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尋思，彩練便喜氣洋洋地來報(bào)：“姑娘, 大郎君來啦！”

    秦莞納悶：“你不是不大喜歡梁楨嗎，這么高興干嘛？”

    “不是小將軍，是大郎君, 咱們府里的！”

    秦莞騰地站起來，驚喜道：“大哥哥？！”

    彩練狂點(diǎn)頭。

    “走到哪兒了？我去迎一下?！鼻剌敢律讯紱]換便急切地往外跑。

    清風(fēng)追著給她套上了件大氅, 彩練指揮著粗使婆子們收拾院子，明月帶著小丫鬟們?nèi)チ嗽铋g，想著親手做幾樣上好的點(diǎn)心。

    這還是秦莞出嫁后娘家人第一次上門。

    聽松院的大小丫鬟們忙忙碌碌，一派喜慶, 就像從前在一方居似的。惹得二門外的長隨小廝們頻頻往里瞅，不知心里生出多少幻想，多少傾慕。

    秦耀在外院的中正閣前等著。

    “梁大將軍”和梁楨都不在，由二房的梁樺和三房的梁棟兩兄弟待客。

    秦耀依舊是那身四季不變的黑色勁裝，外面套了個(gè)滾著毛邊的短襖，頭上不戴冠，身上不佩玉，只別著把三尺三寸長的沉水劍。

    秦莞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只覺得自家兄長黑了些，也瘦了些，卻顯得更精神、更挺拔了。

    秦耀朝梁樺、梁棟抱了抱拳，大步走來，萬年不變的木頭臉上難得露出幾許笑意。

    秦莞也笑著，急急地跑過去，將將跑到近前，不小心絆了一跤，顯些跌倒。

    幸好秦耀及時(shí)出手扶住了她，“做了人家大娘子，還這般莽撞！”

    “見了哥哥太激動(dòng)?！鼻剌竿峦律囝^，謝過梁樺、梁棟二人，便拉著他的胳膊往聽松院走。

    秦耀由著她，就像還在家里時(shí)那樣。

    兄妹兩個(gè)親昵慣了，心內(nèi)又坦蕩，不覺得有什么。然而看在旁人眼里，卻平白生出不同的想法。

    崔氏隱在一叢干枯的芭蕉葉后面，目光閃了幾閃，直到看著他們走遠(yuǎn)了，這才理了理衣裳，施施然朝著紅梅院走去。

    紅梅院是三房的住所，與二房的奇峰院只有一墻之隔。

    姚氏正在暖閣里窩著，順便督促著梁愉學(xué)女紅。

    梁愉指尖都扎紅了，齊劉海兒長長了些，遮住濕漉漉的眼睛。

    姚氏抱著手爐，哼道：“哭也沒用！今日繡不完這朵牡丹花，你就別想吃飯！”

    梁愉這下真哭了，邊抽泣邊小聲反駁：“這么大一朵，怎么可能今日就繡完？”

    “遠(yuǎn)的不說，只說你那大jiejie，別說這一朵，有這工夫十朵八朵都繡出來了！”

    梁愉拿帕子捂著眼睛，哭得更兇：“我怎么可能比得上大jiejie，就連母親您也是不及二伯母的！”

    “嘿，你倒挑撿起你老娘來了！”姚氏騰地坐起身，伸手去擰梁愉的胳膊，“覺得你二伯母好，你給她當(dāng)閨女去，在我屋里做什么！”

    崔氏在院里站著，故意沒讓丫鬟通報(bào)，恰好把母女兩個(gè)的話聽了個(gè)清楚。

    直到說到她身上，守門的丫鬟不敢再頂著，急急地嚷道：“主母，二大娘子來了！”

    說完，小丫鬟便扎著頭跪到了門邊。

    崔氏的貼身丫鬟往旁邊挪了挪，不知有意無意竟一腳踩在小丫鬟手上，疼得對(duì)方驚呼出聲。

    崔氏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抬腳跨進(jìn)屋內(nèi)，“瞧著我來得不是時(shí)候?！薄切τ哪泳拖駴]聽著方才那話似的。

