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作為南華女主，她能夠更加堅(jiān)強(qiáng)地挺過去。而且有他，有顧夕，有兄長，定不叫她垮了意志。

    第52章 燕祁行營（一）

    顧夕閉著眼睛等待那一大桶冷水從頭頂傾瀉下來。等了一會兒，卻并見動靜。顧夕睜開眼睛, 見那兵長單手將水桶攔下了。

    眾燕兵都不解地看著他。那兵長眼神閃爍地上下打量顧夕, “啊，這人……”他想說這個(gè)人犯由他處理, 可燕祁兵營里，從來都是共奴，沒有私奴一說，他還真不占理。忽然, 人群外有人大聲說，“一大早都聚在這里做什么？該出cao了?！?/br>
    眾人聽出是百夫長駱格的聲音，都閃開條路, 讓人進(jìn)來。

    “康丘，做什么呢？”那百夫長蹬蹬走進(jìn)來。

    康丘側(cè)身擋了擋顧夕。駱格卻被顧夕吸引了注意力，他拔開康丘站到顧夕面前，“這是新抓來的？這小子瞧著筋骨不錯，長得……”他端詳著顧夕。顧夕一身一臉的泥, 也看不出來，只是垂著頭, 露出一圈潔白的后頸。駱格心里一動，正看到身邊正有一桶水, 直接拎起來……

    “哎, ”十夫長康丘趕緊攔住他, “別潑別潑。”

    “怎么了？”駱格奇怪。

    “這是我們死士營的人。”康丘指著顧夕。

    “什么？死士營的人在上回一役, 都追隨攝政王而去, 這個(gè)怎么還活著？”

    康丘趕緊道，“他背的這劍就是攝政王從華國一個(gè)武衛(wèi)長手上繳獲的。可能是當(dāng)日拼殺太激烈，他受了重傷，如今還未痊愈，被咱們誤捕了來?！?/br>
    “真的？”駱格狐疑地看向顧夕，“那之前為何不早說？”

    康丘啞了。顧夕心里嘆氣，這康丘就是上回他在河邊放走的那個(gè)燕的死士。他早認(rèn)出來了。估計(jì)這位康丘是想報(bào)恩吧，于是顧夕抬起頭，裝出惶恐不安的樣子，“初時(shí)被抓住了，我還以為是三皇子的兵呢。如今看見了自己人，這才敢表明身份?！?/br>
    這話說的有真有假，駱格也不能不信。駱格是太后的親兵，自然第一時(shí)間想到了太后，他兩眼放光道，“這就對了。如今太后娘娘鳳駕親至，那三皇子算個(gè)什么東西，早就在與攝政王一役里，死了?！?/br>
    康丘回目，向顧夕微微搖頭。顧夕也明白言多必失，就沒接茬。

    果然那個(gè)駱格急切地追問道，“你既是替攝政王背劍的人，攝政王如今安好？”

    顧夕也估計(jì)出康丘該是燕太后的人，于是裝出迷茫痛苦的樣子，“當(dāng)日被祁岷殺散，不知王爺所蹤?！?/br>
    眾人皆唏噓嘆聲。

    康丘趁機(jī)扶顧夕起身，“兄弟你受苦了。”大家都附和。駱格趕緊過來，替他松了綁繩，綁了一夜，顧夕兩條手臂全麻了。繩子一解，幾乎痛出聲。

    “來，我扶你回帳歇歇?！笨登鸱鲋?，往帳子里走。

    駱格站在兩人身后，不好追過來。畢竟人家都是死士營的人。他想了想，急忙轉(zhuǎn)身去見太后。

    進(jìn)了帳子，顧夕環(huán)視了一下。帳中有六個(gè)鋪位。

    康丘悲傷地說，“這里本來有六個(gè)兄弟，我們同是死士營的。那一日隨攝政王進(jìn)山……只回來我一個(gè)。”他低低咒罵了聲三皇子祁岷。

    顧夕擺擺手，先揀了個(gè)地方坐下。渾身都痛，真是站不住了。

    康丘見他也是累得狠了，就安置他躺下，正要問顧夕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diǎn)東西，顧夕卻一沾枕頭就睡著了?？登鹬缓孟劝驯蛔咏o顧夕蓋好。

    午間，康丘端著飯從外面進(jìn)來，見顧夕已經(jīng)醒了，正蹲在水盆邊洗臉。一盆泥湯洗出來人終于現(xiàn)出本色兒?？登鸢扬埛畔拢鏊貋?，“哎，怎么每回見你，都這么狼狽。”上回是被他們一群死士圍攻，被迷暈被俘，這回又是被俘……

    顧夕沒出聲，捧著飯，小口吃。

    康丘坐在一邊看他很斯文地吃東西，全不像餓了一天的人。他期期艾艾地說，“上回在山里，還沒謝你不殺之恩……”

