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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成榮華在線閱讀 - 第104節(jié)

第104節(jié)

    凌波一聽“陷阱”二字便是渾身一凜,雖不明就里,卻也不敢馬虎,忙道:“只怕皇后不肯相幫?!?/br>
    婧怡已抬腳往外走:“我自有主張?!?/br>
    至殿門口,正遇上一身材婀娜、面容姣好之女子,對著婧怡盈盈拜倒:“妾身邵氏見過王妃?!?/br>
    聲音嬌中帶脆、柔中帶媚,說話直比唱歌還要動聽三分。

    婧怡卻看都未看她一眼,直接走了出去。

    ……

    永泰宮

    顧昭華早得了消息,一見婧怡便急急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攝政王去了哪里?”

    婧怡語聲冷凝:“山東?!?/br>
    “山東、山東……”顧昭華喃喃自語,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大變,人卻連退幾步,跌坐到了椅上。

    婧怡上前兩步:“各中利害,娘娘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清楚——臣妾眼下要去追趕王爺,請娘娘借汗血寶馬一用?!?/br>
    顧昭華哪里會不曉得利害?皇上昏迷不醒,一條命實已握在他人手中,倘若不幸駕崩,魯王便是下一任皇上,自己雖不再是皇后,畢竟還是新帝的嫂嫂,有著這層關(guān)系,鎮(zhèn)南侯府總能保住榮寵。

    可魯王一死,攝政王篡位,自己可就成了前朝皇后,生死未卜不說,只怕還要累及娘家!

    可是……

    “你為何要幫助我們?”她盯著婧怡。

    “自然不是為你們,”婧怡語速很快,“我只是不想王爺坐實篡位之名,為千夫所指?!?/br>
    顧昭華沒有再多問什么,情形已不能比眼下更糟,不論婧怡此舉為何,總比坐以待斃強(qiáng)。

    ……

    婧怡乃后宅婦人,出嫁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不曾學(xué)過騎馬,及至遷入攝政王府,才在沈青云的指點(diǎn)下漸漸上起手來,好在沈青云是名師,她也不算蠢笨,如今騎術(shù)也算差強(qiáng)人意。

    所謂技多不壓身,正是這個道理。

    但盡管如此,山東距京師千里之遙,汗血寶馬雖然神駿,沈青云輕車簡從出發(fā)已有兩日,想要追趕絕非易事。

    更不要提路上可能會發(fā)生的種種意外。

    凌波苦苦勸說婧怡:“王妃千金貴體,怎好親身犯險?不若將個中原委告知小人,小人愿代王妃前往。”

    婧怡卻只是一言不發(fā),換上男裝,騎馬飛奔出城去了。

    從京城倒山東一路都有官道驛站,婧怡雖不能肯定沈青云走的是官道,但只要她快馬加鞭,即便無法在半路追上他,總也能先到山東魯王府,到時自有計較。

    凌波苦勸無果,卻也不能真讓主母孤身前往,但普通駿馬難以與汗血馬并駕齊驅(qū),他便帶著四匹馬上路,輪番騎乘,每至驛站則立即換嗎,可即便如此,也漸漸被婧怡甩了開去。

    凌波心急如焚,日夜兼程趕至山東濟(jì)南,倒沒聽說魯王有什么事,只左右都不見婧怡。好在他與沈青云之間自有聯(lián)絡(luò)之法,在城中轉(zhuǎn)了一圈,留下幾處暗號,至入夜時分,便有人來接他去見沈青云。

    為出入方便,沈青云一行扮作商賈居于客棧之中,據(jù)接頭之人所述,他們到濟(jì)南已有兩日,沈青云只命人打探魯王消息,卻遲遲沒有動手。

    想來,心中自有一番掙扎。

    這廂凌波一進(jìn)門,便見沈青云坐于臨窗大炕上,沉聲道:“你怎么來了,可是宮中有和變故?”

    凌波跪到地上,以額觸地:“王爺,王妃說山東流寇一事乃是陷阱,親自前來向你報信,小的一路跟隨,只是王妃所騎乃是皇后的汗血寶馬,小的難以追趕,與王妃失散了。”

    沈青云聞言,神色大變,猛地站起身來:“你說什么!”

