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短暫的思忖過后,波浪形警報長鳴,又是疏散信號。 他來不及多想,迅速下床,穿好鞋子,陸沨右手抓住他的肩膀,將他往房外帶,冷風(fēng)從打開的房門灌進來,突然從溫暖的被子里來到這種境地,安折本能地打了個寒戰(zhàn),緊接著,他就感覺道陸沨抓住他的那只手頓了頓。 黑色的影子兜頭罩了下來,他身上一沉,是陸沨從一旁的掛衣架上取下大衣丟在了他身上,安折來不及說謝謝,只伸手將大衣攏了一下。陸沨動作沒停,迅速從桌面上抄起工作手冊和圓珠筆,塞進安折身上大衣的口袋里,然后抓住他手腕向外疾步走去。兩個審判官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一見陸沨,立刻喊了一聲:“上校!” ——然后,這兩人不約而同看了安折一眼。 陸沨沒說什么,一行人從最近的緊急通道口下樓,緊急通道內(nèi)一片漆黑,怪物的襲擊影響了電力系統(tǒng),只有綠色的熒光指示燈兀自發(fā)亮,樓梯既窄又陡,只能勉強容下兩個人并排。偏偏另外三個人動作都太快了,安折被陸沨拽著下了一層樓后已經(jīng)跌跌撞撞了好幾下,意識到除非變成菌絲,不然他不僅跟不上這幾個人的步伐,還會拖慢陸沨的速度。 他剛想說陸沨不用拉,他自己走,肩上忽然傳來一股力道,陸沨握著他的肩膀?qū)⑺鶄?cè)后方一擰——下樓的慣性還在,安折一下子撞在了陸沨的后背上,他的額頭之前就被陸沨胸口的徽章磕了一下,現(xiàn)在又被肩章磕了一下,樓梯是斜向下的,他比陸沨位置高,這一撞,他本能的往前抓住了陸沨。 然后,他就被這人背起來了。 抱著審判者的脖子,回想剛才混亂的、但又好像順理成章的一系列動作,安折感到很神奇。 關(guān)鍵是,這人背著他好像毫不費力的樣子,輕輕松松躍下幾級臺階,穩(wěn)穩(wěn)當當落地,接著助跑幾下,翻出二層的窗戶,在一樓窗外平臺處借力,安折耳邊只有呼呼的風(fēng)聲,不知怎么,陸沨就落地在樓下的草坪上了。 陸沨身上明明沒有范斯或霍華德那樣明顯的塊狀強壯肌rou,但隔著幾層衣服,安折還是感受到了這人身體緊繃蓄力的那一瞬間恐怖的爆發(fā)力,人類的身體和軟綿綿的菌絲并不相同。 陸沨落地后,后面又傳來間隔很短的兩下落地聲,是另外兩名審判官。 而安折光是抱緊陸沨,就覺得自己很用力了,明明這也是一具人類的身體。 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蘑菇的差距還要大,他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是三秒后,他意識到整個中庭里的人都在看他,天亮得早,淡淡的霧氣根本阻擋不了別人的視線,肖老板從最近的帳篷里露出頭來,先瞟了一眼陸沨,又瞟了一眼他,旋即開始對他擠眉弄眼。 陸沨放下了他,安折也松開抱住他脖子的手,落地。 “謝謝您。”他道。 “不客氣?!标憶h淡淡道:“去帳篷?!?/br> 帳篷就在離這里幾步遠的地方,安折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卻正撞上霍華德迎面而來。 陸沨:“怎么回事?” “情況有變,突然又來了很多。燈塔的人到了,開了雷達,顯示四棟樓下都有蟲子,”霍華德道,“不是一兩只,群居,城防所下面是個蟲子窩。它們破開地面,想攻擊樓內(nèi)人員。” 陸沨:“全員撤離?” “全員撤離,你也走。”霍華德斬釘截鐵道。 陸沨道:“給我看雷達成像。” “不用看,沒救了?!?/br> 陸沨:“驅(qū)散儀在這里。” 霍華德也冷下聲來,和他針鋒相對:“驅(qū)散儀保不住了,你還要我說多少遍?撤離后我會立即聯(lián)系驅(qū)散中心提高其它九臺驅(qū)散儀的工作強度?!?/br> 安折回頭看,見陸沨神情冰冷,右手扣上了腰間別著的槍,一字一句重復(fù)道:“給我看雷達成像。” “你!”霍華德似乎動怒,但又忌憚審判者隨時隨地殺人的特權(quán),朝一個方向擺了擺手。 