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你就說這家里還有幾樣不是他給的吧?”季聽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后干脆打斷了他的話。 牧與之想了想,微微搖頭:“太多了,一時(shí)間有些區(qū)分不了?!?/br> 聽半是無奈半是無語的看著他,一時(shí)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半晌,她有些澀澀道:“往日家里添置稀奇古怪的東西多了,我以為都是你買來的,也沒有想過會(huì)是他給的?!?/br> “那倒沒有,殿下難道不覺得,有許多東西選得都不太符合公主府的喜好嗎?”牧與之輕笑,“申屠大人送的那些東西,大部分都像他送您的那箱披風(fēng)一樣,都被束之高閣了?!?/br> 季聽愣了一下:“你是說……” “除了他,與之實(shí)在想不到還有什么人會(huì)送殿下披風(fēng)?!蹦僚c之溫柔道。 季聽遲鈍的看著他,突然想到那些披風(fēng)粗糙的針腳,還有前些日子在申屠川指上看到的點(diǎn)點(diǎn)傷痕……之前還覺得他怎么會(huì)受這么奇怪的傷,現(xiàn)在突然覺得,那些披風(fēng)似乎是他做的。 “殿下?” 季聽回神,別開臉淡淡道:“就算他要送,你也不該收人這么多昂貴的東西?!鄙晖来ú皇菚?huì)貪墨的人,恐怕他所贈(zèng)之物,除了御賜便是用俸祿買的。 “如今皇上對(duì)公主府多加苛責(zé),商行也被壓迫得不如往常,若有人愿意為公主府出份力,與之自然不好拒絕。”牧與之垂眸笑道。 “所以你就收了申屠川的東西?”季聽看向他。 牧與之沉默一瞬,無奈的笑笑:“殿下覺得與之是那種人?” “那為何要收?還瞞著我去收?”季聽對(duì)他的答案還挺介意。 牧與之垂眸:“一來是不想與他徹底鬧翻,二來是收了他的東西,也算是安一下他的心,免得他哪日實(shí)在忍受不了了,跑來找殿下的好?!?/br> 季聽突然無話可說了,所以牧與之也知道,申屠川這些年一直還心悅她,只有她蠢得要命,這么長時(shí)間以來從不相信這件事。 她眼眸微微顫動(dòng):“我不懂,既然他還這么喜歡我,為何這幾年要故意無視我?” “因?yàn)樗说钕拢€有別的不可割舍的事,”牧與之神色淡淡,“若是跟殿下太近,皇上會(huì)防備他不說,殿下也會(huì)跟著危險(xiǎn)?!?/br> 季聽頓了一下,眉頭擰緊了:“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 牧與之沉默許久,突然笑了出來:“無非是位極人臣,一人之下?!?/br> “他如今難道不是已經(jīng)做到了?” 牧與之噙著笑頷首:“算是吧,所以殿下日后見著他躲著點(diǎn),申屠大人走到如今這一步不容易,千萬不要阻礙了他?!?/br> “……我自然不會(huì)?!闭f得好像她是絆腳石一樣,季聽沉默一瞬,氣哼哼的轉(zhuǎn)身回房了。 牧與之獨(dú)自站在庭院,半晌看向角落:“人都走了,還偷聽?” “我若是不想你發(fā)現(xiàn),你便不可能發(fā)現(xiàn)。”褚宴抱著刀從角落里酷酷的走過來。 牧與之嗤了一聲:“褚少爺武功高強(qiáng),牧某自然不及你?!?/br> “別廢話,我問你,申屠川到底想做什么?”褚宴冷著臉問。 牧與之掃他一眼:“我說了,位極人臣,一人之下。” “他要做誰的臣?”褚宴不比季聽,自然不被他糊弄。 牧與之垂眸掩下笑意:“你心里清楚?!?/br> “你便任由他這么做?若是失敗了怎么辦?”褚宴有些惱火。 牧與之平靜的看向他:“他與我公主府年多前便已經(jīng)決裂,若是失敗了,關(guān)公主府什么事?” “話不是這么說……認(rèn)識(shí)這么多年,我倒是不知道你是如此膽大之人,竟然連最基本的忠君愛國之道都不懂了。”褚宴心有些別扭。 牧與之臉色不變:“皇上和殿下,若要你選其一,你會(huì)選誰?” 褚宴一愣,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這、這有什么可選的,我忠心殿下,但不代表一定要去推翻皇上吧?!” “若是一定要呢?”牧與之輕嗤一聲,“如今皇上將公主府打壓至如斯地步,卻還不善罷甘休,說明不管公主如何卸權(quán),他對(duì)公主都不會(huì)信任,而一個(gè)不被君王信任的人,隨時(shí)都如履薄冰,哪日出格一分,便是萬劫不復(fù),你忍心殿下如此?” “……” “不說話了?”