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偉不顧四阿哥阻攔，硬是在進京前跳車逃跑，臨走時還畫了幅雄蛇自斷尾巴的巨作甩給四阿哥，以示自己的憤怒。

    因福晉有孕，鈕祜祿氏的生產(chǎn)日子也快到了，四阿哥沒能追回某個詛咒他自斷命根的大膽公公，而是直接回了貝勒府。

    “給鈕祜祿氏格格預(yù)備的產(chǎn)房已經(jīng)烘好了，接生嬤嬤也在府里住下了，”太監(jiān)柴玉躬著身子跟在四阿哥身后匯報到。

    “福晉那兒怎么樣了？”四阿哥一路往東小院走，眉頭微微皺著。

    “貝勒爺放心，”柴玉低了低頭，“福晉有娘家的嫂子和侄女陪著，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丁大夫那兒也說，這樣調(diào)養(yǎng)下去，安胎不成問題。”

    “恩，那就好，”四阿哥低頭理著袖口，一腳邁進東花園的拱形石門，卻不想迎面撞上一人。

    “哎喲，”烏喇那拉氏嘉儀跌倒在地，一手綻放的松紅梅枝落得滿地都是。

    “大膽！”張保、傅鼐等連忙擋到四阿哥身前，握在刀柄的手下已經(jīng)露了一抹銀光。

    “啊，不要，我——”嘉儀慌里慌張地站起來，通紅的臉上一雙格外大的眼睛在蓬松的亂發(fā)下顯了出來，乍一看去竟有些眼熟的模樣。

    四阿哥瞇了瞇眼，抬手按住了傅鼐的刀柄。

    第236章 折騰

    康熙四十五年

    二月十七東花園

    石拱門旁，烏喇那拉氏嘉儀一襲杏紅色百蝶長裙，青緞掐牙背心外罩著月白色狐領(lǐng)斗篷，活潑甜美的身形踩在一地的紅梅之上，頗有一番好顏色。略微凌亂的額發(fā)擋住了頗為無辜的黑漆大眼，驚慌的神色將女兒家的嬌態(tài)盡顯十足。

    “你是烏喇那拉家的女兒吧？”四阿哥負(fù)手走到人前，語態(tài)和緩。

    嘉儀微微抬頭看了四阿哥一眼，略帶驚慌地福了一福道，“小女烏喇那拉氏嘉儀給貝勒爺請安?！?/br>
    “起來吧，”四阿哥揚了揚眉梢，“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

    “請貝勒爺恕罪，”嘉儀捏了捏手中的錦帕，“小女是跟著額娘來伺候姑母的，因看姑母的精神不好，又聽家里的大人說姑母自幼喜梅，便擅自來了這花園，想撿些梅花回去。本來以為，貝勒爺不在府里的……”

    嘉儀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頭也垂的越來越低，言語間倒似多了幾縷埋怨。

    四阿哥好笑地彎了彎嘴角，回身沖張保道，“到庫房里取兩只玉瓶，插些好看的梅枝給福晉送去?！?/br>
    “是，”張保垂首領(lǐng)命。

    “多謝貝勒爺，”嘉儀輕咬朱唇，看了四阿哥一眼后福了福身，“小女先告退了”。

    烏喇那拉氏嘉儀行禮而去，四阿哥看了那背影片刻，轉(zhuǎn)身進了東花園。張保、傅鼐對視了幾眼，隨后跟上。

    吉盛堂

    王相卿見蘇偉風(fēng)塵仆仆地進了店門，頗為驚訝，“蘇弟什么時候回來的了？我聽庫魁兄弟說，你回盛京了，可是那邊出了什么事兒？”

    “沒有，一些小事兒，”蘇偉干干地笑了兩聲，坐到柜臺后頭，給自己倒了碗茶。

    王相卿也沒有多問，轉(zhuǎn)身讓伙計去廚房端菜，“一路趕過來想必餓了吧，歸化那邊送來的新鮮臘rou，我讓廚房蒸著呢，正好咱們兄弟喝幾杯?！?/br>
    “有勞大哥惦記了，”蘇偉咧了咧嘴，轉(zhuǎn)頭看了看鋪門，“咱們的生意好像還是有些冷清啊?！?/br>
    “皮料生意就是這樣的，”王相卿放緩了語氣，“京城不比蒙古，氣候溫暖，皮貨只在冬天銷路廣。眼下已經(jīng)立春，難免要清冷些。不過蘇弟放心，咱們的皮料質(zhì)地好，價格公道，已經(jīng)有兩家成衣鋪子在跟咱們談了?！?/br>
    “那就好，”蘇偉彎了彎嘴角，“等咱們跟南下的行商有了來往，鋪子里添些絲綢的生意，就不怕受時節(jié)影響了?！?/br>
    “蘇弟想得周全，”王相卿又給蘇偉倒了碗茶，“我本來計劃著雇些手藝好的老師傅，制一批適合春秋的短靴來賣。不過，咱們到底和綢緞莊、成衣鋪子有生意上的來往，在駐足未穩(wěn)時買賣成貨，怕?lián)屃巳思业纳?，惹人忌諱。”

