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可以收下?！毙熘液饬窟^后，給出了答案。“除此之外，我想單獨和令堂見一面，可以嗎？”

    宋以峰早就看出徐忠也在努力使宋以嵐她們母女破冰，立刻點頭應(yīng)下，“我求之不得?！?/br>
    .

    世界還在順著時光走下去，每個人又在這些時光中擁有自己獨立的小軌跡，在某些角落里閃閃發(fā)亮。

    齊皓的假期本來就有限，這一次基本只有幾處皮外傷，沒有了留下的理由，只能歸隊恢復(fù)訓(xùn)練。

    譚宗南派來的文職效率很高，加上徐忠以前做隊長有著豐富的軍內(nèi)報告經(jīng)驗，很快整理出一份詳細(xì)的情況匯報書，由譚宗南帶著報給軍委。

    案子被當(dāng)做普通的綁架案提交了報告材料，有關(guān)嫌疑人的線索太少，又缺乏關(guān)于何子楊的證據(jù)，后續(xù)可能的結(jié)案遙遙無期。

    事情依然棘手，宋以嵐雖然不甘心就此為止，但所有反擊手段的作用目前來看都極其有限。她只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徐忠身上，放任自己暫時不去想那些擾人的事。

    醫(yī)生允許徐忠走動的第一天，他提出要去拜訪李蘭珍。

    “你才剛恢復(fù)一點，燒也沒退干凈，怎么這么著急去見她？”宋以嵐?jié)M臉地不贊同，她太了解李蘭珍的態(tài)度，從她第一次回家被打出門開始，李蘭珍心里的家早就沒有她的位置了。

    徐忠這幾天一直在思考這次的拜訪，一方面他還想在李蘭珍那里確認(rèn)更多關(guān)于鹿?fàn)數(shù)募?xì)節(jié)；另一方面他雖然答應(yīng)了宋以嵐不主動插手她和李蘭珍的關(guān)系，但他心里還壓著另外一件事，想親口得到長輩的允諾。

    “你放心，我只是有幾句話想問問她，關(guān)于譚將軍那邊正在上報的新情況，阿姨很可能記得其他更清晰的線索，這個很緊急，也很重要。”徐忠想起自己前幾次的承諾，覺得心有愧疚，“我們不可能起沖突。”

    徐忠笑了笑，眼底的光映得他有些凌厲的臉部線條都柔和了起來。他輕輕捏了捏宋以嵐的手，“不管怎么說，是我把她救出來的，我又答應(yīng)過你，不提你們之間的事。她不會為難我的?！?/br>
    宋以嵐知道他們這次救援行動牽扯到了一些其他細(xì)節(jié)，從譚宗南三番兩次單獨找徐忠談話就能看出這件事并不簡單。

    她猜到應(yīng)該與鹿?fàn)斒掷锬前褬層嘘P(guān)，在嚴(yán)格禁槍的社會里出現(xiàn)這種軍事武器，不會是件小事。

    “可以，你又說服了我?！彼我詬钩聊艘粫?，目光里有一些復(fù)雜難言的感情?！拔遗隳闳?，我在車上等你。”

    從個人的角度，極少人能真正做到大愛無疆，能舍棄身邊真實擁有的一切而投身于整個社會安定事業(yè)中的人，實在鳳毛麟角。

    可是宋以嵐的愛情是在完整的徐忠身上生長發(fā)芽，她愛他的固執(zhí)，愛他的強大，愛他潤物細(xì)無聲的保護(hù)，甚至也愛他因為心中堅定的使命與她安穩(wěn)的期望相悖。

    立體而完整的，那才是徐忠啊。

    他們吃過午飯，宋以峰如約開車帶他們回到小村莊。

    徐忠跟著宋以峰下了車，留宋以嵐一個人在車?yán)锏戎?/br>
    “媽，徐隊長來看你了。”宋以峰推開院子外面的大門，往房間里面喊。

    里面靜默了幾分鐘，才終于有人從門口走到院子里。

    “阿姨，您恢復(fù)得怎么樣了？”徐忠禮貌地開口。

    “徐隊長?！崩钐m珍微笑著點了點頭，引著他們往屋里走?！笆嵌嗵澚诵礻犻L，我才沒受什么傷，除了這幾天容易做噩夢，已經(jīng)沒事了?！?/br>
    她話說的十分圓滿，絲毫看不出是那個會因為母女關(guān)系的原因過河拆橋的女人。

