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有考試資格的,全都是從各地考上來的舉子,也都算是體面人了,但到了要檢查是否夾帶小抄的時候,這份體面也就蕩然無存了。 衣服、鞋襪全都脫下來,被一件一件的檢查,光著身子,一覽無余的情況下,衙役照樣也是要上手檢查的,頭發(fā)被散開,被撥亂,鼻子、嘴巴、耳朵……這些有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要被上手檢查一番,連肚子都被按了好幾下。 好在這些都是在房舍里進行的,除了做檢查的衙役之外,待在這間房舍里的,都是有同樣命運的考生,誰也用不著笑話誰。 不必被更多的人看去這狼狽的模樣,大概是考生們唯一的安慰了。 這會兒就考察自理能力了,沒有下人,衣服自己穿,頭發(fā)自己綁,最后還得自個兒把考籃整理好,提進考舍里頭去。 這也算是固有的流程,所以人人都會,也就是熟練度不同而已,魏時在考生里頭算是熟練度比較高的了,畢竟他一直都習慣這些事情自己做。 不過這考前的檢查過程,可是不會被列入成績的,自理能力再好也沒什么用,頂多就是狼狽的時間比旁人短一會兒。 可丟臉這種事情,在同樣的人面前,一炷香的時間跟兩柱香的時間又有什么不同。 這頭一天是不發(fā)考卷的,等所有的考生都進來,找到對應的考舍,把自個兒的東西收拾齊整了,天色差不多也就暗下來了。 這樣的天氣也不用在房間里燒炭,哪怕是晚上,蓋一層薄被子也足夠了,不過為了預防變天,魏時的考籃里照樣準備了木炭,真要是遇到天氣驟變、氣溫下降的情況,也可以拿出來派上用場。 被褥、枕頭都是考舍里直接提供的,瞧上去也不臟,不過聞起來總覺得有股怪味兒,魏時一開始躺在這床上壓根就睡不著覺,鼻翼之間縈繞著這股子味道,總覺得這身下鋪的、身上蓋的都不太干凈。 明明鄉(xiāng)試那會兒,用的也是考舍提供的被褥枕頭,當時他可沒這么矯情,睡覺睡的那叫一個踏實,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有什么怪味兒。 可見,這兩年來,他是享福享慣了,都已經不習慣吃苦了。 第67章 一更 會試分為三場舉行,每三天一場,不過場次只代表了科目,每一場考完,考生們是不能出考場的,等到第二天再發(fā)新的試卷出來。 也就是說考生要在考場里呆足九天九夜,中間是沒有間隔的,這一點跟鄉(xiāng)試是不一樣的。 鄉(xiāng)試雖然也是分三場進行,每場的時間也都是三天,可每一場考試結束,考生都是可以出來的,在外面修整上一兩日的功夫,才到了下一場考試進行的時間。 會試的題量大,難度更大,從全國的舉子當中,篩選出百名左右的人,如果試題不難的話,又怎么拉出差距來。 同鄉(xiāng)試一樣,這第一場考的還是帖經和墨義,到了會試,帖經和墨義考察的就不僅僅是基本功了,還有考生的閱讀量。 從古至今,這儒家的經典可太多了,更何況本朝的科舉雖然是以儒家為主,但是也吸納了道家、法家的內容,這三家的經典著作加起來,絕對不少。 最基本的四書五經,只能在里面占到很小的一部分。 帖經,純粹考察的就是背誦和默寫的能力,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很難有胡謅的余地。 墨義倒還有考生自由發(fā)揮的可能性,遇上實在沒見過的句子,字都是認識的,釋義就那么幾種,大差不差的也還是能順下來的。 當然了,句子本身的釋義是不可能脫離開文章的,這就看考生的理解能力了,曾經讀過整篇文章的,那肯定要沾光,倘若沒有,那一部分看能力,另一部分就要看……運氣了。 魏時在墨義題目當中,就有兩道是自己把意思順下來的,原來的文章他是沒讀過,所以只能是發(fā)揮想象力,努力讓自己的解釋靠上點邊兒。 這在以往的考試當中,是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魏時一開始底子打的就牢,基本功可以說是相當扎實,墨義和帖經,是除了算學之外,他最有把握的科目了。 還真沒遇到過這次的情況,兩個句子一點印象都沒有,既不知道出處,也不知道作者。 第三天的下午,魏時把這兩個科目的試卷檢查了好幾遍,實在是檢查不出什么東西了,索性就直接喊來衙役,讓人把試卷收上去了。 