    “大哥擔(dān)心的是，”蘇偉點了點頭，“我本來打算的就是走貨源上的買賣，鋪面不過是個交易的地點。京城不比其他地方，有名氣的老店太多了，若是沒有新奇的玩意，直接跟他們競爭，需要的成本太大，不合上算。更何況，咱們目前的優(yōu)勢就在于蒙古、盛京的貨源收購，跟這些老店合作才是最穩(wěn)妥的。”

    “大哥也是這樣想的，只不過，”王相卿輕嘆口氣，“鋪子只賣皮料，沒有人氣，難以闖出名聲，要多拉攏下家，怕是不容易啊?！?/br>
    蘇偉的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咱們不想跟綢緞莊搶生意，就只能另辟蹊徑了……春秋時節(jié)，京城的王公貴族最愿意到郊外打獵。這樣，咱們雇些老師傅，專門做行獵的用具，束腿的皮繩，拉弓的皮手套，縱馬的騎裝——”

    “這個好是好，”王相卿打斷蘇偉的話，“不過，公爵官宦怕都有自己的裁縫匠人，怎么會來咱們店里買東西呢？”

    “公爵官宦不會來，他們的奴才會來啊，”蘇偉瞪了一雙大眼睛，拍了拍胸脯道，“宣傳的問題就交給我，大哥不用擔(dān)心。”

    傍晚，四爺府

    四阿哥陪著福晉用了晚膳，又著人賞了菜給西廂的兩位女客。福晉的態(tài)度有所和緩，雖然話還是不多，但與四阿哥一問一答，倒也和諧。

    用過晚膳，二人坐到了內(nèi)廳的榻子上，詩瑤給兩位主子上了茶，便彎著嘴角退到一旁。

    “近來朝中事多，爺難免顧及不到內(nèi)院，”四阿哥端起茶碗，刮了刮茶末，“你懷著孩子千萬要注意，府里的事先都交給年氏和李氏，一切以安胎為重?！?/br>
    “是，”福晉低了低頭，一手輕撫上小腹。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道，“爺不總在府里，你若是喜歡，就讓你娘家人陪你到生產(chǎn)。若是想念其他人了，直接派人去請，這個時候不用顧忌規(guī)矩禮節(jié)。”

    “多謝貝勒爺，”福晉微微頷首，“阿瑪和額娘相繼離去，妾身在娘家也沒多少記掛了。眼下，有長嫂和嘉儀陪著，就足夠了?！?/br>
    “那就好，”四阿哥輕抿了口茶，“那個嘉儀是你的侄女吧，爺今兒個回府，還在東花園門口碰到她了，說是想給你摘些紅梅觀賞，結(jié)果跟爺撞個正著。不過看那樣子，似乎是個有心的?！?/br>
    福晉微一征愣，抬頭看了四阿哥一眼，隨即緩聲道，“沖撞貝勒爺了，嘉儀年紀(jì)小，不懂事。也是妾身提起了東花園的松紅梅開的最好，她才跑去摘的?！?/br>
    “無礙的，”四阿哥彎了彎嘴角，將未飲完的茶放到了一旁，“時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爺回前院了。”

    福晉由詩瑤扶著，將四阿哥送到了門口，四阿哥揮了揮手，帶人出了院門。

    詩瑤無聲地嘆了口氣，瞄了一眼亮著燈的西廂房，一時頗為氣憤，“主子，您什么時候跟嘉儀小姐提過東花園的松紅梅?。磕俏闯鲩w的姑娘在府里到處跑，擺明了是不安好心?！?/br>
    福晉瞥了詩瑤一眼，轉(zhuǎn)身往內(nèi)廳走，“嘉儀是我的娘家人，這一回，嫂嫂特意帶著她來貝勒府，安了什么心思，我一早就猜出來了?！?/br>
    “這——”詩瑤一時語窒，“那，主子打算怎么辦？不如，明兒一早，奴婢就遣了她們回去吧。”

