多備幾點，在座各人也分一兩個墊墊肚子。

    施大家三媳看施老娘這般大方，看得眼酸，暗忖施家發(fā)了財，砂糖和雞子活跟不要錢似的，還各人頭分分，她們這些，生的時候都只撈得一個兩個雞子。

    阿萁偷空吃了一口水，潤潤干得起火的嗓子，阿豆出生時，她還不甚懂事，不似這次擔(dān)驚受怕心頭直跳。她爹施進(jìn)背著手，繞著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時不時拿耳附在窗那頭，聽個動靜。

    施老娘又捧出菩薩來拜了拜，拜過后，還是不大安心，又拜了拜祖宗，嘴里不住念叨著要保大小平安，保孫兒康健聰敏。

    直聽得阿萁更加惶惶，她心中生亂，便覺度日如牛，往日日頭來去如梭，今日這日頭卻是像行將就木的老人，半點不肯挪窩，等得仿似秋風(fēng)起，才見日頭斜了斜。

    直等得天將擦黑，陳氏忽然幾下高聲□□，阿萁聽得整顆心揪成一團(tuán)，阿葉更是白了臉，連著施進(jìn)都嚇了一跳，只施老娘還穩(wěn)得住。

    施進(jìn)掛心陳氏，一咬牙就要沖進(jìn)屋看個究竟，剛邁開腿，便聽到屋中一聲響亮的嚶啼。

    阿萁一愣，開心道：“阿娘生了？”

    施老娘臉上也露出笑，謝過菩薩祖宗，道：“這個時辰就生，可見母子平安。”

    施進(jìn)搓著手，更是安耐不住，笑道：“我又當(dāng)?shù)?，我又?dāng)?shù)?。”江大拍他肩，大笑著道了幾聲喜?/br>
    陳老媳打開門，抱著一個紅襁褓站在堂屋中，笑瞇瞇與施進(jìn)：“侄兒，看看你家小娘子，唉喲，以后定是個俏模樣?！?/br>
    施老娘的笑頓時僵在嘴邊，刷得掛下了臉。施大三媳你看我看你，似笑非笑，你推我擠，欲言又止，惹得許氏不得不出聲，支使三人回去。

    阿萁緩緩?fù)鲁鲆豢跉?，看了看漫天晚霞，喜悅中夾雜著滿心的無力。

    第87章 命中無子

    施家喜得千金，除卻施進(jìn)一徑傻樂，施老娘是殊無半點喜色；阿葉和阿萁心喜陳氏平安生產(chǎn)，看新得的小妹心中也很喜愛，二人卻是七上八下大為不安；阿豆與施小八坐一處，嘴角還有腫著一個包，黑色的大眼流淌連自己都尚不了明的明明暗暗，不是阿弟，無人跟她爭寵，可是，是小妹的話……好似也不是什么好事。

    施小八默不作聲地看著周遭的人，他堂嬸家又生了一個小娘子，他娘說過，一個家中沒有男兒郎是不行的……

    陳老媳將眾人神色收在眼底，她知施老娘是個厲害的，眼下心里不得勁，不敢和她說笑道喜，省得討個沒趣。逮著在那樂呵的施進(jìn)喚道：“施家侄兒，來來，抱抱你家小四娘，生就討喜模樣?！?/br>
    施進(jìn)忙上前幾步問道：“我娘子她？”

    陳老媳將懷里的襁褓遞過來，又笑道，“你娘子好著呢，生得順利，母女平安，眼下屋里血污骯臟，我先收拾得干爽，你們再去看她?！?/br>
    施進(jìn)接過襁褓，里頭裹著一個紅通通的小女娘，胎中養(yǎng)得好，生下就有烏油濃密的胎發(fā)，眉目清晰，扁著一張小嘴，要哭不哭的。自己的骨rou，怎么看怎么喜愛，三分人貌都看成了十分，施進(jìn)越看越覺自己小女兒俊俏，招呼阿葉、阿萁、阿豆三姊妹上前：“葉娘萁娘豆娘，來來，看看你們小meimei，你們小時也是這般模樣，哈哈，大后又是個精神的丫頭。”

    阿萁和阿葉到底也沒按捺住心癢，擁上去看小妹，果然看著就秀麗，二人唇邊不由都露出一點笑。阿豆慢半拍，踮起腳湊過去看了一眼，卻沒看出好看來，不過紅通通的沒毛猴子。

    坐中江大雖也是個粗人，比之施進(jìn)卻不知精明多少，眼看施老娘滿臉罩著烏云寒霜，心里嘆了口氣，撓撓頭，覺得不便多留，上去誠心誠意賀喜了施進(jìn)，笑道：“進(jìn)兄弟添了千金，幾時一道吃酒慶賀慶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