考舍是用木板間隔開的,左右兩邊的考生都是瞧不見的,但是為了方便考官和衙役們巡查是否有作弊者,因此正前方是空著的,沒有墻,也沒有門。 所以魏時輕而易舉看見正對著的考生,左前方和右前方也能看到兩個,加起來在他視線范圍之內的考生就有五個。 交上了自個兒的試卷,魏時也就有閑心觀察別人了。 正對著他的考生,愁眉不展,應該也是到了最后查缺補漏的階段,試卷翻得特別快,但是下筆的次數(shù)卻不多。 也對,就跟他一樣,第一遍做試卷的時候,基本上把會的都寫上,再來第二遍的時候,既是做檢查,也是把不會的題目能鄒的就鄒上,真要是一點都鄒不上的,那也就只能空著了。 左前方兩位考生,瞧著應該都是他叔伯輩的了,頭上都有了不少白發(fā),一位是集中在鬢角,另一位滿頭都依稀可見白發(fā)。 這把年紀了還來考試,考場里頭九天九夜的日子可不好熬,魏時一方面表示敬佩。 另一方面也,是為這二位嘆惋,人生匆匆?guī)资d,除了金榜題名之外,還有旁的嘛,何苦把大半輩子的時間都蹉跎在科舉上,明明只要考中了舉人,就可以做官了,就算是不想做官,那也可以專心做學問。 不得不說,科舉制度要篩選出來的還是全能型的人才,閱讀量要足夠豐富,讀書的基本功要打得扎實,詩賦、雜文要寫的好,還得精通律學和算學。 最后的策問,不光是考察寫文章的能力,更重要的還是洞察世事的能力。 總而言之,在全國那么多人里,選出一百名左右的進士,這樣的淘汰率實在是太高了,有一個科目跟不上,就基本上注定了沒辦法被擇優(yōu)錄取出來。 魏時一直都知道詩賦和雜文是自己的短板,所以從來都沒放棄過練習,除了策問之外,花費時間最多的就是這兩項了。 哪怕他一直都認為,真等到入了仕途之后,最最派不上用場的就是這兩項了。 右前方的兩位仁兄,有一位貌似還是熟人。 魏時先前沒有注意過,這會兒仔細瞧著,倒覺得有幾分熟悉。 鄭家逸,小三元,跟他同一年鄉(xiāng)試,當時魏時是解元,第二名就是鄭家逸。 因著鄭家逸比魏時大了三歲,所以他一直都以為鄭家逸會在鄉(xiāng)試之后,直接參加第二年的會試,不必像他一樣多等三年。 不過當年會試放榜的時候,他也是親自過去瞧了的,上面既沒有鄭家逸的名字,也沒有劉子成的名字。 這也就是說,江佑府鄉(xiāng)試的前三名,不管是不是都沒有參加會試,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全都不在那一年會試放榜的名單上。 魏時當時就覺得,知府劉大人若知道這情況,心情肯定不怎么樣。 不管是熟人,還是之前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表情要么是眉頭緊鎖,要么就是一臉的嚴肅,總之就沒有一個特別輕松愉悅的。 在考場上,別的考生苦大仇深,魏時也就放下心來了,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覺得這題目難。 在考場上的頭兩天,心情過于激動,哪怕是做一整天的題目,到了晚上也很難像平時那樣,躺在床上,頭沾枕頭立刻就睡著。 更何況被褥上還帶著一股子怪味兒,魏時頭幾日入睡,靠的全部都是默背,也不拘是哪一本書,想起什么來就背什么。 反正這些試卷上的題目實在是太雜了,哪怕是四書五經,一本書上也抽不出幾個句子來,大都是一本書就出上一兩句,全部混雜在一塊。 是以,在這種情況下,晚上用來催眠的背書,也就沒什么挑選的必要性了。 不過第一場的考試結束之后,在這個考舍里的第四個晚上,魏時卻是倒頭就睡。 一方面是來自身體上的疲憊,題量實在是多,胳膊都是酸的,另一方面是來自精神上的疲憊,做題的時候要集中注意力,整個神經都是繃著的,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場,松懈下來,自然也就覺得累了。 不過,魏時對第二場的考試還是很期待的,算學和律學,這兩個科目,前者是他擅長的,后者則是他喜歡的。 魏時一直都覺得,在這所有的科目里頭,若論到實用性,當首推律學。 關鍵是朝廷的這些刑法、律令,也都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能夠形成一個邏輯在里面。 縱使是文科生,背政史地的時候,那也是講究邏輯的,大腦把這些東西儲存下來,如果沒有一個邏輯鏈在里頭,容易遺忘不說,更重要的是不容易提取。 