    “不用，”福晉坐到榻子上，緩緩地吐出口氣，“就讓她呆在府里，任她們?nèi)フ垓v。若真能折騰到貝勒爺?shù)拇采希菜阄覀優(yōu)趵抢系母?。?/br>
    “主子……”詩瑤一時征愣，緊抿起唇角，卻不知說什么好。

    福晉靠在軟墊上，緩緩闔了雙眼，“不要吵了，我累了……”

    二月二十，御門聽政

    康熙爺高坐在龍椅之上，佟國維、鄂倫岱等跪在大殿當(dāng)中，幾封都察院御史呈上的奏折被梁九功放到了眾人跟前。

    四阿哥站在皇子中間，微鎖眉心，都察院聯(lián)合刑部彈劾佟國維、鄂倫岱、順安顏等威嚇朝臣、干涉政務(wù)、結(jié)黨營私、謀奪儲位之罪，可謂量刑頗重。四阿哥早已推測出，馬齊不過是群臣保奏一事的開始，皇阿瑪不會輕易放過背后主使之人。但他沒想到，這一次的彈劾竟然只針對了佟佳一族，阿靈阿、納蘭揆敘竟都逃過了一劫。

    康熙爺環(huán)視群臣一周后，看向佟國維道，“皇太子胤礽，前染瘋疾，朕為國家而拘禁之。后詳查被人鎮(zhèn)魘之處，將鎮(zhèn)魘物俱令掘出，其事乃明。今調(diào)理痊愈，始行釋放。朕將此情由，俱曾朱筆書出，詳悉諭諸大臣……朕拘執(zhí)皇太子時，并無他意，殊不知舅舅肆出大言，激烈陳奏，到底系何心耶？”

    佟國維一時怔然，慌忙俯首道，“老臣惶恐”。

    康熙并未給佟國維解釋的機會，而是抬頭繼續(xù)道，“此前諸大臣之情狀，朕已知之，不過碌碌素餐，全無知識。一聞舅舅所奏之言，眾皆恐懼，欲立八阿哥為皇太子，而列名保奏矣?；侍恿⒁讶嗄?，并無他過，朕為人君臨御既久，安享太平，并無難處之事。臣庶托賴朕躬，亦各安逸得所。今因有舅舅所奏之言，及群下小人，就中肆行捏造言詞。所以大臣、侍衛(wèi)、官員等，俱終日憂慮，若無生路者——”

    “老臣冤枉，”佟國維一頭叩在地上，“老臣為皇上效力多年，從不曾有結(jié)黨亂政，恐嚇朝臣之心。太子一事，是老臣糊涂，只因心系大清江山，對儲君一事矯枉過正。八貝勒得群臣保奏一事，絕非老臣私下安排，請皇上明察！”

    康熙爺皺了皺眉，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道，“此事關(guān)系甚重，今眾人之心既如此憂慮不安，朕躬及皇太子、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父子六人亦必志意不舒，弗獲安適也。諸小阿哥又無足論矣。中心寬暢者，惟大阿哥、八阿哥耳。鄂倫岱、隆科多、順安顏與大阿哥相善，人皆知之。爾等又欲立八阿哥為皇太子，將置朕躬及皇太子、諸阿哥于何地耶？亂臣賊子，自古有之。今有都察院御史、刑部郎中多番彈劾，然朕始念先太后情義，不忍責(zé)之。因眾皆憂慮，須事明后，眾心乃可定耳。舅舅當(dāng)體念朕心，勉力為之。若懷藏私意，別有作為，天必誅之！”

    康熙爺把八阿哥得群臣保奏一事跟已被拘禁的大阿哥聯(lián)系了起來，而佟佳一族雖遭斥責(zé)，卻并未如馬齊一般丟官罷爵。眾臣俯首下，驚心之余，各有思慮。

    佟國維垂首請罪后，略一思忖道，“臣從前啟奏之言，俱載在檔案，今并不推諉。眾人因臣大言妄奏皆畏懼列名，致貽圣體、及皇太子、諸阿哥之憂。莫大之罪，當(dāng)即誅戮?；噬想m憐憫不誅，臣何顏生斯世乎，臣祈圣上，速誅臣示眾！”

