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他在戶部處境尷尬,也曾三番兩次向沈青云暗示,可姓沈的只作不知,并不理會自己。 “罷了,”陳庭峰似乎下定了決心,咬牙道,“你是我的女兒,也不必講究什么親疏有別……這間鋪子就記在你的名下,本錢還按之前的來,得了紅利,自有你的一份?!?/br> 不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要誘以重利了么?也虧得他,對自己女兒都能花樣百出的算計。 更遑論,步步都留下了后招。 ……記在她名下,這鋪子就不是陳家開的,而是武英王府四夫人的產業(yè)。 會有多少人看著武英王府、看著沈青云的面子,對其“特別看顧”呢? 若是個繡花鋪子、干果鋪子什么的還罷了,進出也就幾兩碎銀,偏是個書畫鋪子,轉手間幾百幾千兩的交易都是常事。 陳庭峰貪得無厭,說他打著沈青云的旗號大肆斂財,婧怡是會信的。 婧怡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露出一絲心動,在陳庭峰以為終于說服了她之時,忽然眉頭一皺:“女兒也不過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后宅婦人,這鋪子若是我開,四爺必是放心不下,不定會接過手去,”憂心忡忡道,“這往后的紅利……” 既已經潑過一回臟水,再波一回墨汁,四爺大人大量,當是不會把她怎么樣罷? 陳庭峰擺手,剛想說不會,沈青云出身高貴,哪里會放下身段去做生意。話未出口,猛地憶起……他連岳母的鋪面都敢霸,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當下臉色僵如鐵石,收了慈父模樣,不耐煩地連連揮手:“罷了,此事以后再議。我乏了,你出去罷?!?/br> …… 婧怡走出書房,仰頭,讓明媚陽光灑了一臉,才終于吐出胸中濁氣,重新松快起來,不禁微微一笑。 碧瑤等在書房外,本是憂心忡忡,直等主子平安出來,才好歹松下口氣。見她展顏,不由問道:“夫人笑什么呢?” 婧怡沒有回答,笑容慢慢擴大。 沈青云即便并非正人君子,也總是鐵骨錚錚一條硬漢,怎會做出謀算他人私產之事? 陳庭峰心胸狹隘、老謀深算,是真正的jian險小人,以己度人,以為世人皆同他一般,才會輕易相信了婧怡的胡謅。 第80章 計劃 婧怡從陳庭峰的書房出來,重新去了王氏屋里。 剛坐下不久,就有下人來報:“王府來信,四爺回府了?!?/br> 王氏神情懨懨地靠在床上,聞言精神略振,支起半個身子,道:“快回去罷?!?/br> 婧怡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點頭道:“女兒過兩日再來看您?!?/br> 王氏卻搖頭:“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哪好三天兩頭往娘家跑,平白惹婆家不喜。你是最知道我的,就是心里頭沒趣兒,身子其實無礙?!鳖D了頓,拉住女兒的手,“原以為四爺不會回來,為娘的都沒有教你什么,如今……”壓低聲音,道,“我知你在高門大戶家度日不易,若能早得子嗣,便可立穩(wěn)腳跟,于你、于陳家都是好事。但女子生產是道檻,不知多少人折在了上頭。我不求你光耀陳家門楣,只求你平平安安、一生喜樂……我的意思,你年紀還輕,身子又弱,過早生養(yǎng)易傷元氣,不若等個三四年,再開花結果不遲。” 這些話她不是第一次聽說,沈青云曾為她請來婦科圣手張?zhí)t(yī),太醫(yī)診過脈后也是這個意思。 想來,王氏身為母親,雖不通醫(yī)理,卻生養(yǎng)過陳彥華和婧怡兩個,更曉得其中的九死一生,又怎忍心女兒過早去走那鬼門關? 婧怡自然知曉她的心意,不由眼角微濕,面上卻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站起身來:“母親,我回去了,您自己保重身子?!币娡跏宵c頭,對侍立一旁的王mama道,“mama送一送我可好?” “哎!”王mama笑應一聲,趕上兩步,親自挑開門簾,“二姑奶奶,老奴送您?!?/br> …… 王氏的正房到二門有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王mama和婧怡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碧瑤等丫鬟則遠遠綴在后頭。 “毛姨娘膽敢在母親面前如此作態(tài),想必府中庶務也都插手了罷?”婧怡面容沉靜,語氣卻是肯定的。 “那倒沒有,太太病者,大奶奶又懷著身子,府里如今是由幾位大管事一齊打理,若有疑難,再請老爺或大爺定奪。至于毛姨娘,除指了幾個人的差事外,也沒做什么?!?/br> 婧怡聞言,不由大皺其眉……一個妾室,竟都開始插手府中人事,是要養(yǎng)著做管家的姨娘不成? 若她當真將各關節(jié)處的管事統(tǒng)統(tǒng)換成自己的親信,便是徹底架空了主母王氏,即便王氏身體大好,想重整山河,也難免縛手縛腳,事倍功半。 想來,毛氏還沒有這樣的能耐,多半是陳庭峰有意縱容。 可王氏方才竟對此事一字未提,看王mama的態(tài)度,似乎也不甚緊張。 她深吸一口氣:“mama跟在母親身邊那么多年,柱子如今又成了我的陪房。這樣一想,mama一家都是我們母女的至親至信之人,也算是緣分了?!?/br> 王mama神色一滯,半晌才干笑著道:“二姑奶奶大恩大德,提攜我家柱子,老奴一日不敢忘,早在廟里為您和太太供了長久的香火?!?/br> “mama有心了,”婧怡微微一笑,“不過這份心用得也值當,”停下腳步,轉身凝目對方,“mama是母親身邊最得力的人,只要母親主事一日,就有mama一日的好時光;相反,若叫毛姨娘得了勢,憑她的心機手段,定會折斷母親的左膀右臂,好叫其孤立無援?!?/br> 王氏的左膀右臂,除幾個體面的管事,貼身的不過一個王mama罷了。 王mama面色變了又變,終是露出一臉苦相,道:“老奴哪里不曉得其中厲害,只是太太的心不在這上頭,咱們做下人的也莫可奈何啊!” 婧怡收回目光,重新往前走,口里的話卻沒有停:“母親處變機敏,心思又通透,很多事情其實看得比我們更清楚。只是她秉性純善,為人軟弱、行事被動,才會處處受人轄制,落到如此田地,”輕嘆一聲,“我記得她從前就是溫吞無爭的性子,被父親冷落多年也不見有何動作。只一件事,曾觸到她的逆鱗,叫她短暫地振作過一陣?!?/br> 王mama眼前一亮:“是了,您和大姑奶奶進京那會子,太太為了能讓您嫁入江家,同老爺周旋、和大太太相爭,何等的精明厲害!”說著,漸漸皺起了眉,“說起來,和現在的太太真真是判若兩人啊?!?/br> “女子本弱、為母則強,事關我的婚姻大事、終身幸福,她老人家再是柔弱無爭,也要奮力一搏。” 王氏籌謀算計那么久,婧怡卻還是落得一個結陰親的下場,這對她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又有毛氏在旁作妖,也難怪她心如死灰、一蹶不振了。 至沈青云歸來,自己莫名其妙地因禍得福,一躍成了王府夫人,于王氏而言正是驚喜交加、天大的好事。 但這好事并未能讓她振作,相反,女兒既得有良配,王氏便連最后一絲愧疚悔恨都漸漸消失……從此余愿已了、生無可戀。 王mama也不是那蠢得無可救藥的,聽婧怡一番話,已猜到她的心思,不禁瞪大眼睛,道:“您的意思……” “她老人家就是太閑了,才會斗志全無,我想給她找點事情做……mama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王mama有點發(fā)愣,半晌才訥訥道:“只要為了太太好,老奴自然是愿意的?!?/br> 婧怡滿意地點頭,走了兩步,忽然又想到什么,開口問道:“方才處置的那個丫鬟,可是家生子?” 王mama點頭:“是、是,她老子娘一家都在莊子上?!?/br> 婧怡一愣,失笑道:“搞了半天,我倒是成全了她,”正一正神色,“還勞mama親自跑一趟,送兩瓶治傷的藥去,再看看她家有沒有機靈的姊妹,帶一個進府來,就放到母親屋里。至于這丫頭受罰的來龍去脈,也該讓府里人知道,畢竟她不過是奉命行事、代主受過罷了。太太一向賞罰分明,重罰于她,是為了府里的規(guī)矩體統(tǒng)。但下人也是人,她老人家絕不會做用奴才頂罪的缺德事。那丫頭也是個可憐的,太太心中不忍,才又給了恩典,”微微一笑,“咱們家這位太太,對姨娘身邊的丫鬟尚能如此,對那些一心追隨的忠仆,就更不用說了。” 王mama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眼中露出欽佩之色來:“是,老奴這就去辦。” 