    他們走到客廳坐下，李蘭珍指揮宋以峰去泡了壺茶，自己坐在徐忠旁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徐隊長這趟來，是還有什么別的事么？”

    徐忠的眼神坦蕩，并不懼怕任何審視的目光?！熬殖鋈蝿?wù)向來都會有回訪，另外我個人也想知道阿姨的近況。”

    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他把自己的身份歸到了警局。

    “我一切都好?！崩钐m珍從宋以峰手里接過茶壺，替徐忠倒了一杯?！俺鲈褐懊刻於荚跈z查，出院以后經(jīng)常心里害怕不敢隨意出門，所以才沒能去親自感謝徐隊長，別介意。”

    徐忠接過茶杯，料到宋以峰不會告訴李蘭珍他的傷情，便無所謂地?fù)u了搖頭，“不會，不管是于公于私，我都是應(yīng)該的，談不著感謝?！?/br>
    于私，那就是代表著與宋以嵐的關(guān)系。

    李蘭珍瞇起眼睛，等著他后面的挑釁。

    徐忠卻只是頓了頓，主動轉(zhuǎn)移了話題，“阿姨，我還想請您幫我個忙。上次的綁匪中，有個叫鹿?fàn)數(shù)念^兒。關(guān)于他，您還記得多少？”

    “我……整個綁架過程中眼睛都被遮住，等布條被拿下的時候已經(jīng)被鎖在那個地方?！崩钐m珍沒料到他接著會問這樣的問題，但只要不提她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女兒，這種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倒是更合她的意。

    她認(rèn)真回憶了一番，卻發(fā)現(xiàn)對這個人的印象并不深刻，“鹿?fàn)數(shù)拈L相我沒看到，不過在車上的時候聽到有人打電話，內(nèi)容里提到鹿?fàn)?，好像說他不會開車，要派人去做好接應(yīng)?！?/br>
    徐忠喝了一口茶，心里默默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其他人之間互相的稱呼，有聽到的嗎？”

    “大多數(shù)都是些代號，a什么什么的，更具體的我也沒聽清?！崩钐m珍有些為難。

    ……

    到目前為止，徐忠都還沒能拿到確定他們和烈虎是同黨的直接證據(jù)，甚至指向性線索也沒有，意味著沒有支撐材料說服中央相信他們的判斷。

    但他有著強烈的預(yù)感，這其中必然會有使故事串聯(lián)起來的關(guān)鍵線索。

    茶水見底的時候，徐忠問完了所有的問題，雖然整體收獲不大，但總算有些新的信息量。

    坐了大半個下午，徐忠也開始覺得累了，精神狀態(tài)稍微不好的時候，身體上的傷痛就會變本加厲起來。

    但他堅持挺直了后背，把今天的最后一個目的攤了出來。

    “阿姨，我答應(yīng)過以嵐，您和以嵐的關(guān)系我不會干涉，她會有自己的辦法來解決。但是我相信您也已經(jīng)看得出來我和她的關(guān)系?！闭f到這里，徐忠停頓了一下，嘴角彎起一點弧度。

    他看著李蘭珍驟然冷漠的臉，繼續(xù)說了下去，“我將來要娶的人一定會是她，讓我慶幸的是，她對我的感情與我相當(dāng)。我算是個比較傳統(tǒng)的人，將來我們的婚姻，還是希望能得到長輩的祝福，不管您希望以什么身份?！?/br>
    然而李蘭珍只是沉默，徐忠就耐心地等著她，即便身上的疼痛越來越沉，也始終如同一棵松樹，后背挺直，眼神堅定，在李蘭珍的猶豫中引出一條狹窄卻貫通的道路。

    “我沒有逼您，無論如何，未來我都會把她照顧得很好，也永遠(yuǎn)把您當(dāng)作可敬的長輩。”

    在他的眼神中，李蘭珍艱難地做出了決定，她看向徐忠，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么，只是緩慢地點了點頭，算作應(yīng)允。

    第32章 月是故鄉(xiāng)明（1）

    不算愉快的交談在沉默中結(jié)束，李蘭珍已經(jīng)去了別的房間，徐忠皺著眉頭撐在沙發(fā)的扶手上，半低著頭喘氣。

    胸口的絞痛忽然而至，他只能生生忍著，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愿被宋以嵐看出這些，寧愿在冰冷的房間里再待上一會兒，緩一緩再出去見她。

