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柳一個不妨，手里的蓮花燈摔落在地。燈籠里的蠟燭歪倒，紙糊的燈籠一下變成了一團(tuán)火球。

    明若柳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腳下的火球，顧琢齋不耐地嘆口氣，將她拉到一旁摁在墻上，竭力壓著怒火，低聲質(zhì)問道：“你是又想一走了之嗎？”

    街上明亮的燈火照進(jìn)巷口，隱約照亮了顧琢齋一面緊繃的側(cè)臉，明若柳畏怯地看了一眼他銳利的眼睛，很沒出息地移開了目光。

    顧琢齋心里的火因?yàn)樗亩惚茑岬抿v高了一丈。

    “你怕我？”他迫近一步，沉著聲音逼問。

    明若柳被顧琢齋壓得幾乎整個背都貼在墻上，兩人離得極近，他感受到顧琢齋沉熱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你先放開我?！彼椭p聲說。

    顧琢齋譏誚地擺頭笑了一聲，反而將她的手腕抓得更緊了。

    他放開她做什么？他怕他一放手，她就會像一縷青煙瞬間消失無蹤。

    明若柳能感受到顧琢齋在生氣，顧琢齋真生氣來時她還是很怕的，她心下一尋思，皺著眉頭轉(zhuǎn)了下手腕，委屈地小聲說道：“可是你弄痛我了?！?/br>
    她這句帶著尾音的話飄到顧琢齋耳朵里，就像在他的怒火上澆上了一杯冰冰涼涼的雪水，刺啦一聲騰起了一片煙霧。

    顧琢齋身體略微向后靠了靠，手卻沒放開。

    地上的蓮花燈燒得只剩一個冒著青煙的焦黑骨架，巷子里充斥著刺鼻的味道。明若柳遲疑一瞬，試探道：“要不……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顧琢齋立時警惕又懷疑地瞪了她一眼。

    “我不會跑的。”明若柳哭笑不得地說。

    顧琢齋意識到自己方才反應(yīng)太過，臉悄然一熱。

    “你帶路?！彼麑擂蔚乜人砸宦暎ブ魅袅氖置钏频靥Я艘幌孪掳?。

    明若柳搖搖手腕，用眼神示意他松手，顧琢齋一沉臉，報復(fù)一樣地又加上了兩分力氣，明若柳拿他沒辦法，只能由著他如此。

    她帶著顧琢齋在巷子里繞了半晌，最后停在了一間小院前。她摸出鑰匙開門，見顧琢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問道：“怎么了嗎？”

    顧琢齋收回往上看的目光，問道：“你在京城一直住在這兒嗎？”

    明若柳嗯了一聲，算作是默認(rèn)。

    顧琢齋嘆了口氣，唏噓道：“你知不知道，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到一炷香的腳程?！?/br>
    明若柳眼神一黯，違心地?fù)u了搖頭。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買下這個小院，就是為了可以離他近一點(diǎn)。

    “進(jìn)來吧?！彼崎_門，將顧琢齋請進(jìn)院中。

    她買下這里只是為了能有個落腳修煉的地方，每天除開變成柳鶯去陪顧琢齋，她就是化成原形在院中修煉。

    這兒荒廢了幾年，她搬來得匆忙，沒有收拾布置，這時蒼白的月色照到雜亂叢生的花樹上，便顯得這院子分外凄涼破敗。

    “這幾個月你就住在這種地方？”顧琢齋皺著眉頭問明若柳。

    房間里一片漆黑，不像是有別人在，他不等明若柳說話，又問：“泛漪和南煌呢？他們沒跟你在一起嗎？”

    明若柳支吾一聲，搪塞道：“他們現(xiàn)在不住在這兒?！?/br>
    顧琢齋萬沒料到明若柳在京城的生活會是這樣。

    “你一個姑娘家，怎么能住在這種地方！”他剛平息的怒火又隱隱燒了起來，他責(zé)備說著，一把拉過明若柳，二話不說就要帶她離開這個地方。

    “不……不必了！”明若柳連忙往后退，“這兒只是還沒來得及收拾，等我收拾好了……”

