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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涼州詞在線閱讀 - 第126節(jié)

第126節(jié)

    聽得赤術(shù)的話,馮予忿然作色,卻也只能將滿腔怒火化為自己的噗嗤一聲笑。畢竟胸口疼痛的那種感覺,就算是他也大呼受不住。

    “所以,我這是被你當(dāng)做人質(zhì)了?”馮予冷笑。

    “你這廝已經(jīng)敗了,留著我,我二叔也不會多分你一塊地?!?/br>
    馮予覺得赤術(shù)太蠢,竟然連這一點也看不明白:

    如若赤術(shù)以他為要挾,在陣前當(dāng)面向馮駕討要地盤。他那光明磊落的二叔一定會第一個搭箭挽弓,沖他大喊:

    予兒,我們是戰(zhàn)士,馬革裹尸是我們的榮耀!今日二叔送你一程,待我取下赤術(shù)那廝的頭,便能替你報仇啦!

    然后再一箭射穿他的喉嚨。

    在土地這個問題上,馮予相當(dāng)清楚,馮駕不會受任何人的威脅。

    赤術(shù)當(dāng)然也清楚,不過他壓根兒也沒準(zhǔn)備讓馮予做人質(zhì)換土地。于是他白了馮予一眼:

    “你的腦袋里便只有人質(zhì)、脅迫這樣的字眼嗎?你忘記了你的墳塋還是本王替你修的,前幾日,本汗的三哥帶了你叔,去將軍冢請了你的骸骨,本王的親軍為了那場移交儀式可是cao練了許多日。

    要做人質(zhì)總得能給人威懾吧,你已經(jīng)死了,早做不得人質(zhì)了,你只是我赤術(shù)手上的一粒棋,待到需要時才會用的棋?!?/br>
    “你……”

    馮予怒目,回想起自己初醒過來時正看見赤術(shù)頭戴緦麻,身穿喪服,為他辦喪事的模樣。馮予這個名字的確是早被赤術(shù)埋進將軍冢了,禁不住悲從中來——

    二叔一定傷心壞了……

    可是他傷勢太重,如今依然動彈不了,只能跟個牲畜似的被赤術(shù)運來運去。

    “你要拿我換什么?”馮予皺眉,既然赤術(shù)也清楚馮駕吃軟不吃硬,那么留著他又有何用?

    赤術(shù)笑,倒也不遮掩,他雙眉一揚:

    “換我契丹的百年安穩(wěn)?!?/br>
    馮予啼笑皆非,“赤術(shù),你想讓我替你打仗?你對我馮予雖說有救命之恩,但是我已經(jīng)這樣了,就算我想報恩,也再為你提不得刀?!?/br>
    赤術(shù)擺頭,“誰要你提刀了?自有你二叔替我契丹提刀。”

    馮予愣住了,“此話怎講?”

    他望向赤術(shù),雙目炯炯,一副嚴(yán)防死守的警惕模樣,他覺得此人甚危險,一肚子壞水,讓人猜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

    赤術(shù)卻不肯再講,只笑瞇瞇地望著馮予:

    “本汗救你,也是因為敬重你是條好漢,既然是好漢,便自然得有好漢的氣節(jié)與尊嚴(yán)。你放心,本汗欣賞你這樣的英雄,絕對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br>
    “我也不會因為你救了我的命,轉(zhuǎn)頭與我二叔為敵的。反倒是你小子得當(dāng)心了,小心我一朝恢復(fù)了身體,血洗你的上京。”

    聽得此言,赤術(shù)倒是哈哈大笑起來:

    “小將軍戲言,你不會的?!?/br>
    赤術(shù)抬起手指沖馮予輕點,“一來,你馮予是君子,怎能做得出戕害百姓的事?二來嘛……”

    赤術(shù)伏下身,滿眼帶笑,看進馮予的眼睛: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赤術(shù)才是這天底下的王,你會像我倔強的小娘子一樣,心甘情愿收起你那滿身利刺,為我赤術(shù)臣服,為我契丹臣服。”

    聽赤術(shù)說起薛可蕊,馮予倒是回過神了。

    “我嬸子呢?”

    馮予一臉嚴(yán)肅地質(zhì)問赤術(shù)。既然馮駕來了,赤術(shù)開始狼狽逃竄了,他就應(yīng)該向馮駕俯首稱臣,并把薛可蕊還給馮駕才對。

    赤術(shù)不喜歡馮予對薛可蕊的這個稱呼,他覺得忒刺耳??墒撬矝]辦法矯正,只能放任自流。馮予不怕他威脅,他除了將他殺死,找不出第二條路來威脅他,更何況,馮予壓根不介意被他殺死。

    “我把薛可蕊留王庭了,你們漢人的軍隊會找到她的。”

    適才一派閑適的赤術(shù)消失不見,現(xiàn)在的他一臉不悅,也不看馮予,只望著眼前車窗簾上密匝匝的青竹篾發(fā)呆。

    “哧——”馮予忍不住笑了。赤術(shù)再無法無天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哇!