    “不介意的話，能聊聊么？”宋以峰坐在他旁邊，很快意識到他的異樣。“你怎么樣？”

    徐忠緩慢地睜開眼，蒼白的嘴唇顫了一下，“沒事……你說吧，我正好也非常好奇。”

    宋以峰又觀察了一會兒，見他的確有漸漸緩和的趨勢，才稍微放心。

    宋以峰穿著一身很休閑的衣服，說起家里的事時臉上又掛著幾分無奈的憂郁，和宋以嵐比起來，整個人毫無攻擊性。

    “或許，我們局內(nèi)人難以避免主觀的情緒，你多聽一個人敘述的版本，也許才會更接近真相?！?/br>
    宋以峰笑了笑，重新把茶燜上，思考著故事應(yīng)該從何說起。

    “以嵐應(yīng)該已經(jīng)跟你說過。我家里所有的變故都是從父親的意外去世開始的?！彼我苑迥抗夥胚h(yuǎn)了，苦悶地?fù)u了搖頭，“父親在的時候最寵以嵐，他對我要求很高，卻對以嵐有求必應(yīng)。母親在這方面恰好相反，她相信女孩子終究是要嫁人的，于是把所有的疼愛放在我身上，還對父親的做法非常不滿?！?/br>
    “父親是為補貼家用才偶爾跟船干活，那些年我家經(jīng)濟條件好轉(zhuǎn)，船上的工作又有危險性，原本父親打算不再跟船了。那天他答應(yīng)給以嵐要買最喜歡的粉色自行車，才最后一次上了船，結(jié)果遭遇風(fēng)浪，船舶失事沒能再回來。”

    “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他走了，家里的經(jīng)濟來源沒了，原本應(yīng)該全家人一起共渡難關(guān)。母親……卻選擇把父親出事的原因全扣在以嵐頭上。在她眼里，如果不是為了那輛自行車，父親就不會再上船?！?/br>
    徐忠一愣，他原本以為李蘭珍只是重男輕女過于偏激，卻沒料到其中還有這樣的故事。

    “所以她打罵以嵐，還要求她輟學(xué)打工補貼家用？”徐忠把故事銜接了上去。

    突然失去父親對于年幼的宋以嵐來說已經(jīng)足夠殘忍，她卻還要面對母親無端地打罵指責(zé)，甚至于在母親潛移默化的重復(fù)中絕望地給自己背上害死父親的罪名。

    “嗯。以嵐開始只是反抗，趁母親不注意就偷跑回學(xué)校。直到后來被母親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教室里拉出來，強制辦了輟學(xué)手續(xù)?！彼我苑逋ｎD了一下，想起故事中的自己，搖著頭嘆了口氣。

    “也怪我，當(dāng)年只知道躲在母親后面，卻不敢站出來保護(hù)meimei?！彼我苑褰o他和徐忠分別倒了一杯茶水，沸騰不久的水在冰冷的氣溫中不斷地冒出白煙?！昂芏鄷r候，我很佩服以嵐。她那時候還那么小，就已經(jīng)有勇氣拒絕母親為她安排好的人生，毅然選擇離開這個令她痛苦的家?！?/br>
    當(dāng)年的家事一幕一幕在徐忠眼前展開，原來現(xiàn)如今這樣尷尬僵化的母女關(guān)系里面，有母親的落后無理，有女兒的任性沖動，還有哥哥的視而不見。

    “她從來都不是會向命運屈服的女人，更不是阿姨口中那些，把這輩子寄托在婚姻身上的女人?！毙熘蚁肫鹚我詬寡劾锏墓?，自信大方又坦蕩，直沖進(jìn)他的心底。

    “你和她，有太多氣質(zhì)都相似，又在很多方面互補?！彼我苑迨掌鹎榫w笑了笑，看得出說的話發(fā)自內(nèi)心?！爸灰愫煤么?，你們會很幸福?！?/br>
    徐忠向李蘭珍討要祝福的時候，宋以峰就站在旁邊，徐忠說的那些話也全都聽的很清晰。

    徐忠沒有避閃他的目光，看得出宋以峰在以哥哥的身份等他的承諾，“你放心，我會的。”