    “那你今夜怎么辦？你是要我留下你一個人住在這個荒涼的院子里嗎？”顧琢齋徑直打斷她的話，語氣甚至可以說有些咄咄逼人。

    明若柳無言以對。

    “阿柳，你到底是怎么了？”顧琢齋實(shí)在不明白為何今夜她看上去總像是有難言之隱一樣。

    “你跟我說實(shí)話，你為什么一句話不說就跑到了京城？又為什么要和南煌泛漪分開，一個人住在這么個鬼地方？”

    今天明若柳出門只是想湊個熱鬧，怎么也料不到會和顧琢齋撞了個正著。顧琢齋一堆問話接連砸過來，砸得她啞口無言。

    看到她支支吾吾地想借口，顧琢齋當(dāng)真有些發(fā)氣，他強(qiáng)硬地拉住她的手，下決心要帶她離開這個地方。

    “你先和我走！”

    “不要！”

    兩人拉拉扯扯，忽而，明若柳向前踉蹌一步，撲倒在他懷里像站不穩(wěn)一樣往下直墜。顧琢齋手忙腳亂地?fù)ё∷?，借著月光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得慘白，一下嚇得魂飛魄散。

    明若柳精致的臉在霜白的月光下透明得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她抓著顧琢齋手臂，感覺到自己的腿在不可控地化成柳枝，心里霎時漫上了一股絕望。

    完了，這下全完了。

    “你怎么了？”顧琢齋驚慌失措地問，驀地想起了兩人認(rèn)識不久時明若柳忽然暈倒的情形，“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

    他說著就要打橫抱起明若柳，不想明若柳卻是啪地一下打落他的手，然后用力推了他一個踉蹌。

    沒了他支撐，明若柳一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摔在了地上。顧琢齋一愣，馬上想要上前將她扶起。

    “你走!”明若柳抬手指向門口，聲色俱厲地叱道。

    她翻臉比翻書還快，顧琢齋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我……”他慌亂一瞬，馬上鎮(zhèn)定下來，趕上前抱住明若柳，打算無論如何都先將她送去醫(yī)館。

    青綠的柳枝從裙邊蜿蜒伸出，明若柳感到自己快要支持不住，拼命推開顧琢齋，急得眼淚直掉。

    第84章

    元月十五月亮完滿如玉盤，院中滿是銀白月光，明若柳遮掩在衣裳下的軀體不可控制地一點(diǎn)點(diǎn)化成了柳枝。

    她摔在地上，看到細(xì)嫩的柳芽一點(diǎn)一點(diǎn)沿著纖細(xì)的血管長出皮膚，慌忙將手藏進(jìn)寬大的袖子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她終于清醒地認(rèn)識到了人妖殊途這四個字背后所代表的含義，也明白了自己就算是變得再完美，也不可能真的成為人。

    “你們在做什么？！”

    就在明若柳以為自己這一次在劫難逃的時候，虛掩的門一下被人推得大開，南煌和泛漪像神兵天降一樣出現(xiàn)在了門前。

    南煌一眼看破了明若柳此時的窘境，他二話不說沖上前將她打橫抱起，轉(zhuǎn)過身背對向顧琢齋。

    “你還好嗎？”他將妖力傳給明若柳，將聲音壓得極低地問。

    明若柳驚魂未定，啜泣著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泛漪此時也明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一把拉住顧琢齋，將他往外拽了兩步，大聲問道：“顧公子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顧琢齋慌亂地看看明若柳，又看看她，一頭霧水。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柳才說他倆現(xiàn)在不和她住一起，他們怎么就忽然出現(xiàn)了？他滿心疑問無從問起，只是直覺哪里有點(diǎn)不對勁。