    “你會死無葬身之地的,敢動我叔的妻子?!?/br>
    馮予說得暢快無比,他笑吟吟地望著赤術(shù),眼中盡是愉悅,似乎已經(jīng)看見赤術(shù)身首異處、血流遍地的凄慘模樣。

    赤術(shù)知道馮予的意思,可是他不怕,便沖馮予無所謂地一笑:

    “馮予,虧得你還是個男人,竟然這么不了解女人。薛可蕊心甘情愿跟著本汗如此之久,她的心早已不復(fù)當(dāng)初的澄澈?!?/br>
    他望向馮予,用打賭的語氣沖他說話:“你信不信就算本汗現(xiàn)在就立在她面前,她也不會告訴馮駕,我就是赤術(shù)?!?/br>
    馮予怒,想跳起來揍他,無奈跳不動,便只能依舊躺在地上咬牙切齒:“禿髯小賊,你真是個賤人?!?/br>
    赤術(shù)被馮予罵,也不生氣,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語氣也淡淡:

    “你可別嘴硬,眼下本汗當(dāng)真要回一次涼州,本汗沒來得及與她道別,這一路都走得不順心。你要不要跟本汗賭上一賭,看看我的小娘子,當(dāng)著本汗與你叔的面,究竟是會說還是不會說……?!?/br>
    馮予瞠目,他覺得赤術(shù)當(dāng)真是個瘋子,能目中無人到如此地步,今晚怕就是他的死期。

    赤術(shù)太狂妄,他太不了解馮駕了,他二叔能走到今天,靠的可不只是一片忠心與赤膽。

    “你會沒命的,我勸你還是消停一些?!?/br>
    馮予半笑半認(rèn)真地對赤術(shù)建議。

    雖然赤術(shù)是馮予的敵人,但是,除了赤術(shù)是契丹人外,馮予覺得赤術(shù)算是他們契丹人中才情最為出色的王了。英雄惜英雄,就像赤術(shù)對馮予的欣賞明白又清晰外,馮予也會忍不住向赤術(shù)提示他的不妥。

    “可是我一直忍不住想她,你知道嗎?本汗從來都沒想過要扔下她,我還準(zhǔn)備立她為本汗的大妃……”

    赤術(shù)一邊說一邊直起身來。

    “兩日后,咱契丹的薩滿法師要給馮駕貢獻一場祈福儀式,表達我契丹與你們漢人交好的決心。本汗沒有與她道別,正好趁此機會回去一趟,就遠遠地看她一眼……”

    赤術(shù)難得的露出一臉頹色,馮予能看見他眼底的不甘與傷懷,馮予張了張嘴,又忍住了。

    雖然赤術(shù)救了他的命,可是他霸占了河西,霸占了薛可蕊,他終究還是他馮予的敵人。

    所以,赤術(shù)應(yīng)該死。

    ……

    馮予沒有再與赤術(shù)多說,他任由赤術(shù)就這樣離去。

    直到多年以后,馮予與玦畫談及赤術(shù)時,他都會對她說:

    他馮予沒有對不起河西,也沒有對不起二叔。只是他個人虧欠赤術(shù)一條命,所以在二叔兵臨上京時,他才會出城,以一己之力,止戈定揎。

    玦畫卻笑了:你這傻子,你又中計了,你知道赤術(shù)為何會說,靠你可換契丹的百年安穩(wěn)?

    為何?

    玦畫愈發(fā)無語:蠢材!你不是已經(jīng)做了嗎?為何會做,難道不應(yīng)該我來問你?

    第一七三章 祈福

    這是如常和煦的一個清晨, 薛可蕊甫一睜開眼, 便看見馮駕一臉溫柔地沖她笑。

    “蕊兒,今日契丹人自涼州正式撤退完畢, 大街上會有慶?;顒?,你要去看看嗎?”

    薛可蕊不做聲,她剛準(zhǔn)備搖頭, 又想起馮駕剛才的話中有個突出的關(guān)鍵詞——

    大街?

    莫不是那活動還是露天的?

    薛可蕊瞬間精神百倍, 能到街上去,聽上去是一個很不錯的建議呢!

