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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玲瓏骨在線閱讀 - 第30節(jié)

第30節(jié)

    顧書所言是以探知無誤為前提,但自顧雨四人完全交與聞祁之后,顧書對聞祁行蹤的掌握已是大不如前。

    他既期望著知道聞祁去過喬府,卻又忐忑于知曉喬二小姐到底是不是安樂。

    顧玄鏡嘲諷地笑了笑,何時起,他竟也這般自欺欺人了,果真是糊涂了。

    少頃,他平復了心緒,看向仍跪在面前的顧書:“喬二小姐呢?她近來如何?”

    “自喬二小姐受傷后,魏王妃一直陪在喬二小姐身側,因著魏王妃身邊有眾多隨侍在側的暗衛(wèi),屬下等不敢太靠近,只能探聽到喬二小姐近日已是醒來,當是無礙了?!?/br>
    顧玄鏡低聲道:“無事便好?!?/br>
    視線低垂間,書案上的竹紋香囊映入眼簾,眼前似乎浮現(xiàn)了那日長樂院中她似解脫又似絕望的笑意。他拿過那香囊,錦緞上是起伏的針線紋路,交錯間,又出現(xiàn)了那日她毫不留情離去的目光。

    若她真的放下了,是不是真的便是那般模樣。

    顧玄鏡不知道,可他等得太久了,喬二小姐也太像她了,一切總該有個定論。

    他道:“你派人查清楚喬二小姐近日行程。”

    “是。”顧書應道,旋即便要行了禮退下,可猶豫須臾,到底是開了口,“齊王世子近些時日一直去喬府,今日獨身在喬二小姐閨房中約莫三刻鐘。”

    玉石接連砸落在地的清脆聲響自內殿傳出,顧書一驚,下意識地便轉過了視線,只見內殿地面鋪滿了零零碎碎的玉塊,再往上,王爺慣戴的玉扳指沒了蹤影,指腹被碎裂的鋒利玉石劃傷,血順著傷口滑落。

    “王爺——”

    顧玄鏡取出一方錦帕覆住了指腹傷痕,深不見底的目光掃向顧書:“下去吧?!?/br>
    鎮(zhèn)南王的目光凌厲冰寒,顧書被壓得喘息不能,待得退出殿中,分明是艷陽高照的天色,他卻驚覺后背滿是冷汗。

    **

    “娘娘受傷了!”近年來越發(fā)穩(wěn)重的長說如同一個十二三的浮躁丫鬟,焦急得滿殿打轉。

    自從顧聞祁回到隆宴宮與長說言明一切后,長說從最開始的錯愕震驚、不敢相信,甚至懷疑過顧聞祁是不是串通了人騙她,到后來聽聞虞歸晏磕到了腦子,所有的不敢相信都放下了,只一心擔憂著虞歸晏。

    這般多年了,她恨過,怨過,悔過,卻獨獨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娘娘能再回來,是不能想,也是不敢想。

    畢竟,人死如何能夠復生。

    可世子卻告訴她,娘娘回來了。

    不是夢中,而是能真真正正站在她面前的回來。她又如何敢相信?

    “姑姑莫要焦急,從傳回的消息看,母妃當是無礙?!鳖櫬勂钬撌至⒂诖扒?,看似平靜,實則緊握的手卻泄露了他的心緒。

    盡管明知道這次受傷也許不過是母妃為了不再裝作癡兒而故意為之,可他依舊恨不得現(xiàn)在就能去到母妃身邊。只是他不能,不僅因為魏王妃一直在,更是因為顧玄鏡。

    母妃好不容易脫離了顧玄鏡,也放下了,有機會去過屬于她自己的人生,他又怎么能因為一己之私而讓顧玄鏡發(fā)現(xiàn)了母妃的身份。

    近些年來顧玄鏡對母妃的執(zhí)念他不是不清楚,十年了,顧玄鏡再好的耐心也已經耗得所剩無幾了,不然也不會在喬老太君壽宴那日尚且不確定母妃身份的情況下,卻是失態(tài)至此。