牧與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褚宴,我只問你一句,你是效忠誰的?” “自然是公主殿下!”不管是他也好,還是牧與之扶云也罷,都是當(dāng)初被公主救了命又給了家的人,他可以為了公主做一切事。 “那便好了,還有什么可糾結(jié)的,此事無論如何殿下都不虧,不成,便維持現(xiàn)狀,成了,殿下便是世間最尊貴的人,再無人敢給她氣受,難道這還不夠嗎?”牧與之平靜的看著他。 褚宴定定的看著他,許久之后緩聲問:“你怎么確定,申屠川是要扶殿下上位,而非自己做皇帝?” “他自己做皇帝?”牧與之嗤笑一聲,“且不說他孤家寡人一個(gè),縱然能籠絡(luò)住天下臣,也無法叫武將低頭,就說他對(duì)殿下的感情,你真當(dāng)這年我什么都沒做嗎?” 這些年他早就一遍又一遍確認(rèn),申屠川是真心喜歡公主,哪怕公主身邊有許多男人,哪怕公主未曾對(duì)他動(dòng)心,可只要公主一聲令下,別說這江山,就算是要申屠川的命,申屠川也會(huì)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給出來。 褚宴怔了一瞬,眉頭皺了起來:“我怎么覺得,這事做的有些不地道?”若申屠川成功了,殿下便是最大的受利者,若是失敗,殿下也沒有絲毫損失,從頭到尾只有申屠川一個(gè)人在承擔(dān)風(fēng)險(xiǎn)。 “地不地道,得他本人說才行,你我就別替他覺得了?!蹦僚c之笑了一聲,轉(zhuǎn)身朝自己的別院走去。 這邊季聽回到臥房,滿腦子都是今日出了丞相府大門后,申屠川沖過來時(shí)眼睛通紅的模樣。她在床上翻來滾去,覺得今夜就別想睡了,可剛冒出這個(gè)想法,就開始犯惡心,撲在床邊嘔了一聲。 雖然什么都沒吐出來,可趴了半天還是眼睛都淚汪汪的了,她爬起來喝點(diǎn)水,把惡心感壓下去,臉色蒼白的回到床上,轉(zhuǎn)眼就睡熟了。 本來以為晚上干嘔幾次就好了,結(jié)果第二天一早癥狀有增無減,吃點(diǎn)東西就吐,臉色更加不好了。 被突發(fā)急病折磨的季聽,暫時(shí)忘了申屠川,癱在床上等著褚宴叫大夫過來。扶云在一旁擔(dān)憂的看著她,猶豫了幾次都沒能說出話來。 季聽虛弱的看他一眼:“想說什么就直說。” “……殿下,您不會(huì)是真的懷了吧?我看廚房的嫂子,懷孕時(shí)跟你這一模一樣?!狈鲈茡?dān)心又期待,擔(dān)心季聽的身體,期待有一個(gè)小公主出來。 季聽幽幽看他一眼,咬牙道:“老子就有過一個(gè)男人,就是申屠川,上哪懷個(gè)孩子去?” “這就對(duì)了!”扶云驚叫一聲,“殿下,孩子肯定是他的!” “我跟他就年前一次,要懷也不是現(xiàn)在懷……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趕緊給我出去?!奔韭犛逐I又虛又犯惡心,現(xiàn)在不想應(yīng)付他。 扶云見她生氣了,討好的笑笑就往外磨蹭,剛走出門口就把腦袋伸回來了:“殿下,其、其實(shí)哪吒就是懷了……” “滾!” “好……” 把扶云攆走后,季聽雙眼無神的癱在床上,沒多久大夫就來了,診斷完之后,大夫捋著胡子道:“殿下,日后千萬別再貪吃?!?/br> 季聽:“……” 其他人:“……” “我給殿下開些養(yǎng)胃的藥,調(diào)節(jié)個(gè)幾日便好了,只是沒好全之前,盡量多吃些粥一類的,不要再大魚大rou?!贝蠓蛘f著就往外走。 季聽一臉生無可戀,只覺得自己這病未免太丟人了點(diǎn)。別管丟不丟人,既然病了就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只是喝了幾服藥剛好一些,她就要入宮參加宮宴了。 “你確定要隨我去?”季聽遲疑的看著牧與之,“叫扶云跟著我不就好了,放心吧我不會(huì)亂吃東西,這次保證只喝粥。” 這兩日吐的太難受了,從胃里到喉嚨都是火辣辣的,就算是叫她吃東西,她也是咽不下。 “我也不想去,只是估計(jì)過完年皇上又打算要錢了,叫我過幾日去宮里一趟,我今日陪殿下去了,說不定下次就可以不必再去?!蹦僚c之有些無奈。 季聽一聽有些惱了,剛要說話就一陣反胃,忙喝了口涼茶壓下,這才皺眉道:“他有完沒完,薅羊毛也不能逮著一只羊薅吧,咱家都被他搞窮了!” “都這么多次了,殿下還不習(xí)慣呢?”牧與之失笑。 