    南煌回冷冷瞪一眼顧琢齋，一腳踢開房門，打算將明若柳抱進(jìn)房里。

    “南煌！”顧琢齋搶上前去拉住南煌的胳膊，他覺得這時候應(yīng)該送明若柳去看大夫。

    南煌不耐煩地一擺手掙開他，像是沒見著他這個人似的，徑直進(jìn)到房中，砰地一腳踹上了房門。

    多日不見，顧琢齋不懂南煌為什么會對他有這么強(qiáng)烈的敵意，他愣在門口，一臉愕然。

    泛漪為著南煌無禮的舉動有些難堪，她扯了一扯顧琢齋的衣袖，柔聲勸道：“顧公子，你先回去吧。阿柳這舊病看著嚇人，其實(shí)沒什么大師二。這兒有我們照看，你放心好了?！?/br>
    顧琢齋怎么可能放心回家？

    他想進(jìn)到房里看看明若柳的情況，可泛漪一直擋在他身前，他不好和她拉拉扯扯，只能無奈后退。

    “你們到底在瞞著我些什么？”一切都透著古怪，他的語氣便有些嚴(yán)厲。

    泛漪支支吾吾半天，編不出個所以然。

    她今天死說活說勸動南煌來看明若柳，是想要趁著這個機(jī)會解開兩人間的誤會，誰曾想到會碰到顧琢齋呢？

    “太晚了，明天再說吧！”她實(shí)在憋不出借口，干脆直接趕人。

    顧琢齋才不想將問題拖延下去，他斬釘截鐵地要求道：“不行，現(xiàn)在就說清楚！”

    “你有什么不行的？！”

    南煌從房里沖出來，粗暴地抓住顧琢齋肩膀，將他往門外推去。

    顧琢齋一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論力氣哪里比得過南煌，他踉蹌著被推到門外，眼看南煌就要將門關(guān)上，連忙伸手抓住了門框。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氣憤不已地質(zhì)問。

    南煌輕蔑地冷笑一聲，不客氣地回?fù)舻溃骸澳阏f我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用，要留在這兒？！”

    他邊說邊用力合上門板，不打算再給顧琢齋說話的機(jī)會。

    “我留下有沒有用，這話輪不到你來說！”顧琢齋氣極，用手臂橫擋住南煌關(guān)到一半的大門。

    南煌的滿腔怒火瞬間被顧琢齋這一句話點(diǎn)燃。

    他猛地拉開大門，沉下臉目光兇狠地盯著顧琢齋，一字一句道：“顧琢齋我警告你，你以后不要再來了，我不會允許你毀了她。”

    南煌話里的恨意既讓顧琢齋心驚，也讓他覺得莫名其妙。

    “南煌！”泛漪責(zé)備地瞪了南煌一眼，南煌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你們?yōu)槭裁床桓娑鴦e？”顧琢齋直接向南煌索問原因，不想和他發(fā)生無謂的爭執(zhí)。

    他的眼神冷靜鎮(zhèn)定，南煌心突地一跳，有種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慌張。

    顧琢齋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神情微妙的變化，他向前欺進(jìn)一步，看著南煌眼睛朗聲逼問道：“告訴我原因?！?/br>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不配！”南煌掉開臉，梗著脖子回?fù)簟?/br>
    顧琢齋一眼瞧出他強(qiáng)硬語氣后面藏著的心虛，將目標(biāo)轉(zhuǎn)到了一直乖乖站在旁邊的泛漪。

    “泛漪，那你說?！?/br>
    泛漪猝不及防被點(diǎn)名，嚇得一聳肩。

    顧琢齋不茍言笑的時候全沒了平常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溫和氣質(zhì)，反而凌厲嚴(yán)肅得讓人生畏。泛漪心虛地瞧了眼南煌，手心一陣發(fā)涼。

    “泛漪！”

    泛漪的眼神游移不定，顧琢齋輕叱一聲，要她馬上回答自己的問題。

    泛漪果然被他嚴(yán)厲的聲氣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