    若是讓顧玄鏡知曉了母妃身份,只怕母妃再難擺脫顧玄鏡。

    顧聞祁在窗欞前靜立了許久,直到日頭落盡,得知了魏王妃離開喬府的消息,也未曾敢立刻去喬府,而是又等了兩日,確認了顧書四人的行蹤之后,才暗中與長說出了宮。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喵醬 10瓶;今天斷舍離了嗎 5瓶;

    第40章 試嫁衣

    顧聞祁與長說來時, 虞歸晏才與喬府一眾人用完了早膳回房, 正試著宮中賜下的嫁衣。

    她與聞清瀟的婚事雖非圣上親賜, 但聞氏一族乃大秦百年簪纓世家, 齊王世子娶妃, 朝中勛貴無一不是緊盯風聲, 當今圣上心中如何想不得而知, 但至少面子是給足了, 賜下的嫁衣幾乎趕同了太子妃的規(guī)制。

    正紅色的喜服以華麗的錦緞制成,耀眼奪目的金色絲線在正紅喜服之間穿梭, 團簇成翱翔九天的鳳凰,濃墨重彩得儂艷,卻又異常莊重威嚴,行動間,裙裾輕揚, 祥云暗紋闊擺在翱翔的鳳凰之下, 莊嚴不可侵犯。

    女官看著身著正紅喜服的虞歸晏, 穩(wěn)重地淺笑:“聞世子與二小姐大婚, 圣上頗為重視, 惦念著婚期正值仲夏, 特意開了貢庫, 啟用了珍貴的云鮫紗, 云鮫紗薄如蟬翼,上身清涼,沒有云錦的厚重, 卻又不若一般鮫紗透薄,最是適宜仲夏不過?!?/br>
    虞歸晏本是覺著這般華麗大氣的喜服應當是極沉的,可沒想到上身后卻全然沒有重量一般,輕如鴻毛。聽這女官的言下之意,她雖不懂云鮫紗到底是何材質,卻是明白了它的珍貴。

    她看向銅鏡中的人影,陌生的容顏,正紅的喜服,不覺失了神。

    林氏端莊地笑著與女官絮語數(shù)句后,取過托盤上的鳳冠為虞歸晏戴上。銅鏡中絕色的容顏竟與早逝的華氏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眼角眉梢挑動時似嫵媚還懵懂的風情,林氏握住鳳冠的手微微一緊,眼底隱有陰郁閃過,但不過片刻之間便恢復如常,笑盈盈地為虞歸晏戴好了鳳冠:“圣上隆恩,喜服真是合適極了?!?/br>
    “有勞母親了。”虞歸晏柔柔地笑著,只是那笑卻不達眼底。

    銅鏡昏黃,林氏又掩飾得極好,虞歸晏自然沒注意到她那一瞬間的失常,她只是下意識地排斥林氏罷了。可林氏是喬尚書的正妻,便當?shù)闷鹚赣H的名分,為她正衣冠,她若是此刻發(fā)難,只會教人覺著喬二姑娘不知禮數(shù)的,果真是個才恢復心智的。

    她目光沉沉地望著昏黃的鏡中,出嫁之前,她勢必要讓林氏再沒資格當她的母親。

    女官又絮絮與林氏寒暄著,虞歸晏偶爾閑絮一兩句,大多數(shù)時間卻是在走神,直到一聲低低的“母妃”不知從何處響起時,她驀然回了神,旋即下意識地略微轉了視線去瞧寒暄的兩人,卻見兩人毫無異狀,連侍奉在室內的丫鬟也似乎并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一般紋絲不動地站著。

    **

    那日離開時,虞歸晏告訴他,顧玄鏡生性多疑,他越是夜里來尋她,越是容易被懷疑,白日里大搖大擺地出宮,反倒可能不那么容易讓顧玄鏡起疑。

    于是顧聞祁乖乖地聽了虞歸晏的話,等魏王妃離開后,挑了一個不遠不近的日子來喬府尋她,可他卻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看見這樣一幕。