    姚氏倒沒什么，梁愉卻是一臉尷尬——到底只有十三歲，還沒學(xué)會(huì)大人間的笑里藏刀。

    姚氏不動(dòng)聲色不是因?yàn)槌歉?，而是她囂張慣了，絲毫沒有背后說人時(shí)被撞破的心虛，“二嫂怎么有空過來了？”

    崔氏笑笑，只直愣愣地站著，沒吭聲。

    “二伯母快請(qǐng)坐?！绷河湓X袋，親手給她奉了盞茶。

    “好孩子?！贝奘吓呐乃氖?，這才坐下，回道，“方才瞧見一樁事，驚得我這心里撲騰撲騰的，便想著來你這兒坐坐?！?/br>
    姚氏一聽，當(dāng)即生出些興致，“二嫂向來穩(wěn)重，連婆母都夸，何事惹得你這樣？”

    崔氏抿著嘴，拿眼看向梁愉。

    姚氏白了自家閨女一眼，沒好氣地道：“回你屋里去罷，別在這礙我的眼！”

    梁愉立即松了口氣，福了福身，如釋重負(fù)般往外走。

    將將走至門邊，姚氏又道：“拿著你的繡繃子，繼續(xù)繡！”

    梁愉隨之又苦下臉。

    待她走后，崔氏不怎么真心地勸了兩句，姚氏也不怎么真心地回了兩句，之后才繼續(xù)方才的話題。

    “方才我從管家院出來，瞧見侯府大郎君來了，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去見個(gè)禮，不防備那位突然沖將出來，把那秦家郎君的胳膊一摟，親親熱熱地挽著就走……當(dāng)時(shí)我這心呀，差點(diǎn)跳出嗓子眼兒！”

    姚氏先是眼睛一亮，蓄滿了八卦之色，繼而稍稍平靜下來，說：“到底是堂兄妹，親熱些也不算太過?！?/br>
    崔氏拍拍胸口，故作神秘地說：“若真是‘不太過’，我能驚成這般？”

    姚氏往前湊了湊，低聲道：“二嫂覺得那兄妹二人之間……有鬼？”

    “欸，這話可不能亂說！”崔氏連忙擺了擺手。然而她臉上的表情卻不是這個(gè)意思。

    姚氏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不懷好意地道：“我覺得吧，這么大事，該讓‘那位’知道才是。”

    ——她口中的“那位”指的是梁大將軍，作為府里的頂梁柱，這一代男丁里唯一活下來的人，二房、三房對(duì)他的情感總有些微妙，因此雖然當(dāng)著面恭恭敬敬叫大兄，私下里的態(tài)度卻截然不同。

    崔氏搖搖頭，說：“你我二人這等身份，怎么好到他跟前說三道四？再說了，那位可是他千方百計(jì)得來的小嬌妻，寵得緊，到時(shí)候人家枕頭風(fēng)一吹，那位不一定信咱們?！?/br>
    姚氏點(diǎn)點(diǎn)頭，“也對(duì)，弄不好反倒落得咱們里外不是人……好大一個(gè)把柄，難道就這么算了？”

    崔氏低頭呷了口茶，沒吱聲。

    姚氏腦子里想著主意，一時(shí)間也沒說話。

    稍過了片刻，崔氏身后的大丫鬟玉珠狀似無意地說了句：“大娘子，您不是說要給老夫人送佛經(jīng)么，奴婢瞧著這時(shí)候老夫人午覺也該歇完了……”

    崔氏拿帕子壓了壓嘴角，遞給她一個(gè)贊賞的眼神。

    玉珠挺了挺腰身。

    姚氏一拍大腿，驚喜道：“是呀！不能告訴那位，咱們可以說給婆母聽！”

    崔氏故作為難地說：“可別，上次因著情姐兒的事我剛挨了頓罵，一時(shí)半會(huì)兒可不敢再說什么?！?/br>
    姚氏拍拍胸脯，“二嫂不敢說，我去說。別忘了，咱家還有兩個(gè)閨女沒出嫁呢，總不能讓她敗壞了梁家的名聲！”