    顧夕抬目看了看他，點(diǎn)點(diǎn)頭，又低頭吃東西。敵我陣營，十夫長倒是個(gè)知恩圖報(bào)的。

    “方才……你也是救了我一命，咱們扯平了?！?/br>
    那康丘用力搖頭。

    顧夕笑笑，換了話題，“死士營中只剩你一個(gè)了？”

    康丘沮喪地點(diǎn)頭，“我們死士營都是獨(dú)立分開的，每兩百人一營。上回?cái)z政王帶出全營，只剩我一個(gè)回來……”

    顧夕沉默了下。那兩百死士全都死了，一大半是在燕祁兩隊(duì)兵士火拼中死的，一小部分該是崔是補(bǔ)的刀。崔是干的挺干凈，燕人至今以為是祁岷截殺了攝政王。

    “現(xiàn)在營中太后居中軍？”

    “嗯。太后是幾日前到的，帶了幾萬精兵?！笨登瘘c(diǎn)頭。

    顧夕皺眉思索。

    康丘看著顧夕白皙修長的手指，連指甲都光滑圓潤，泛著珍珠的光彩。指間掂著一塊黑黑的雜面饅頭，分外不搭配。他紅著臉吶吶道，“你先將就著吃點(diǎn)，我出去給你弄點(diǎn)野味來?！?/br>
    顧夕止住他，將那塊饅頭填進(jìn)口中。那康丘臉更紅了，不安地垂下頭，仿佛這塊饅頭褻瀆了顧夕這樣的人物。

    顧夕用水將饅頭送下，拍拍手，“哎，只是不好吃，又不是不能吃，沒什么可挑剔的?？旖o我找一套你們死士的衣服，還要面具?！?/br>
    康丘愣了下。

    “你們太后若是得知還有個(gè)死士活著回來了，定會召他過去相問的?！鳖櫹忉?。

    康丘恍然，趕緊起身在帳子里翻東西。

    “你不問問我為何會來祁營？”顧夕目光追著他動作問。

    那康丘后背僵了下。

    顧夕嘆氣，“我對燕營沒有惡意，我只是來找個(gè)人，旁的什么也不干?！?/br>
    康兵放松下來，走回來悶聲道，“你不該身犯險(xiǎn)境，趕緊撤吧。要找什么人，我替你上營里尋去。”

    顧夕笑著拍拍他肩，真心道，“謝謝關(guān)照?！蹦遣跐h子忙擺手。

    顧夕嘆氣。

    進(jìn)門到現(xiàn)在，這少年嘆了無數(shù)次氣?？登鹪谝贿吙此麚Q裝，一邊憂慮地道，“小兄弟，可是有什么煩憂的事？縱使憂煩，也不過是一時(shí)的，總能雨過天晴。你小小年紀(jì)，整日嘆氣，精氣神都沒嘍?！?/br>
    顧夕被問得心里發(fā)澀，強(qiáng)笑笑，“康兄說得是，總會過去，我以后不嘆氣了。”

    “哎，”康丘不安道，“別，心里不痛快，別憋著。要不可以試著喝喝酒，打打獵，要不去花樓玩……”他說得順嘴，意識到不對，讓顧夕這樣的人物去花樓，就真褻瀆了。

    顧夕真的被這漢子暖到了，雖只是萍水相逢，卻都是心懷坦蕩的人。顧夕在窮途末路，心煩意亂時(shí)，能得康丘慰藉，實(shí)在心生感動。他和緩笑笑，“好，等此間事畢，你我相約進(jìn)山去打獵，再到城中最好的酒樓去喝醉仙釀，可好？”

    康丘亮著眼睛，使勁點(diǎn)頭。

    顧夕換好了裝，康丘也跟著換了。兩人皆是玄色輕甲，覆好面具，顧夕大大松了口氣?？登鹨粯哟┐髁?，過來上下打量顧夕，替他把幾處穿戴不妥之處整理好。一邊整理服飾一邊絮絮地給顧夕講了講死士營的規(guī)矩。

    “剛才駱格通知我們倆入死士二營。”

    顧夕點(diǎn)頭。一營都空了，是該歸二營了。

    康丘紅著臉道，“我被升了百夫長?！?/br>
    顧夕笑道，“恭喜康兄?！?/br>
    康丘嘿嘿地笑。

    兩人出了帳，暮色已經(jīng)降臨。趁著黑，顧夕感覺比較放松。一路上，康丘又接著給他普及了燕祁的習(xí)俗，顧夕博文強(qiáng)識，自然一一記在在心中。

    二營百夫長駱格接見了二人。

    因是在死士營，大家都覆著面具。顧夕白日里見過駱格，因此記得他的聲音。

    駱格沖康丘拱拱手，“以后咱倆各帶百人，我為正，你為副?！?/br>
    “是?！笨登瘘c(diǎn)頭。

    顧夕過來，依規(guī)矩單手撫肩，單膝跪下，“桑梓參見百夫長?！?/br>
    駱格也記得顧夕的聲音，很是清越動聽的，他親自扶顧夕起來，和氣道，“桑梓這一路辛苦了?！?/br>
    顧夕按照規(guī)矩，緩緩摘下面具，抬頭讓他責(zé)任的主管駱格看了眼。駱格一見就愣住。顧夕臉上蒙著灰塵，灰一道黑一道的，可以理解為沒洗干凈，可是一雙明眸卻遮不住，深湛湛的，睫毛撲扇扇，象兩把小扇。駱格在心里感嘆，美人在骨不在皮，這小子一看就是個(gè)絕色。他瞟了眼站在一邊的康丘，康丘沖他聳聳肩。駱格還有什么不明白，面前這位桑梓，不是什么背劍的兵士，恐怕就是攝政王的小寵兒了。