    記憶里的母妃偏愛素雅,從未穿過任何顏色艷麗的衣衫,如今著一襲正紅古樸裙衫,頭戴華麗奪目的鳳冠,眉眼微動間,發(fā)髻間的金步搖亦隨之微微晃動,攝人心魂。尤其眉心綴了一尾淡金鳳凰,更襯得她端莊之余,嫵媚嬌柔盡顯。

    顧聞祁看得一愣,心間升騰起難以名狀的情緒。

    他未娶過妻,卻也知道如今虞歸晏這一身乃是女子出嫁之時才能穿的喜服。

    往日里,他雖記得虞歸晏現(xiàn)如今的身份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婿,亦知兩人婚期將近,可卻從來沒有哪一刻如同親眼看見她穿著一身喜服來的沖擊更大,清晰地提醒著他,母妃回來了,可卻又要嫁與旁人了,她再不是他的母妃,也不可能日日夜夜在他身側。

    一直到林氏與女官離開,他與長說進了室內,他都有一種恍然不真實的感覺。他怔怔地看著面前已是換下了喜服的虞歸晏,眼前卻還是她著一襲正紅喜服的模樣。

    當真是刺眼得很。

    **

    虞歸晏卻不知顧聞祁所想,知道是顧聞祁與長說,她迅速打發(fā)了林氏與女官,而后又讓知香支開了聞聽雪,這才敢放了兩人進來。

    盡管之前已經見過長說,可真正見到她,與她目光相觸的那一瞬間,她卻依舊完全愣住了,比之之前幾次或擦肩而過、或遙望中的她,此時此刻站在面前的她,才是真真切切地讓她心痛如絞。

    她一直都記得,十年前陪伴著她的長說是顧氏培養(yǎng)的暗衛(wèi),冰冷、不近人情,直到在她身邊的時日久了,才透露出本真,愛笑,又有一些靦腆;

    她也記得一月多以前,剛醒來時,擦肩而過看見的長說雖是容顏不復往昔,連笑容也不再了,可卻是英姿颯爽的,又何曾如同此時這般,分明威嚴冷冽,可眉眼間卻滿是小心忐忑,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

    她輕輕扯起唇角,語調一如十年前:“長說——”

    長說一直沉重壓抑的情緒,終于在虞歸晏開口那一霎那平靜沉淀,所有的彷徨懷疑也在頃刻間消散無蹤,猶如一粒炙熱guntang的火種滾入沉睡百年的火山,那沉寂多時的火山看似平靜無聲,實則百般傷口縱橫交織,千種巖漿滾炙來回。

    橫亙十余載的悔恨絕望匯聚在這一刻,卻只道得出一句:“奴婢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br>
    虞歸晏輕撫著長說已是染了風霜的發(fā)鬢間,久久無法言語,直到一滴guntang的淚灼傷了她的手背,她方才如同大夢初醒,手足無措地取了錦帕為長說試去淚痕:“我回來了,至少我回來了,不是嗎?”

    她決然跳下靜心湖時只想尋個解脫,從未想過還會回到大秦??纱丝蹋齾s無比慶幸她回來了,至少,她還有彌補聞祁與長說的機會。

    若說上一世她沒后悔過愛顧玄鏡,可她卻無比后悔以那般決絕的方式傷了聞祁與長說。

    虞歸晏慘然一笑,不該的。

    恍然間,略帶薄繭的溫熱觸及肌膚,她怔怔抬了眼。

    玄衣少年矮身蹲在她左側,溫熱的指腹輕輕擦拭著她眼角淚痕。見虞歸晏望過來,顧聞祁溫和地笑:“母妃不要自責,我和姑姑從未恨過母妃?!?/br>
    聞得顧聞祁的聲音,長說驟然緩了神,才驚覺虞歸晏竟在跟著她一起哭。她轉泣為喜,又憶及方才所見,急急引開了話頭:“奴婢方才瞧見娘娘在試喜服?”

