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緊地。

    他說：“你不是私生子，小謝?！?/br>
    哪怕他在此之前，早已經(jīng)未雨綢繆的想過無數(shù)種說法，解釋自己在小謝人生中的缺席，解釋這或許尷尬、或許令人無法適從的關(guān)系。

    可那都是等到他和阿青談攏之后的事。

    沒人能想到，真正把這真相挑明的，會是默默觀察著身邊一切的六歲孩子。

    甚至不是用等待被哄騙或是需要被確認(rèn)的問法，只是問著一個，關(guān)于【你為什么不認(rèn)我呢】的回答。

    “所以，你是我爸爸，對不對？”

    “……”

    “只是阿青還沒想好怎么跟我說，對不對？”

    小謝沒等到他肯定的答復(fù)，卻似乎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心底答案。

    于是先一步，開心且主動地，張開小手抱了抱他。

    好半天，又抬起頭。

    小謝問：“其實(shí)，你之前是不是也怕我不喜歡你，所以才不敢告訴我噠？”

    就像隔壁小班的金美麗。

    她的爸爸偷偷來接她放學(xué)，她很生氣，就一直在地上打滾說，為什么平時不陪她，為什么生日的時候答應(yīng)好了要來班上一起吹蠟燭還遲到，為什么要跟mama吵架，為什么要離婚。

    離婚。

    小謝第一次聽到，就偷偷去查過這個詞，住在一起的男孩女孩分開了，不喜歡對方了，什么都要分走一半，就叫離婚。

    那金美麗的父母離婚也沒把金美麗分成兩半啊？

    所以，金美麗為什么要哭，小謝不明白。

    就算別的小孩偷偷討論，說他也是什么“單親家庭”的小孩，小謝都從來不哭。

    因?yàn)樗啦皇沁@樣的。

    他是有爸爸的小孩，阿青從來不騙他。

    所以，他早就想好了，等爸爸回家來的時候要怎么說啦！

    小謝深呼吸，看了看門外，又看了看紀(jì)司予。

    好不容易有機(jī)會，所以要把想了很久很久的話，都拼命一股腦說出來。

    “阿青說，你有時候很忙，常常要去國外，要呆很久，你剛才說的芬蘭，還有美國，法國……其實(shí)我都知道！三歲的時候，我就會背地球儀啦，每一個國家我都認(rèn)識，是阿青教我的，她說你去過好多好多國家，所以我也想知道那里叫什么，以后你跟我說，我就都提前知道一些了！……然后，你就會夸我，說我很聰明。”

    “其實(shí)，其實(shí)我還會數(shù)獨(dú)！還會很多很多奧數(shù)題，都是我自己看書學(xué)會的，因?yàn)榘⑶嗾f你以前都一直是考第一名，我也可以考第一名，我馬上就一年級了，我也會一直一直拿第一名噠！”

    哪怕他時而比所有同齡的孩子都要聰慧，可歸根結(jié)底，也不過只努力在父親面前邀功、想要被夸獎的幼稚年紀(jì)啊。

    所以，才會這樣努力的，手腳并用地展示著自己的聰明能干，表現(xiàn)著自己的崇拜與喜歡。

    那是紀(jì)司予陌生又熟悉的模樣。

    像極了少年時的他，也是這樣殷勤且討好的，看向總是冷冰冰的紀(jì)明越。

    可也有許多不一樣。

    因?yàn)樾≈x的眼神里，比起畏懼與小心翼翼，更像是一種赤誠且真摯的喜歡。

    完全沒有記恨和恐懼，沒有被怨毒和閑言碎語逼得古怪，且布滿試探荊棘。

    “我沒有不喜歡你，所以你不會像金美麗的爸爸那么不開心，”小謝只是說著，努力表達(dá)著，“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所以，就算你現(xiàn)在說你是我爸爸，我也不會……不會不開心哦！不用給我準(zhǔn)備驚喜啦～”

    紀(jì)司予看著眼前人燦爛笑容，驀地一愣。

    也不怪他出乎意料。

    他并不知道，其實(shí)謝懷瑾小朋友出生在這世上的短短六年，在這孩子的印象里，關(guān)于爸爸這個角色，并不算徹底的缺席。

    因?yàn)榘⑶鄰膩頉]有像電視劇里那些每天哭啊哭啊的mama一樣，告訴小謝說爸爸不要他，或者沒有爸爸了。

    阿青只是說，爸爸經(jīng)常出國，所以沒什么時間見面，但是會帶很多禮物回來。有時候是奧特曼，有時候是漂亮的巴黎鐵塔模型，有會跳的袋鼠玩具，也有嚇人的鱷魚布偶。

    每一個她都會幫忙收好，搬家的時候不方便帶著，就放在上海的家里，讓老舅給空出來一個專門的房間收著。

    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姆块g，就是小謝能感受到的，來自從未謀面的父親滿滿的愛。

    阿青也告訴他說，不是爸爸不喜歡小謝，只是每個小朋友的爸爸都不一樣，小桃子的爸爸去了美麗漂亮的天堂，方耀的爸爸會開著很長很長的汽車來接他回家，至于小謝的爸爸，就因?yàn)樘?，所以只能做空中飛人。

    但是爸爸每天每天都想念小謝，會經(jīng)常問阿青，小謝多大啦，小謝長什么樣子啊，小謝今年生日過得怎么樣啊？

    阿青說，小謝不是沒有爸爸的孩子，只是小謝的爸爸在做非常辛苦的事。

    他有他的責(zé)任，需要扛起一個大家庭，他做的每一個選擇，都肩負(fù)著很多家庭的生死存亡，如果選錯了，很多人的爸爸就會丟掉工作，很多買股票的叔叔就會天天流眼淚。