一個襯衫簡裝的男人從另一邊走過來,手里拿著一個黑色儀器,陸沨從他手里拿起儀器,目光在屏幕上掃過。 安折就眼睜睜看著這個人臉上的溫度從零度降到了零下十八度,聲音冷得能凍出冰碴子。 “怪物目標不是樓內(nèi)人員,是驅(qū)散儀?!彼а劭聪蚧羧A德,語速極快:“中庭有驅(qū)散儀,地基經(jīng)過加固無法打破,它們只能從四面建筑下出來?!?/br> 霍華德:“燈塔給出的報告不支持你的結(jié)論,陸上校?!?/br> “我一年有一半時間在深淵。”陸沨的手指按在槍托上,眼睛微微瞇起來,冰冷的威懾凍住了在場所有人,“霍華德,我見過的怪物比你們見過的人多。” 霍華德沉默了三秒,沒有說話,隨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瞳孔擴大神情劇烈變化:“那其它驅(qū)散儀——” “聯(lián)系驅(qū)散中心?!标憶h道:“立刻?!?/br> 他身后的審判官拿出了通訊器,撥了一串號碼,并按下擴音鍵。 “嘀——” 單調(diào)的等待音響起來。 “嘀——” “嘀——” 中庭里,一片靜默。 九聲等待音響后,通訊器傳來急促的忙音,三秒后,忙音停止,無人接聽,通訊自動掛斷。 霍華德迅速拿出了他的通訊器,快速撥下幾個按鈕后,對那邊道:“城防所霍華德,轉(zhuǎn)接驅(qū)散中心,任何線路都可以,立刻?!?/br> “請稍等。”接線員的聲音傳來。 這句話說完后,便是長久的沉默,足足有三分鐘后,接線員的聲音響起,他尾音帶了一點顫。 “驅(qū)散中心失聯(lián)。” 第20章 接線員話音落下的下一秒,陸沨就變了臉色。 他轉(zhuǎn)身就走,燈塔研究員快步跟上,城防所的門外停著審判庭的汽車,年輕審判官跑過來:“上校!” 陸沨:“你們留下協(xié)助城防所?!?/br> “上校,需要召集審判庭嗎?” 陸沨目光掃過道路上稀稀落落的人流:“關(guān)城門,5區(qū)集合?!?/br> “是?!睂徟泄俚溃骸吧闲?,注意安全?!?/br> 陸沨沒說話,砰一聲車門關(guān)閉,引擎發(fā)動,他猛打方向盤,黑色汽車迅速掉頭,離弦之箭一般朝著1區(qū)驅(qū)散中心方向馳去,隨之緊緊跟上的是霍華德的車與城防所的重型裝甲。 后座上,研究員手持通訊器,也在與人通話,他正在被質(zhì)詢。 “正在前往驅(qū)散中心?!毖芯繂T說:“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目前懷疑超聲驅(qū)散儀用于驅(qū)趕節(jié)肢動物及鳥類的特殊頻段在發(fā)揮作用的同時吸引了地下蠕蟲生物。但也不懷疑這是一次有預(yù)謀的進攻?!?/br> “是,正在聯(lián)系其余驅(qū)散儀所在地?!?/br> 與此同時,城區(qū)中央,警報塔的聲音驀然響起,持續(xù)不變的尖銳長鳴震耳欲聾,清晨街上稀稀落落的人們聽到后臉色劇變,彼此對視一眼后,拔腿就跑向最近的建筑物——持續(xù)長鳴的含義是“緊急避難”。 與此同時,街道廣播開始,柔美的機械女聲道:“警報,由于超聲驅(qū)散儀故障,城中近期可能出現(xiàn)昆蟲、飛鳥及蠕蟲類怪物。確認排除故障前,請居民立即緊閉門窗,停止出行,一旦發(fā)現(xiàn)可疑情況,請立即撥打緊急通訊,聯(lián)系城防所?;剀姺綄⑷ΡWo您的安全?!?/br> “警報,由于超聲驅(qū)散儀故障,城中近期可能出現(xiàn)昆蟲、飛鳥及蠕蟲類怪物……” 四面八方的居住樓上連續(xù)不斷傳來“砰”的關(guān)窗聲,城防所的工作人員和犯人們則被迅速轉(zhuǎn)移至最近的居住區(qū)。源源不斷的裝甲車輛從城防所在基地的各個駐點駛出來,分散至道路各處。 安折、肖老板和詩人在同一間房里,城防所現(xiàn)在自顧不暇,而他們?nèi)齻€一個犯的是煽動罪,一個犯的是非法竊取審判者信息罪,一個被審判者安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罪名——總之沒有什么殺傷性,沒有士兵監(jiān)管他們,只是鎖死了房門。 “驅(qū)散中心遠程管理外城所有驅(qū)散儀,”詩人向窗外遠眺,“在野外的空氣里,哪怕一只小飛蟲都有可能感染人類,基地用特殊頻段的超聲波驅(qū)散它們,才能保證居民絕對安全,基地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如果驅(qū)散中心真的出事,那我們已經(jīng)全城暴露在感染的可能下了。對繁殖季的昆蟲來說,人類的血rou是蟲卵的最佳溫床?!?/br> 安折抱膝坐在光禿禿的床板上,他問:“會怎么樣?” 詩人伸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頸:“假設(shè)昨晚有一只小蟲子把卵產(chǎn)在了你的皮膚里,蟲的基因和人的基因就會發(fā)生融合。最遲三天后,你就是一具里面裹著上億只蟲卵的皮囊。小蟲子從你的眼睛里,呼吸道里飛出來,飛到其它人身上,很快——” 肖老板不滿道:“你別嚇唬小孩?!?/br> 詩人慢悠悠收手:“我說真的?!?/br> 安折眼前驀然浮現(xiàn)那天在供給站廣場上被陸沨剖開肚子的異種,他的腹腔和呼吸道里全是半透明的小蟲。 他道:“那怎么辦?” 詩人搖搖頭。 “我們只能祈禱驅(qū)散中心沒有出大事,又或者剛剛出事還不久,驅(qū)散儀很快就能修復(fù),否則……”他輕輕嘆了口氣:“否則,要么全基地爆發(fā)感染,要么……審判日就要重現(xiàn)了?!?/br> 安折蹙眉望著窗外空蕩蕩的街道。 卻聽肖老板問:“你知道審判日?” “聽過一點。”詩人說。 肖老板嘆了口氣:“我以為只要老實待在基地里,就能活到老死?!?/br> “基地安全了太久了?!痹娙巳蕴魍h方:“我總是忘記安全才是暫時的,危險是永遠的。活著并不是我們應(yīng)得的,活著是恩賜?!?/br> 安折不大能聽懂,也不知道如何發(fā)問。 他只有一個問題:“審判日是什么?” 肖老板的目光卻向他瞟來:“我忘了問你了。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安折:“……” 他還披著陸沨的大衣,并且大衣口袋里還裝著陸沨的工作手冊和圓珠筆。 肖老板的眼睛瞇了起來。 “昨晚我和詩人在帳篷里的時候,你在哪里?”他問:“你是不是和他睡覺了?” “沒有?!卑舱劭傆X得肖老板在質(zhì)問他,他小聲回答:“他沒睡覺?!?/br> 肖老板“嘿”地笑了一聲:“你怎么知道他沒睡覺?你就是和他睡覺了,他怎么樣?說說?!?/br> 安折心知自己誰都說不過,他裝聾作?。骸皩徟腥帐鞘裁矗俊?/br> “那你知道《審判者法案》是怎么提出的么?”詩人問他。 安折:“不知道?!?/br> 詩人看向肖老板:“老先生一定知道?!?/br> 肖老板挑挑眉,道:“我知道。” 詩人道:“您的年齡?” 肖老板卻沒回答,他道:“我年輕的時候大家都很擁護這個法案?!?/br> 詩人在床板角落和安折并肩坐下,他身上灰色的囚服有一些地方磨破了,黑色的半長頭發(fā)在腦后簡單扎起來,臉上神色很平靜,說話時有種端腔拿調(diào)的頓挫,或許這就是詩人這一職業(yè)常用的語氣:“《審判者法案》已經(jīng)延續(xù)將近一百年了。我想,北方基地很感謝它。我對那件事了解并不很多,基地的老人太少?!?/br> 肖老板的興致似乎終于從安折怎么睡覺的問題上轉(zhuǎn)移,他一手把玩著從口袋里拿出的人偶小零件,一邊道:“我也是小時候聽人說的?!?/br> 詩人:“您講。” “東南基地完蛋以后,大家都很害怕。那時候異種的變異程度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厲害,外面的人回基地只要經(jīng)過全身檢查,沒有傷口和其它異常地方就好?;乩锩總€地方都有士兵,一旦發(fā)現(xiàn)變異,立刻殺死。”肖老板道:“超聲驅(qū)散儀也沒發(fā)明出來,基地里蟲子亂飛,明顯變異的大東西都被士兵打死了,小的抓不住,基地里到處掛滿捕蟲燈,未成年人不允許出基地,就編成捕蟲隊,到處撲殺昆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