    “這……”崔氏拉住她的手，假意提醒，“還是謹(jǐn)慎些吧，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個(gè)不好再給你招來一頓罵，犯不著?！?/br>
    姚氏白了她一眼，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我可沒你那么慫！”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崔氏露出一個(gè)志得意滿的笑。

    ***

    姚氏向來口齒伶俐，到了梁老夫人跟前添油加醋一通說，就像她親眼見過似的。

    反倒是崔氏，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半點(diǎn)都沒透露這件“丑事”其實(shí)是她發(fā)現(xiàn)的。

    梁老夫人聽完黑下臉，當(dāng)即便派了人出去，叫“梁大將軍”回來。

    彼時(shí)，梁楨正和大海在西郊大營遛馬——純屬閑的。

    大海嘴里叼著根干茅草，晃晃悠悠地跟在梁楨身后，“少將軍，咱們啥時(shí)候回府？”

    “過兩日?！绷簶E面無表情地說。

    “過兩日，過兩日，兩日前你也是這么說的?！贝蠛２粷M地?fù)u搖腦袋，“我說，你該不會(huì)是故意躲著不敢回去吧？”

    梁楨立即瞪了他一眼，道：“我有什么可躲的？”

    “看看，急了吧？一瞅就是心虛。”大海嘻嘻笑。

    梁楨一腳踢過去，大海差點(diǎn)摔了個(gè)狗.啃.泥。

    正打鬧，梁老夫人派的人剛好到了。

    這人不是別個(gè)，正是那崔管事的大兒子，崔大郎。崔大郎被崔氏安排在老夫人院里跑腿，算是她特意埋下的眼線。這不，就用上了。

    梁老夫人派崔大郎出府的時(shí)候，只說讓他把梁大將軍叫回去，并沒有說明是什么事。是崔氏悄悄地把玉珠支了出去，跟崔大郎嘀嘀咕咕說了好半天。

    因此，梁楨也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的臉色不大好，當(dāng)即跨上馬往府里趕，反倒把崔大郎甩在了后面。

    大海緊緊跟在梁楨身邊，勸道：“少將軍，您可別沖動(dòng)，人家兄妹關(guān)系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指不定就是哪個(gè)長舌婦在老夫人跟前亂嚼舌根！”

    梁楨緊了緊手里的韁繩，臉色依舊很差。

    他自然不會(huì)真以為秦莞和秦耀有什么，他氣的是府里那些個(gè)不長眼的東西，竟然敢欺負(fù)他的人，簡直是找死！

    ——試想，如果今日在這里的不是他，而是真正的梁大將軍，如果他和秦莞的婚事不是約定，而是實(shí)打?qū)嵉拿藉?，被人編排成這樣，秦莞將會(huì)面臨怎樣的境遇？

    梁楨只稍稍一想，就恨不得把那些黑心的人掐死。

    大海撓撓頭，換了個(gè)角度勸：“那個(gè)，少將軍，我覺得吧，要是真打起來，您還真不一定是姓秦的對(duì)手?！?/br>
    梁楨面色一沉，抬腳就踢。

    幸好大海反應(yīng)快，慌忙躲過，“少將軍！這還騎著馬呢，又踢我？”

    “踢的就是你！”梁楨再次抬腳，這次準(zhǔn)確無誤地踩到他腰上，直接把大海踢飛出去。

    大海頂著滿頭干草葉子，鬼哭狼嚎：“遷怒！分明就是遷怒！有本事踢你大舅哥去！”

    大舅哥嗎？

    梁楨勾了勾唇，等著！

    駿馬長嘶，絕塵而去。

    崔大郎遠(yuǎn)遠(yuǎn)地墜在后面，還做著升職得賞的美夢(mèng)，殊不知離他們?nèi)一卮宸N地的日子不遠(yuǎn)了。

    ***

    再說秦莞這邊。

    秦耀此次過府，一來是看看秦莞過得好不好，二來是把小球給她送過來。

    之前秦莞新嫁，初到梁府，還沒摸清楚狀況，怕照顧不好小毛球，就沒舍得把它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