    佟國維請死，皇上卻并未成全，這招以退為進被康熙爺扣上了沽名釣譽的帽子。

    退朝后，曾參與過群臣保奏一事的朝臣無不出了一身的冷汗。四阿哥走出殿門，見八阿哥低著頭，行色匆匆地往日精門而去，心下多少有些快意。

    兵部尚書馬爾漢走到四阿哥身側(cè)，行了行禮，壓下嗓子道，“皇上將群臣保奏一事跟大阿哥聯(lián)系在了一起，八阿哥那兒，看來是不打算追究了?！?/br>
    “本就是皇阿瑪令朝臣推舉皇子理政的，”四阿哥理了理袖口，“若不拉有罪在先的大哥出來，處置馬齊等人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了。”

    馬爾漢微微點頭，“不過，此次佟佳一族遭圣上如此訓(xùn)斥，即便沒有懲處，怕也不敢輕易干政了。”

    “佟國維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四阿哥緩了口氣，“更何況，鄂倫岱如今也位列內(nèi)閣，順安顏有駙馬的身份，就是隆科多……佟佳一族的氣候，不會就這么斷了的?！?/br>
    四阿哥與八阿哥的馬車先后駛出長街，兩人的府邸緊挨著，私下里卻幾乎沒有來往。

    四阿哥進了府門，回頭看著八阿哥的馬車緩緩而過，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主子，”張起麟由后院匆匆而來，打斷了四阿哥的思緒，“主子，鈕祜祿格格臨產(chǎn)了！”

    另一邊，八阿哥回府后直接進了書房。

    何焯尾隨而至，就見八阿哥靠在椅背上，緊閉雙眼，放在桌上的手已露了青筋，“貝勒爺，佟家雖被斥責(zé)，但并未遭削官降爵，此事并非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八阿哥重重地吐出口氣，“我擔(dān)心的并不是皇阿瑪怪罪了佟佳氏，而是，只怪罪了佟佳氏?！?/br>
    “貝勒爺?shù)囊馑际牵俊焙戊条玖缩久?，隨即恍然道，“有人想借此挑撥貝勒爺身后的勢力?！?/br>
    八阿哥緩緩地點了點頭，“佟佳氏與鈕祜祿氏、納蘭氏并非世代交好，若不是我，他們根本不可能合作。這一次，群臣保奏一事的罪責(zé)全都落到了佟佳氏的身上，他們不可能不懷疑?！?/br>
    “那依貝勒爺看，”何焯抿了抿唇，“是太子，還是四貝勒？”

    “他們兩個都有可能，”八阿哥轉(zhuǎn)頭望向窗外，“不過，佟佳氏若與我離心，最得實惠的，怕就是四哥了……”

    第237章 福星

    康熙四十五年

    二月二十，四爺府

    四阿哥聞訊趕到暖房外時，福晉與西配院的各位小主已經(jīng)等候在側(cè)，丫頭、嬤嬤們端著熱水、銅盆進進出出地忙碌著。

    “怎么樣了？”四阿哥揮手讓眾人起身，蹙著眉往門簾內(nèi)瞅了瞅，“太醫(yī)、穩(wěn)婆都到了嗎？怎么屋子里一點聲音都沒有?！?/br>
    “貝勒爺放心，”福晉微微頷首，“鈕祜祿氏才剛剛發(fā)動，太醫(yī)已經(jīng)較過脈了，胎氣平順，不會有什么大礙的。”

    “那就好，”四阿哥略略地點了點頭，“你們也別在外頭等著了，當(dāng)心著了風(fēng)，去小廳里歇著吧?！?/br>
    “是，”福晉帶著幾人往小廳里走，耿氏落后了一步，臉色微微發(fā)白。

    “小主，”青芽一手撐著耿氏，壓低了聲音道，“您這幾日情況特殊，不如咱們跟福晉說一說，先回西配院休息吧?！?/br>
    “不用了，”耿氏深吸了口氣，強自穩(wěn)住身形，“你吩咐廚房準(zhǔn)備些小點心送來，再給我備一碗紅棗玉米粥，鈕祜祿這一胎對咱們貝勒府意義非凡，任誰也不能置身事外?！?/br>
    “奴婢明白了，”青芽低了低頭，小心地扶著耿氏往屋里走。

    上燈時分，暖房里傳來陣陣呻吟，眾人一起向外看去。

    李氏緩了口氣道，“總算是有動靜了，鈕祜祿meimei的身子一向康健，想是費不了多少力氣的。”

    福晉一手捻著佛珠，嘴里輕吟佛號。

    年氏抿了抿唇從旁道，“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門關(guān)里繞一圈，生的再順也多少要遭些罪的?！?/br>
    詩玥緊蹙著眉，聽著時高時低的呻吟聲，手里的帕子被繞了一圈又一圈。眼看著半個時辰過去了，伺候的奴婢們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卻終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