    山東流寇本就是他做的一出好戲,說是陷阱不假,可他是獵人而非獵物,婧怡怎么可能會得到什么對他不利的消息?

    不顧自身安危、不遠(yuǎn)千里而來,是想阻止他殺魯王罷?

    沈青云只覺得頭頂一陣昏沉,幾乎站立不住。

    他的妻子看似柔弱如水,性情卻極剛烈倔強(qiáng),他從未向她隱瞞過自己的野心,她口中不說,心中恐怕并不贊同。

    沈青云向來敏感,自然能感覺到妻子情緒的微妙變化,只是權(quán)力于男人之誘惑過于強(qiáng)大,他唯恐妻子明言反對,從不肯輕易提起朝堂之事,心下打定主意,但凡婧怡問起,則以誠相待,否則便自行其是。

    而婧怡果然什么都沒有問。

    于是他暗暗松下口氣,預(yù)備先斬后奏,等魯王一死、皇上駕崩,自己順應(yīng)天命上位,婧怡即便心有芥蒂,也會為他高興。

    卻不想,妻子一聲不吭,來了個以身犯險。

    婧怡向皇后借汗血馬,皇后勢必已知曉他來山東的目的,倘若魯王當(dāng)真身死,不論他是否是兇手,皇后都會將罪名扣到他頭上,他日后即便問鼎天下,也給了宗室朝臣討伐他的理由。

    更何況,婧怡如今下落不明,他哪里還能有心思?xì)⑹裁呆斖酰?/br>
    婧怡是到了濟(jì)南城卻沒有找到他,還是根本就沒到山東?

    沈青云皺起眉頭,飛快思索著,不論是在濟(jì)南城里尋人,或者在官道驛站打探消息,自己的身份總是瞞不下去了。

    他表情沉郁:“去,給魯王傳消息,本王專寵邵氏,惹得王妃負(fù)氣出走,許是到了濟(jì)南境內(nèi),請他出面代為尋找?!庇址愿懒璨ǎ澳梦业牧钆苽髁罡鱾€驛站,尋找王妃下落?!闭Z畢,再不看其他人一眼,徑自大步出門,上馬疾馳而去。

    剩下一干心腹面面相覷,王爺這個意思,是不準(zhǔn)備殺魯王了?

    ……

    婧怡根本就沒有去山東。

    凌波那小子畢竟是上過戰(zhàn)場、有過見識的,四匹馬換著騎,饒是舉世罕見的汗血寶馬,都直跑了一二百里才算將他甩了開去。

    等一避開凌波,她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徑自照原路往京城方向去了,只是她并未入城,卻拐道去了保定曾住過的小莊子。

    那莊子上只有莊頭一家并幾個粗使婆子,見婧怡只身前來,都吃了一驚,卻又不敢多問,只得小心翼翼服侍著。

    婧怡知道這些人心中起疑,便道:“王爺不在京里,我出來散散心。”

    堂堂王妃之尊,出來散心身邊怎會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幾個下人面面相覷,還是莊頭開口道:“此地簡陋,也沒個會伺候人的奴才,王妃住著只怕不便。要不,奴才回城中府里,將您身邊幾位姑娘接來,也好服侍王妃。”

    婧怡淡淡搖頭:“不必,我只想在此處安安靜靜地住兩日。”指了莊頭家十來歲的小女兒、名叫果兒的權(quán)且伺候。

    那莊頭一貫穩(wěn)重,見婧怡孤身前來,原本是定會向京城府中報信的,只是如此一來,或者婧怡立馬回城,或者綠袖、碧瑤等前來伺候,自然再沒莊子上的小丫頭什么事。

    他們雖居于鄉(xiāng)野,卻也聽說自家王爺和皇帝老子差不多大,那王妃娘娘不成了皇后娘娘?難得有這樣的機(jī)緣,讓自家女兒能在王妃身邊做事,果兒機(jī)靈乖順,如果能叫王妃看中,帶回府去,可就是鯉魚跳了龍門。