    他們回到醫(yī)院的時候接近傍晚，徐忠的體溫已經(jīng)很高了，持續(xù)的發(fā)熱帶來鋪天蓋地的無力感，一起包圍了徐忠。

    宋以嵐沒心思再去責(zé)怪徐忠，她一手扶著他，一手去開病房的門把手。

    強烈的擔(dān)心讓她的注意力范圍非常有限，直到徐忠順利地躺回床上，聽到他低啞地喊了一句“譚老”，宋以嵐才意識到房間里還有別的人。

    “怎么回事，又搞成這樣？”譚宗南看出徐忠的疲態(tài)，意識到他這時候來并不是個好時機。

    “剛?cè)ヒ娏死钐m珍?！彼我詬固袅诵┲攸c，替徐忠答道。

    她看得出徐忠的心事，恐怕這一趟又獲得了一些新的線索，他急著匯報給譚宗南。

    “我出去買飯，不干擾你們?！彼我詬勾蠓降靥岢鰰簳r離開，留給徐忠和譚宗南單獨的時間?！吧眢w是你的，你心里要有數(shù)。要談的事速戰(zhàn)速決，醫(yī)生馬上就會過來，必要的掛水不許拒絕，之后好好睡一會?！?/br>
    徐忠正想著如何說服宋以嵐，沒料到她竟然看出他的想法主動提出了方案。他點了點頭，看著宋以嵐離開病房。

    “小宋很聰明，知道攔不住你，給了個折中的最優(yōu)方案。”譚宗南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他看著徐忠和宋以嵐的互動，竟然有些感慨。

    在這個物質(zhì)被看的很重的世界里，還有這樣相愛的兩個人僅僅被彼此相互吸引，簡單又迷人。

    “我們聽她的，速戰(zhàn)速決?！辈》坷锏呐瘹忾_的很足，吹得徐忠倦意更濃。他不愿躺在床上，花了一些力氣撐起自己，直直地坐著。

    譚宗南從檔案袋里抽出幾份文件，一一遞給徐忠，“目前沒有把鹿?fàn)敽土一⑦B起來的直接證據(jù)，只能先按照的普通的軍火案子處理。技術(shù)部門的鑒定已經(jīng)出來了，確定是g18c，上面很重視這個案子，無論他跟烈虎什么關(guān)系，都跑不了?！?/br>
    徐忠看著文件上的鑒定結(jié)果和來自中央批復(fù)，長長呼了口氣。

    “當(dāng)年的任務(wù)卷宗里的確有關(guān)于g18c的記錄，我已經(jīng)查到了，只是還缺少鎖定鹿?fàn)敽瓦@把g18c的關(guān)鍵。”譚宗南理解徐忠對這件事的心情，所以盡可能地把所有進(jìn)展都帶來說給他聽?！安贿^這才剛剛開始，調(diào)查由我親自跟進(jìn)，不會有問題，你別太逼自己了。”

    徐忠點點頭，烈虎的勢力不容小覷，他有心理準(zhǔn)備，這個案子不會太順利。

    “人質(zhì)這邊沒有正面見過鹿?fàn)敚玫降男畔⒉欢?，只有一條聽起來很特殊?！毙熘覔Q了口氣，把文件還給譚宗南，“人質(zhì)聽到他屬下的電話，提到一個細(xì)節(jié)，鹿?fàn)斠驗槟承┰虿荒荛_車。我現(xiàn)在懷疑，鹿?fàn)斢心_傷，或是某種程度的殘疾?！?/br>
    “確實。他們這種人，刀口舔血都過來了，不能開車必然是因為某些客觀缺陷，我會留意的?！弊T宗南默默記下。

    徐忠沒有再說話，而是忽然低下了頭，聽得出沉重的喘息聲里極力掩飾過的痕跡。

    譚宗南想起當(dāng)初意氣風(fēng)發(fā)的徐忠，心里的難過和苦澀蔓延開來?！疤上掳?，有消息我會再告訴你的?！?/br>
    醫(yī)生正好在這時候推門進(jìn)來，基礎(chǔ)的檢查了一遍以后，給徐忠開了藥水掛上點滴。

    “說點高興的吧，你想要的手續(xù)辦下來了，等小宋簽字就可以進(jìn)入政審?！弊T宗南取出一套蓋過章的同意書和各式的申請表，遞給徐忠，“我看得出，你想給她一個身份，讓她拿到一些知情權(quán)。我也會盡力，在不違背原則和不涉密的情況下，幫你多批一點。”

    徐忠看著手里的《婚姻申請登記表》，終于輕松地笑了笑。

    徐忠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他睡得昏昏沉沉，久違地沒有夢到兩年前的戰(zhàn)場。

    身上的無力感消退了不少，他撐著坐了起來，看見宋以嵐正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