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容曾在乃哈赤的帳篷里見過天山神女的神像，在撒罕納斯的帳篷里也曾見過。

    從神像上看，那是位臉龐微圓的女性，神色溫柔，眉眼大約是為了體現(xiàn)天山的威嚴(yán)與雪河的饋贈，在擬人化上，塑造的像是少女，又像是婦女，像是妻子，又像是母親。

    衣服則是一襲雪白裘袍，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fā)結(jié)辮，綴著無數(shù)的紅色瑪瑙，與青藍(lán)色的綠松石。

    ……首飾倒是沒辦法了。

    裘袍還可以試試。

    姚玉容使用完【乃服衣裳】，抬手便拆掉了腦后的馬尾。

    讓她有些意外的是，她原以為【晦魄環(huán)照】的時候，身旁的人們會趁著黑暗爆發(fā)出一陣混亂。但意外的是，尖叫只在最開始猝不及防的時候響起過一陣，很快的便趨于了一片沉靜。

    當(dāng)天色重新恢復(fù)光明，【晦魄環(huán)照】的效果徹底退去。只見所有人不約而同的都跪在了地上——不管是被俘虜?shù)娜?，還是入侵者。

    他們的神色一樣驚惶，都閉著眼睛，雙手合十的祈禱著。

    方才站在人群前的那個男人，此刻跪在地上，嘴巴微微顫動，呢喃著不知名的祈禱詞。他虔誠的俯下身子，貼在地面，親吻大地，又撐起身子，仰望蒼天，臉色蒼白的詢問神明究竟為何發(fā)怒。

    在這樣的情況下，姚玉容朝著身旁望了一眼，只見鳳驚蟄正用一種——看不出是什么感覺的視線注視著她。

    看見她的眼眸轉(zhuǎn)來，他忽然嘆了口氣，作為在場唯二兩名仍然站著的人，他也如其他人一樣，慢慢的跪了下去。

    只是別人跪的是天地，他卻在跪她

    見狀，姚玉容沉默了一會兒，便轉(zhuǎn)過頭去，朝著前方，邁了出去。

    ……

    米魯格今年十二歲。

    他夢想著長大。夢想著可以成為父親和兄長那樣強(qiáng)大的戰(zhàn)士。

    但是父親在婚宴上喝醉以后，被人趁著醉意，砍死在了地上。兄長剛才追逐著公主，不知去向了何方。

    他的母親那么絕望的想要將他藏在懷中，甚至激烈的在他被人拖走時，不甘而悲痛的在他的手腕上抓出了血痕。

    他原本要被人拉到車輪邊砍死——如果神明沒有發(fā)怒的話。

    神明為什么會發(fā)怒呢……？

    米魯格昏昏沉沉的想——神明會來救他們嗎？

    他那么拼命，那么拼命，那么拼命的向著天山神女懇求——

    神女會出現(xiàn)嗎？

    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神女出現(xiàn)過。

    明明每一天，他都看見父母一樣虔誠的向她跪拜，明明每一年，族里都會為她舉辦那么大，那么大的慶典……

    就在這時，一只柔美，白皙，纖細(xì)的手，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野里，拉住了他的手臂。

    米魯格茫然的轉(zhuǎn)頭望去，看見了一張輝光明艷的面容。

    她站在他的身邊，垂著眼眸凝望著他，手上的力氣輕緩，卻讓他無法抵抗的順從著，呆呆的望著她的臉，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只見這陌生的少女一襲潔白如雪的長袍，衣領(lǐng)處裹著沒有一絲雜色的純白毛發(fā)，簇?fù)碇菑埡翢o瑕疵的面容。

    她的肌膚白膩柔嫩，烏發(fā)濃黑，一雙清凌凌的眼眸，像是遼闊而疏冷，仿佛蘊(yùn)藏著整片星空的濃夜。

    而她的嘴唇粉淡，宛若雪天疏淡的梅英。

    “天……”米格魯看著她松開了自己，朝著下一個少年走去，突然激動的不能自己，嗓子嘶啞的甚至狼狽的破了音：“——天山神女！”

    她看起來，比神像還要美麗無數(shù)！

    也是——

    人類，人類又怎么可能，能雕琢出屬于神明的美麗呢？

    當(dāng)姚玉容拉起第二個少年的時候，因為之前那位少年的呼喊，所有人都抬起了頭來，看見了她。

    出乎意料的是，沒有人發(fā)出聲音。

    她有些意外的回頭望去，只見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怔怔的望著她。

    如此寂靜，是不信她是神嗎？

    但不少人，甚至都激動的流下了眼淚。

    雖然她的確是有意識的往天山神女的形象裝扮，但對上那些狂熱的視線，姚玉容還是感覺有些應(yīng)付不來的背后微微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連忙轉(zhuǎn)移視線，看向了之前朝著人群喊話的騎士——

    這騎士在入侵者中，顯然地位不低，甚至可能，是窩闊斤國的王子？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即便是他最忠誠的衛(wèi)士，也不敢阻攔她的道路。

    姚玉容就這樣停在他的面前，凝視著這方才還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汗如雨落的跪在她的腳邊，惶恐的仿佛十惡不赦的罪人，等待神明的判決。

    姚玉容卻在想，鳳驚蟄說的其實沒錯。

    這就是草原的規(guī)則。

    很多年后，若是這個男人成功走到了最后，那么今天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會成為他榮光的一部分——就像后世人們歌頌著成吉思汗的偉大，而常常忽略他的榮光背后，究竟有多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