作為文科生,最擅長的應該就是把一個一個的知識點打碎了,然后重新雜糅在一起。 這對于律學的學習來說,還是很實用的。 在期待中來臨的試卷,難度和題量都是能夠讓魏時滿意的,自己尤為擅長的科目,當然是希望更難一些才好,這樣才能跟人拉出差距嘛。 算學題目就只有最后一道是拔高的,難度明顯,特別湊巧的是,跟這道題目類似的題,魏時曾經做過,就是在師伯那里。 當時并不是他跟師伯第一次見面,但確實是第一次有求于師伯,也是頭一次跟師伯說那么多的話。 師伯當時總共是給他出了五道算學題,一道比一道難,其中的第三道,跟試卷上的最后一道題目是差不多的。 當初這道題,魏時僅僅做出來一半。 之后,感謝師伯,這五道題里邊,第三道題是師伯給他完完整整講過的。 前兩道他做出來了,后兩道實在是太難了,師伯嘗試著跟他講過幾次,但沒有特別整的時間,再加上他空間思維的能力實在是差,所以至今后兩道題目也沒有完完全全的講過一遍。 魏時興奮的都有些想尖叫,這到底是什么逆天的運氣,難不成他的金手指就是這個,運氣特別好,好到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接連三天,魏時都是在亢奮當中度過的,試卷檢查了一遍又一遍,不過這次他倒沒有提前交卷,畢竟他附近的這么多的考舍,貌似還沒有一個考生交卷的,他也就不做這個出頭鳥了。 第三場,考的是策問和詩賦。 跟以往的考試一樣,詩賦也是指定了主題,這一次的主題,魏時不知道是應該贊主考官返璞歸真,還是應該暗地里吐槽主考官不用心。 以‘春’為主題,這應該是古往今來的詩人們都已經寫膩了的主題,也是所有讀書人從接觸詩賦開始,就一定會練習的題目。 春天可寫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魏時寫的是春雨,‘蜜月期’的時候,他跟夫人曾經去莊子上小住過幾日。 那時還是冬天,自然不會有春雨,不過卻是有一場冬雪不期而至。 農人臉上歡欣的表情,連小孩子都是高興的,這一場雪是他們期盼了很久的。 想必一場及時的春雨,能帶給農人的喜悅感也是如此。 魏時的詩,寫的便是春雨和農人。 策問題目,出乎意料的大,如何看待全國財政重心逐漸向南偏移的原因和影響。 魏時很是后悔,之前怎么沒去跟師伯多討教幾次,這天下難道還有人比戶部尚書更清楚全國財政嗎。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這話雖然放在這里不太貼切,但是卻能完美的詮釋出魏時現(xiàn)在的心情。 不過沮喪歸沮喪,策問該寫還是要寫的。 全國的財政中心逐漸南移,這不是從本朝就開始的事情了,前朝起,就已經有這個趨勢了。 魏時沒研究過經濟,但是作為文科生,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加起來總共六年的歷史課可不是白上的。 上輩子,在沒有發(fā)生過偏移的歷史上,全國的經濟中心也發(fā)生了南移,這原因和影響都是分析過、背過的,如今也能依稀想起幾條來,關鍵是這分析套路是不變的。 雖然朝代不一樣了,歷史從武則天時期便轉了一個彎兒,導致經濟難移的原因和影響也就不太一樣了,不過,分析的層次和條理,照樣是可以拿來用的。 魏時打了兩遍的草稿,寫了改,改了寫,在最后一天的中午,才開始把文章謄寫到正式的卷面上。 卷面整潔不整潔,也是會影響到閱卷者對考生的印象,魏時絲毫不敢懈怠,一口氣寫下來,停筆的時候,背上已經是密密麻麻的汗了。 魏時很慶幸自己手上是不太會出虛汗的,不然的話,光是停筆用帕子擦汗,也是件麻煩事兒。 不過,熱總比冷好,會試沒開始之前的整個八月,京城附近的寺廟香火旺盛,求保平安的、求高中的,還有一群求……不變天的。 不管是神佛顯了靈,還是這一屆的考生運氣好,這天公還真作美,一連九天,全都是好天氣,沒有陰雨連綿,也沒有氣溫驟降。 從考場上出來,魏時走路的步子都是虛的,不止他是這樣,考生們瞧上去精神頭大都不怎么好,步子虛浮,誰也不搶著往出口去,慢悠悠的往前走,特別像是一群已經年過古稀的老人家。 出了考舍之后,沒走兩步,便被趕過來的元寶攙住了。 到今天,這一百步,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了,就差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