    長說的語調是疑惑且不解的。

    室內其余兩人卻是有片刻的微滯,顧聞祁是不想提及此事,虞歸晏卻是不知從何開口。猶豫良久,她到底還是捋了思緒:“是。”

    她道:“與齊王世子的婚事,婚期就定在下個月?!?/br>
    顧聞祁的目光一直落在虞歸晏臉上,見她提起這樁親事時沒有半分排斥與不愿,不知為何忽覺心間鈍鈍地痛,不重,卻是不止不息地拉鋸著,叫他茫然無措。

    他眼底不可遏制地染上點點猩紅,聲音也不覺緊繃:“母妃若是不愿,我會想辦法擺平這樁婚事的?!?/br>
    虞歸晏沒察覺到顧聞祁的異常,只以為他是在為她擔憂:“我沒有不愿,齊王世子也并未逼迫于我,只是我如今這種受制于人的身份,總歸是要嫁人的,與其退了婚事再次被喬尚書待價而沽,能嫁與齊王世子,已算得上是萬幸?!?/br>
    她下意識地如同往常一般輕撫了他的頭:“聞祁不必替我憂心?!?/br>
    “若是母妃愿意,我——”

    話到嘴邊,顧聞祁卻是突然愣住了。

    母妃愿意的話,他能做什么呢?

    突兀盤旋在腦海中的話,在他止住的那一瞬間如同潮水般退卻,他怎么也想不起方才即將脫口而出的話是什么。

    母妃如今是未出閣的閨閣女子,便如同母妃所說,她不可能不嫁人,也不可能一直守在他身邊。雖然與聞清瀟接觸不深,可他卻也清楚,比起顧玄鏡,聞清瀟一定會是一個好的夫君,他會照顧好母妃。母妃也明顯對聞清瀟有意,這該是一樁再好不過的婚事。

    可不知為何,他卻歡喜不起來。

    虞歸晏疑惑地看向顧聞祁,笑道:“我愿意的話,聞祁要送我什么嗎?”

    顧聞祁怔怔許久,終究記不起自己方才想說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為何不歡喜。良久,他偏了頭輕靠在虞歸晏膝上,嗅著她身上淺淡的竹香,才覺得心間的惶惑不安輕了些:“母妃出嫁時,我定會送上我之所有?!?/br>
    須臾,他又如同反悔了一般,緊緊抱住虞歸晏:“可我舍不得母妃。”

    兩人這般親近習慣了,曾經的顧聞祁也喜歡靠在虞歸晏懷里,恨不得每時每刻都黏在她身邊。

    雖是十年過去,可于虞歸晏來說,她的記憶其實到底還是停留在十年之前,顧聞祁還是孩子的那個時候。如今顧聞祁毫無顧忌地坐在地上,頭靠在她的腿上,雙手更是習慣性地環(huán)抱住了她的腰身,她也并未察覺到異常。

    其實連顧聞祁也并沒有半分覺得不妥,他習慣性地順從著自己的心意親近于她,想要一直在她身邊。

    一側的長說看著這一幕,卻不知為何心頭一跳。

    不自覺間,她開口打斷了兩人的話:“世子不該喚小姐為‘母妃’了?!?/br>
    長說突然的出聲,令兩人齊齊一愣。

    長說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突兀,但話既是開了頭,便要接著說下去,更何況這也是必須提醒世子的:“世子的母妃是鎮(zhèn)南王妃,可鎮(zhèn)南王妃仙逝已有十載,如今在世子面前的是喬氏二小姐?!?/br>
    第41章 晏晏

    剎那的寂靜流轉于內室之間, 顧聞祁未曾抓住那一閃而逝的心緒, 在下一刻長說開口提醒時, 他猶豫了一下, 遂道:“的確不該再喚為母妃了?!?/br>
    他是鎮(zhèn)南王世子, 他的母妃當是鎮(zhèn)南王正妻。當初她便是因顧玄鏡自盡, 即便到了今日, 她已經回到了他身邊, 可他依舊是心有余悸,又怎么愿意她再與顧玄鏡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可應該喚什么呢?”

    母妃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