    駱格以為自己真相了，長長舒出口氣，說話越發(fā)和氣，“太后得知桑兄弟回來了，非常高興，要召你見。又聽說你傷著，便吩咐你醒后再去晉見呢?！?/br>
    “是。謝太后體恤?！鳖櫹Φ?。

    駱格點(diǎn)頭，心道這位桑梓進(jìn)退有度，看來也是見過世面的，更加肯定了攝政王身邊人的想法。

    康丘非常擔(dān)心地看著顧夕，看樣子是想跟著去。顧夕卻知道此去還是很兇險(xiǎn)的，他不想康丘陪他涉險(xiǎn)，于是沖他搖搖頭，重新覆上面具，隨駱格走了。

    燕祁行營布局，顧夕是畫過圖的，自然非常熟悉。雖然祁峰不在營，但營地布局卻未改動分毫。太后帶來的幾萬兵，該是在外圍扎營。死士營是近身拱衛(wèi)，離太后當(dāng)不會太遠(yuǎn)。果然穿營而過，沒走多遠(yuǎn)，前面燈火輝煌處，就是太后營帳。

    大帳是一座高大的牛皮帳蓬。帳外覆面死士們肅然而立。帳內(nèi)燈火通明，有進(jìn)去回事的將領(lǐng)和文臣，都井然有序。

    死士們向駱格行禮，“太后正得空，大人進(jìn)去吧。”

    駱格站下，回頭囑咐顧夕，“桑兄弟，太后駕前，要守禮有矩。問了話才能答，不許抬頭直視太后。”

    “嗯?！鳖櫹︼@出非常懼怕緊張的樣子。

    駱格拍拍他肩，“別怕，有我在，我提點(diǎn)你。”

    “謝大人?！?/br>
    隨著駱格步入中軍帳，顧夕全部精神都集中起來。

    大帳里裝飾古樸，一面大鏡，立在大案左側(cè)，大案后面并未坐人。一隊(duì)回完事的大臣們正往外退。

    駱格示意顧夕跪下，他也單膝跪地，沖著內(nèi)帳恭聲，“娘娘，人帶到了。”

    顧夕屏住氣，垂著頭，半晌，聽見內(nèi)帳里傳來一個(gè)女人初醒時(shí)慵懶的聲音，“喔？哀家且有話要問。”

    “是。”

    駱格回頭示意顧夕。顧夕瞅著內(nèi)帳的帳門，膝行兩步，湊了過去。

    “你近身侍衛(wèi)攝政王，可細(xì)說說當(dāng)日陣中情形?！碧蟮脑捯魪膬?nèi)帳飄出來。

    顧夕沉聲道，“當(dāng)日數(shù)倍精兵圍攻我們，損失慘重?！币痪湓挘m然簡單，卻道盡戰(zhàn)陣危急。

    帳內(nèi)沉默，好一會兒，太后才出聲，“數(shù)倍之?dāng)?？攝政王是這樣身歿的。”聲音悲涼。

    又沉了好一會兒，聽見太后冷哼，“攝政王身歿，你卻為何獨(dú)活？”

    顧夕心里一震，意識到不太妙，太后定是要遷怒。他趕緊道，“當(dāng)日小人和大家一樣，拼死護(hù)著攝政王突圍，并未敢怠慢，更不會偷生。小人重傷昏死前，攝政王已經(jīng)突圍?！?/br>
    聲音不高，卻震得帳內(nèi)一片驚呼聲。繼而，有盆盞碰撞聲，簾子一挑，一個(gè)中年美婦只披著睡衣，踉蹌出來，“你……你說什么？”

    外帳的人都嚇了一跳，紛紛跪伏。顧夕也伏下身，“茲事體大，小人恐怕有人會害攝政王，故而從未跟人提起此事。當(dāng)日我們被數(shù)倍的精兵圍攻，大家都拼死抵抗，攝政王雖然也傷得挺重，但他確實(shí)突圍而出。小人拼死擋著追兵，這才被重創(chuàng)暈過去。”

    太后激動得渾身都打著顫，“攝政王，還活著？”她身邊的女侍們紛紛扶著她，低聲勸，“娘娘顧著身子呀。”

    得知喜訊，太后似哭又笑，一迭聲吩咐賞顧夕，她同身邊的幕僚道，“哀家就說，攝政王不會這么就歿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