    薛可蕊沒有再搖頭,她點點頭,坐起身來,任由馮駕替她整理小衣,穿上外裳。

    馮駕沒太多的時間與她說話,也沒渠道親密, 于是每日早間便成了馮駕親自出馬當(dāng)丫鬟的時候。馮駕抓緊一切機會與薛可蕊說話, 告訴她今天他又清空了幾個城池,遷回了多少百姓。

    雖然得不到她的回應(yīng), 馮駕依然一個人講得帶勁。在說到慶典活動時, 他看見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光, 他想,她還是沒放棄離開他的念頭……

    馮駕依舊不能確定傷害他蕊兒的那個人是誰, 但馮駕想, 如果那是一個活人, 那么他一定能在那人露面的那一瞬間, 將他認(rèn)出。

    “蕊兒,慶典自午時開始,會一直持續(xù)到晚上。你身子不好,咱們看完薩滿祈福便回衙門休息一會。晚上還有游花燈,你若精神好,咱們再繼續(xù)出門?!?/br>
    馮駕一邊說,一邊拿了玉梳細細替薛可蕊通著頭發(fā)。

    “可惜駕不會梳頭,不然今日定要給我的蕊兒梳一個最好看的頭發(fā)。”

    馮駕無不惋惜地將玉梳遞給了身后的翠煙,鏡中的薛可蕊美麗又冷清,這讓他心底禁不住泛起一陣愛意。他低下了頭想吻上她的臉,卻感覺到她瞬間的躲避。

    雖習(xí)慣了她的抗拒,馮駕心底依然有些傷懷。一時間一股執(zhí)拗泛起,他手下用力,將她的臉固定了,自己則去勢不停,只在湊近她的臉時,生生轉(zhuǎn)了一個向,吻上了她的發(fā)際……

    只蜻蜓點水的一個吻,馮駕迅速離開了薛可蕊的臉,他抬頭看進面前的銅鏡,鏡中的薛可蕊除了有些慍怒,似乎并沒有發(fā)作的跡象。

    這讓馮駕禁不住輕輕呼出一口氣,他不由得暗暗自嘲:什么時候,他馮駕竟也變得如此瞻前顧后,畏首畏尾了……

    ……

    自午時開始,大街上便開始熱鬧起來,人們紛紛走上街頭,慶祝涼州的回歸,道旁的大樹上掛上了涼州百姓們親手扎的燈籠,稍有點存貨的家庭還貢獻出了彩絹。

    馮駕的大司馬安排了全城慶典,大司馬及諸多將士走上街頭,他們設(shè)立了慰民點,為重回涼州的百姓們發(fā)放糧食與種子。

    曾經(jīng)的戲園子重新開了張,戲子伶人們走上街頭,建帳搭臺,免費為路人們唱戲。曾經(jīng)的江湖藝人們也不歇著,胸口碎大石,喉間吞火,赤胸頂槍,一場場表演贏得一群群姑娘媳婦、老少爺們駐足喝彩。

    馮駕口中的“出門”,與薛可蕊預(yù)想中的相去甚遠。他并不允許薛可蕊單獨行動,今天的馮駕似乎很閑,閑到他無時無刻不緊緊拉著薛可蕊的手,東看看西瞧瞧。

    大街上的表演雖然很精彩,可是薛可蕊的愿望落空了,還是倍感失望。就在她情緒懨懨地登上馮駕的馬車時,魏從景來了。

    魏從景告訴馮駕,契丹人的薩滿法師到了西門廣場,他們代表撤離的契丹國向咱南蜀王敬獻完最后一次祈福儀式后,也會離開涼州城,希望南蜀王與夫人撥冗賞光。

    馮駕頷首,轉(zhuǎn)頭拿眼相詢薛可蕊。薛可蕊被馮駕扯著走了一個下午,有些累了,她靠在座位上,無可無不可地?fù)]揮手,她無所謂馮駕去哪里,只要能讓她坐著就行。

    馮駕見薛可蕊沒有搖頭,但情緒也不高的樣子,便拉著她的手溫言對她說:

    “那么我們便去看一會吧,畢竟對方有心,不去露個面也不禮貌?!?/br>
    馮駕小心翼翼地邀請薛可蕊參加他的活動,生怕一個不如意惹得她不高興。

    聽得他低沉又小意的聲音,薛可蕊回過頭來。她抬眼細細看向面前的馮駕,這分別了許久,再次重逢,她還真沒有再仔細看過他。

    她看見馮駕瘦了許多,持續(xù)又高強度的征戰(zhàn),給他俊朗的眉宇間也蒙上一層薄薄的秋霜。車窗外有陽光打在他的半邊臉上,半明半暗,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與深邃的眉眼,他的臉上帶著笑,卻愁緒難掩。

    這讓她想起初次與他共處一馬車的情景。

    那時的他,意氣風(fēng)發(fā),眉宇間的快意與灑脫曾壓得她不敢直視。

    他曾經(jīng)是那么高高在上,如今竟也會為了她的一個表情躑躅傷懷……

    心頭涌起一股脈脈哀傷,她突然有些感動,他堅持牽著她走了這么久,也只是希望她不要離開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