季聽冷哼一聲:“別人從我兜里掏錢這種事,就是八百年我也習(xí)慣不了。”要不是那人是皇帝,她真想一碗熱湯面蓋他臉上。 季聽一路氣哼哼的腦補(bǔ)出整死狗皇帝的一千種方法,在下馬車的瞬間掛上了溫?zé)岷挽愕男θ?,叫牧與之打賞來接他們的小公公。 “殿下這邊請(qǐng),今日可熱鬧著吶?!毙」荒樝矚庋笱?。 季聽也跟著配合,只是臉色看起來太不好,偶爾還要掩住唇防止惡心。她這兩天沒吃什么東西,身體虛得厲害,走了沒幾步便累了。 申屠川同幾個(gè)官員朝這邊走時(shí),便看到她有些不穩(wěn)的腳步,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在她又一次要摔倒時(shí),他下意識(shí)的往前一步,卻看到牧與之輕巧的扶住季聽的胳膊,叫她半靠在自己身上,季聽仰頭看向他,感激的笑了笑,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一般。 郎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 申屠川死死掐住心,才沒讓情緒泄露半分,冷著臉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 他走得快,季聽又因?yàn)樯眢w狀況有些心不在焉,突然身邊一道熟悉的身影閃過,她嚇得趕緊站直了,條件反射的跟牧與之保持距離。 “殿下,你怕他干什么?”牧與之低聲嘲笑。 季聽咳了一聲:“誰怕他了,本宮只是覺得在皇宮內(nèi)被人攙著走不太好。”說著她便直直朝前走去,竟然看著精氣神好了許多。 絲竹聲越來越大,季聽隨著小公公一路到了筵席處,朝皇帝行了禮之后便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了。她坐下之后,感覺心跳還有些不正常,緩了好一會(huì)兒才好些。 牧與之蹙眉給她倒了杯茶:“既然不舒服,就跟皇上說一聲就是,干嘛一定要行禮?” “他都要從咱兜里掏錢了,我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奔韭牶攘藥卓诓瑁硬粔驔霾荒軒退龎合履枪呻y受勁,便不再喝了。 牧與之無奈的看著她,轉(zhuǎn)身叫小公公去拿一碗粥來。 “你有沒有覺得皇上今日精神很好?。俊奔韭犘÷晢?。 牧與之看向上位的皇帝,只見對(duì)方紅光滿面,病氣似乎好了大半,不由得勾起唇角:“看起來是好了很多?!?/br> “嘖,狗皇帝,命還挺硬。”季聽嫌棄。 牧與之無奈:“這里是皇宮,殿下小聲點(diǎn)吧。” “沒事,他們聽不見的……” 在他們低頭說小話時(shí),他們對(duì)面的申屠川始終面無表情,只是桌子下方的心里,又多了幾道傷痕。 一場舞樂結(jié)束,皇帝注意到季聽白著一張臉在喝粥,不由得問道:“皇姐今日胃口不好?” “嗯,不舒服,只能吃粥?!奔韭爣@了聲氣。 皇帝聞言笑了起來:“可惜了,朕今日想著皇姐能來,還特意叫人做了皇姐喜歡吃的東西。” 季聽看一眼滿桌子的菜,完全挑不出哪樣是自己特別喜歡的,便知道他這純粹是胡扯,假笑一聲附和:“那臣也不能便宜了皇上,今日的膳食臣要都帶走?!?/br> “好好好,讓你都帶走!”皇上似乎很喜歡她這副沒出息的樣子,不由得哈哈大笑。 季聽斜他一眼,又忍不住犯惡心,眉頭一皺剛要?jiǎng)?,牧與之的方巾便遞了過來,她立刻接過來捂住唇。 申屠川的筷子瞬間折斷,驚呆了他身后伺候的小太監(jiān),他卻好像沒事人一般,淡淡吩咐:“換一雙來?!?/br> “……是?!?/br> 一場筵席到了最后,君臣都有些醉了,皇帝衣冠微微亂了些,拿著酒杯對(duì)牧與之笑道:“說起忠君愛國,與之當(dāng)仁不讓,這些年沒少緩解國壓力,朕敬你一杯?!?/br> “多謝皇上賜酒,草民身為不堪的商人,能有會(huì)報(bào)效皇上,還是多虧皇上提攜?!蹦僚c之端起酒杯起身。 季聽聽得嘴角直抽,覺得這倆人也虛偽了,實(shí)在是沒眼看,于是干脆在他們客套的時(shí)候眼神亂瞄,結(jié)果猝不及防跟對(duì)面坐著的人對(duì)視上了。 他今日穿了官服,一身黑色蟒袍威嚴(yán)又周正,面潔如玉目如點(diǎn)漆,端的是正人君子的模樣??杉韭牪恢獮楹?,突然想起年前那個(gè)夜晚,他白皙的臉上染了一層薄紅,如黑曜石般眼眸泛起一層水霧,在她耳邊低聲問:“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