    但是小謝不想要偉大的爸爸，只想要普通的爸爸。

    于是最開始的時候，他也很不開心，也沖阿青哭過，摔過他的鱷魚玩偶，后來又心疼地?fù)旎貋恚M(jìn)被窩里。

    每每這個時候，阿青就會抱著他，小聲地哄他：“我也想要小謝有普通的爸爸呀，但是小謝，爸爸有他的選擇，你生下來的時候，我和爸爸都已經(jīng)二十多歲啦，等你也變成二十多歲的大人，說不定就會明白，爸爸不是自己愿意做那么辛苦的人，而是因?yàn)椤麤]有辦法像小謝一樣快快樂樂的長大。”

    “但無論如何，跟我一樣，爸爸都是世界上最很喜歡小謝的人。像我們小謝這么好的小孩，誰會不喜歡你呀？”

    阿青總是笑著的。

    所以小謝的記憶里，關(guān)于父親模模糊糊的影子也是笑著的。

    可原來，爸爸也真的是高高的，瘦瘦的，手臂很有力氣的，很帥很帥的呀！

    和小謝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他不懂金美麗為什么要哭著打滾，他現(xiàn)在就像一個發(fā)現(xiàn)了絕世寶物，忍不住想要跟全世界都分享的探險家。

    因?yàn)榘职纸K于回來啦！

    小謝的眼神亮晶晶的，裝滿了真切又熱忱的竊喜。

    在他面前，紀(jì)司予反倒成了手足無措那一個。

    沉默良久。

    最后，方才沖小謝伸出小拇指。

    大概用上了他七歲以后最幼稚的語氣，向小謝宣布：“小謝真聰明，猜對啦?！?/br>
    “嗯嗯嗯！！”

    “但是在阿青面前，還是只能先叫我叔叔哦？”

    他勾住小謝的手指。

    “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也給阿青一些時間，等到她愿意讓你這么叫我的時候，我們再告訴她今天的秘密，好不好？”

    “嗯嗯！”

    小謝又把頭埋進(jìn)爸爸懷里。

    “好呀！……爸爸?！?/br>
    =

    關(guān)于“找到爸爸”這件事的直接結(jié)果，大概就是小謝這天晚上格外亢奮，纏著紀(jì)司予說了很久很久悄悄話。

    直到過了十點(diǎn)，熄了燈，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也要悄悄講，講個不停。

    然后，兩父子就被突然開門查崗的某人捉了個現(xiàn)形。

    ——“五分鐘?！?/br>
    卓青在這件事上可毫不留情，直接就站在門口，下了最終指令，“小謝，我五分鐘之后再來看，你一定要睡咯！……而且，叔叔一天也很累，他也要休息的啊，知不知道？”

    可惜，平常這么一說就能見效的話，今天卻不怎么管用，卓青甚至又接著抓包到他倆說悄悄話現(xiàn)場，一連三四次。

    最后一次通碟下來，眼見著阿青是真要生氣了，她前腳一走，紀(jì)司予當(dāng)即便附在小謝耳邊，說了句：“爸爸最喜歡乖乖睡覺的小孩?！?/br>
    是故，等到下一次卓青打開房門瞧瞧看，不管睡沒睡著，也就終于只剩下了“風(fēng)平浪靜”的假象。

    夜晚沉寂。

    時鐘慢慢踱步向前，連紀(jì)司予都在處理完手上公事過后，默默步入夢鄉(xiāng)，整間房子，只剩下客廳里卓青小心敲擊鍵盤的細(xì)微響動。

    可平常一直入睡快且睡得很死的小謝，竟然好不容易才睡了半會兒，又飛快醒了。

    不僅醒了，更是一直熬到下半夜，愈發(fā)翻來覆去的不安分起來。

    最后發(fā)展成下了又上，上了又下地折騰床。

    等到他第四次起床上廁所的時候，一直在客廳處理工作的卓青終于意識到不對，直接便在廁所門口拎住了蔫兒吧唧的小謝。

    把人上下左右“觀摩”一圈，順帶拉開冷凍室的抽屜瞄了眼。

    卓青得出結(jié)論：“小謝，你乖乖老實(shí)交代哦，是不是偷吃冰淇淋了？”

    小謝委屈巴巴的點(diǎn)頭。

    “……鬧肚子了吧？”

    小謝繼續(xù)委屈巴巴，委屈地把肚子揉來揉去：(〒︿〒)

    卓青重重嘆了口氣。

    另一頭，紀(jì)司予睡得本身就淺，被小謝這么來來回回上床下床一折騰，早都醒了覺，也后腳跟著出門。

    卓青這時搬了個凳子墊腳，正在櫥柜的醫(yī)藥箱里翻藥。

    瞧見他出來，便順帶隨□□代了句：“小謝腸胃不好，吃多了冰淇淋，一直在拉肚子?！?/br>
    小謝急忙在一旁插嘴：“不是很嚴(yán)重！就是有一點(diǎn)點(diǎn)小不舒服啦。”

    畢竟冰淇淋是爸爸答應(yīng)買給他的。

    他不想讓爸爸內(nèi)疚，也不想讓阿青覺得爸爸做的事不夠考慮周到。

    ——有小謝在，紀(jì)司予實(shí)在是連給自己找補(bǔ)的工夫也省了。

    能做的，只有先走到卓青身旁，伸手夠到藥箱，幫她先把那滿滿一大盒藥搬到桌上。

    除此之外。

    卓青剛熟練地分揀出幾件常用的止瀉藥和感冒藥，沖完感冒靈，一回頭，他甚至已經(jīng)連哄帶騙加條件的，讓小謝乖乖把所有要吞的膠囊給一口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