有心計的人多的是,小小年紀便手段高明的也大有人在、但如眼前這位,不論對手如何出招,她只管借力打力,卻總能將劣勢化為優(yōu)勢的……全京城又能找出幾個? 嫁入王府是運氣,但坐穩(wěn)沈四夫人這一把交椅,憑得可是真本事。 王mama心中暗道一聲了得,下定決心,過兩日得上柱子那去一趟,好好提點提點兒媳婦,有事沒事地多到姑奶奶面前走動,那福氣啊,都在后頭呢。 …… 婧怡坐車回王府,一路無話,直進了梧桐院,入得正屋,才見綠袖從里屋轉出。 “夫人回來了?!本G袖滿面笑容,端端正正地行禮。 婧怡見她一臉喜氣洋洋,也忍不住抿嘴一笑,道:“四爺回府了?”說著,便往里屋去。 “是,一回府就去了王爺的書房……”綠袖跟在身后,嘴里回答道。 “那正好,”婧怡加快腳步,“快去把我床頭那書收了,再有,前日做的那件粉紅色小襖、四爺送的石榴花簪都找出來,我得趕緊換上……” 話音未落,腳步蹲在了里屋門口。 沈青云半靠在貴妃榻上,似乎正在假寐,婧怡方才那一番話顯然驚醒了他,這會子正慢悠悠坐起身來,沉沉的目光自她面上掃過,緩緩落到了床頭。 “……也是剛剛回的屋,和夫人您前腳后腳?!本G袖訥訥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這丫頭一向穩(wěn)重,今兒個說話怎還大喘氣上了! 卻見沈青云站起身來,開口道:“都下去罷?!?/br> 屋里一時只剩下夫妻二人。 “回娘家了?”沈青云的聲音里聽不出息怒。 “是,母親身上有些不好,妾身回去看看?!?/br> “嗯,”頓了頓,又道,“明日拿我的帖子,請位太醫(yī)去瞧瞧岳母?!?/br> 沈青云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自腰間摸出一枚小小的銀牌,正面用篆體刻著一個“云”字,背后則刻著繁復的祥云圖案,尺寸雖小,做工卻極精致。 他將銀牌塞到妻子手中:“這是我的印信,相當于府中乙號對牌,可憑此隨意出入我的私庫,里面有不少御賜的珍貴藥材,你揀能用的給岳母送去?!?/br> 堅硬的銀牌四邊有角,握在手中有些膈,不疼,卻不可忽視,仿佛一直刺入了她的心里。 “謝四爺?!毙辛藗€標準得無懈可擊的福禮。 沈青云卻沒注意這許多,忽然轉身走到床邊,自枕下掏出一本書來。 卻是新近民間十分流行的一本志怪小說。 沈青云皺眉,翻開書隨意看了兩眼,不是什么山魅精怪,就是才子佳人,辭藻華麗、言語浮夸,其中更不乏濃詞艷句。 這樣的書,別說深閨小姐、世家貴婦,便是自詡上進的讀書人,都是不肯看的。 沈青云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舉著那書在婧怡眼前一晃:“這是什么?” 第81章 小甜 沈青云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舉著那書在婧怡眼前一晃:“這是什么?” “這是新近極風靡的一本志怪小說,”婧怡的笑容很無辜,“里頭的鬼怪故事雖有些可怖,妾身看著倒也得趣兒,一時就丟不開手了?!闭f著,接過那本書,重新塞到了枕頭底下。 看禁書被當場抓包,竟還能如此理直氣壯。 沈青云又不是刻板迂腐之人,怎么當真介意她看些雜書?不過是看她裝模作樣,覺得有趣,故意逗她一逗罷了。 因冷著臉,道:“子不語怪力亂神?!?/br> 哪知婧怡根本不吃他撂臉子這一套,只管裝傻充愣,笑嘻嘻道:“妾身是小女子,又非孔圣人,頭發(fā)長見識短,就是相信這些個怪力亂神?!?/br> 半月不見,沈青云敏感地覺察到,妻子開朗了不少,言談舉止間少了一分老成持重,多了一分純真性情。 想起她先前進屋時,嚷嚷著找發(fā)簪、換新衣,是為了迎接自己罷? 嬌顏軟語、笑臉相迎,也是為了自己罷。 冷凝的面上就有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近日朝中事煩,他已多日不曾開懷。 本來,皇上春秋正盛、龍體康健,有長壽之相,且儲君名分早定,太子系出嫡長,朝綱國本已正,應上下一心、共圖盛世才是。 怎奈今上身為千古一帝,本該大愛無情,將后宮當成另一個朝堂。偏他是個癡情霸主,既要坐擁得天下,又要君心似我心,多年專寵貴妃。不僅為其罷黜后宮,貴妃長子一出生就被封了晉王,次子六歲上書房時亦得封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