    聽說王妃身邊兩個大丫鬟,那個叫碧瑤的,指給了王爺身邊最得力的凌波;那個叫綠袖的更了不得,定給了攝政王府一位姓葛的幕僚,據(jù)說那葛公子雖無家世背景,年紀(jì)也不小了,但十年寒窗苦讀,如今已有了舉人功名在身上。

    便是一般的官宦之女,能嫁葛公子這樣的人物,一出門子便做舉人娘子,都已經(jīng)是不錯的姻緣,更何況綠袖只是個丫鬟?。?/br>
    莊頭想著女兒的前程,暗暗動了心思,又見京城府里風(fēng)平浪靜,想來并無大事,婧怡不提回府也不說傳信,他便干脆裝傻充愣,由著主母住了下來,每日只管精心伺候。

    也是沈青云命中該當(dāng)有此驚嚇,他將濟(jì)南乃至山東翻了個底朝天,又命大批人馬在婧怡可能途徑之地搜索,到后來,范圍又?jǐn)U大到山東周邊的城縣村鎮(zhèn)。

    人沒有找到,攝政王寵妾滅妻、將王妃氣得出走的消息卻不脛而走,原本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威武形象蕩然無存,倒成了個不折不扣的風(fēng)流浪蕩子。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大抵就是如此了。

    ……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婧怡在保定莊上已住了大半個月,每日晨起采花弄草、晚間枕蛙聲入眠,倒也落得自在。

    沈青云終于回了京,卻并非如去時那般藏匿首尾——他是和魯王一道來的。

    想來,皇上的病勢已十分沉重。

    至崇德元年四月十三日,京師戒嚴(yán),及次日,城中各寺觀齊舉哀鐘三萬次——崇德帝駕崩了。

    那莊頭在自個屋中來來回回轉(zhuǎn)了十幾個圈,終于還是跑到婧怡面前道:“王妃,奴才尋思著要不要往京城府里送個信——這改朝換代的,總要亂一陣子,您是千金貴體,在這鄉(xiāng)野地方總不妥當(dāng)。”

    是說皇帝死了,朝中必有一番爭斗,她在這沒有任何守衛(wèi)的莊子里住著,若叫那有心人挾持了去,只怕要對沈青云不利。

    婧怡實以為這莊頭見地不俗,說得極有道理,只是她自己躲著不叫沈青云找到,如今卻又命人去傳信,顏面如何掛得???左思右想,還是搖頭道:“想來不至如此,王爺近日定然事忙,我在此處的消息還是過一陣子再告訴他罷?!?/br>
    莊頭嘴上應(yīng)諾,心下到底忐忑,若婧怡有個閃失,自己全家小命不保;而此刻偷偷將消息傳給沈青云,即便王妃怪罪,王爺也能保他。

    遂不再耽擱,套了馬車偷偷兒摸進(jìn)城,往攝政王府報信去了。

    偏巧這日晚飯灶上做得酒釀圓子,因那圓子爽滑軟糯又香甜可口,婧怡多吃了幾勺,便有些積食,睡得晚了不說,躺在床上一時也沒能睡得著。

    正是輾轉(zhuǎn)反側(cè)之間,忽聽窗欞一聲輕響,似有什么東西從外頭跳了進(jìn)來,卻又沒聽見腳步之聲。

    婧怡僵住,心臟怦怦亂跳,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涌上心頭,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她睫毛輕顫,微微睜開了眼睛。

    床前立著一個黑乎乎的身影,月光打在他臉上,露出了一張胡茬遍布的臉。

    這一驚本該非同小可,婧怡卻只是瞪大眼睛,怔怔地定在那里——腦海中遙遠(yuǎn)而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有一個穿粗布短打、形容狼狽又面目兇惡的身影與眼前這個大胡子男人重合。

    她好像回到了留宿通州客棧的那晚,待字閨中的小姑娘,正是前途茫茫、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時候,被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毛賊嚇得半死,又順走她貼身的金項圈,一度令其憂心忡忡,唯恐名節(jié)有損;乃至后來金項圈莫名回歸,令她疑心毛賊身份,偏又摸不著頭緒。

    后宅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視名節(jié)清譽(yù)勝過性命,與這毛賊的幾次交集,說是婧怡最大的秘密也不為過了。

    可眼下、眼下……

    雖然胡茬遍布,可那又高又寬的額頭、又濃又挺的長眉、還有點(diǎn)漆一樣深邃明亮的眼睛,分明就是沈青云!

    仿佛一直斷開的線被忽然連了起來。

    婧怡像在通州客棧那晚一樣,張口欲呼。

    大胡子男人、不,沈青云果然伸手來捂她的嘴。

    婧怡早有準(zhǔn)備,一把抓住那手,張口便狠狠咬了下去!

    猶記通州那晚,自己拿話哄騙他,他還曾說她口舌靈便、心腸蛇蝎來著,轉(zhuǎn)眼再見已是夫妻,想必他早已認(rèn)出她來,否則也不會有送還項圈一節(jié)。

    如此,他看她故作溫柔小意、撒嬌賣癡,豈不是跟看耍猴的一樣!

    婧怡只覺臉上火燒火燎,從前與這男子親密無間,心中總有防線,眼下卻仿佛被扒光了衣裳,赤條條、光溜溜,再無一絲遮掩。

    好你個沈青云呀!

    ……

    “……那時我自西北戰(zhàn)場潛回京城,一則送娜木珠進(jìn)京、一則取虎符調(diào)令沈家軍,為免行跡敗露,不得不晝伏夜出,也不敢大張旗鼓地出入店鋪。娜木珠嬌貴,不愿著陋衣進(jìn)京,我才想去客棧順一件來?!?/br>
    “……再相見,我一眼便認(rèn)出了你,有心與你解釋,可事關(guān)娜木珠,我怕你有所誤會,這才隱瞞下來,想著日后再慢慢同你說明,卻是再也說不出口?!?/br>
    “……那夜通州客棧,我雖然對你咬牙切齒,日后回味,卻被你的聰穎與機(jī)變深深吸引,如我這般的梁上君子,是該叫官府抓了去,你做得實在再對不過。說來不怕你笑話,我自幼隨父親在軍營中長大,幾乎不與女子接觸,那夜見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說心旌搖曳,可再回西北戰(zhàn)場,卻時常與你夢中相會,只是此舉孟浪,我從不敢與你說?!?/br>
    婧怡臉朝里、背對著沈青云躺在床上,聽見這句,“騰”地一下坐起來,怒道:“既然如此,你現(xiàn)在為何又要說了?”

    無非是眼下對她還有幾分喜歡,想拿些好話哄住她罷了!

    卻聽沈青云一聲長嘆:“我心中只想著那個尊位,與你漸行漸遠(yuǎn)尚不自知,直至此番你忽然失蹤,我只覺腦中嗡嗡作響,什么朝堂、什么龍椅統(tǒng)統(tǒng)丟在了一邊,心里只想著你到底去了哪里,再也不能裝下旁的事?!彼斐鍪?,輕輕撫在妻子瘦弱的肩膀上,“我是個蠢的,從前想你對我總是若即若離,雖然事事周到,情分上卻總淡淡的,其實十分介懷,又起了賭氣之心,心里再怎樣愛你疼你,口中卻是說不出來,直至近日,我方幡然醒悟,其實你對我才是殫精竭慮、用情至深,我卻只拿些衣裳布料、金銀首飾還你,實在是該死。”

    婧怡一聲嗤笑:“這話倒新鮮,我怎么就為你殫精竭慮、對你用情至深了?”

    沈青云苦笑:“我一心想要那把龍椅,不僅挾制苛待皇上,還想著親手除掉魯王,早忘了他們是我的同胞兄弟。此番你在山東失蹤,魯王竭盡全力尋找,對我亦如從前尊敬、信任,我心中實在羞愧難當(dāng)。想來,若非你舍身阻攔,我必定要親手殺了魯王。眼下即便得償所愿,終有一日是要后悔的,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見我娘?”最后說到那個娘字,語聲干澀生疏,顯然還不習(xí)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