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于是他們給爺爺留了一些干糧,把剩下的蘑菇、rou干都帶在了背包里,也帶了好幾瓶水,西貝從廚房里拿出一個小型酒精爐,礦洞里的人沒有死絕前經(jīng)常去城市里尋找物資,所以裝備很齊全。 “以前我們開了一條土路,可以騎自行車去?!蔽髫惖恼Z氣略微懊喪,說:“現(xiàn)在變成沙地了,沒法騎了?!?/br> 于是安折離開前戀戀不舍地看向墻角里堆放的幾輛自行車,他以前沒見過。 陸沨手肘搭著他的肩膀,懶洋洋道:“回來帶你騎。” 正當(dāng)他們準備好一切,準備打開洞xue頂端的蓋子的時候,沉重遲緩的腳步聲從礦洞深處傳來。 安折回頭,昏暗的燈光下,一個枯瘦的老人扶著墻壁,從轉(zhuǎn)角處挪動過來,他頭發(fā)花白散亂,嘴角不停顫動,像一蹙在風(fēng)里搖搖晃晃的蒼白色的蠟燭的火焰。 西貝走上前:“……爺爺?” 老人渾濁的眼神盯著他,沒有任何神采,也不像是認出了他的樣子,他張嘴,道:“我也去?!?/br> 西貝抱住他的肩膀:“您留在這里就行了,我們一兩天就回來,我們帶吃的回來?!?/br> 老人仍用嘶啞的嗓音說:“我也去?!?/br> 無論西貝怎樣阻止,他只有這一句話。他混沌癡滯的面容因為這種堅持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清醒。 西貝別無他法,求助的目光看向陸沨。 陸沨打量那老人很久,道:“帶上吧。” 西貝應(yīng)了,扶著老人出去——他蹣跚的步伐搖搖欲墜,任誰一看,都知道這個垂暮的生命已經(jīng)即將走到盡頭。 到了洞口,陸沨道:“我?guī)??!?/br> 西貝搖搖頭,他把爺爺背起來,說:“爺爺很輕的?!?/br> 安折看向老人枯瘦的身體,疾病已經(jīng)將他的rou體消耗得只剩一副疏松的骨架。 他們來到了地上,天光傾瀉下來。安折瞇了瞇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適應(yīng)。 他看見爺爺伏在西貝的脊背上,閉上了眼睛,他臉上長滿人類在暮年時身體會浮上來的那種褐斑,但在陽光里,神情很安詳。 他的嘴動了動,說了一句話。 “人長在地面上?!?/br> 這是這些天來,安折在爺爺口中聽到的唯一一句不像囈語的話。 他抬頭望向灰白色的天空,此時,天空浮現(xiàn)著幽幽的淡綠,即使不在黑夜,也能看見極光,這和以前不同。 陸沨道:“磁場調(diào)頻了。” 安折點了點頭。他不知道這句話的用意,但只要磁極還好,那一切都好。 沙地上,他們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太過空曠的荒原上,仿佛只有他們是唯一的生命。風(fēng)從不可知的遠處吹來,一萬年,一億年,它就這樣吹拂著,地面上行走的生物更新?lián)Q代,有的死去,有的新生,但風(fēng)不會變。當(dāng)它吹進石頭的縫隙里,荒原上就響起哭叫一般的奇異的長長嗚聲。 在這曠遠的哭叫里,安折自發(fā)拽住了陸沨的衣袖角,跟他走。 陸沨淡淡看他一眼:“我背你?” 安折搖頭,他可以自己走。 陸沨沒說話,重新看回前方。 又走了一段路,安折拽累了,胳膊有點酸。這幾天來,隨著孢子慢慢成熟,他的體力似乎越來越差,他想放下手,但也不太想放。 陸沨手腕動了動,安折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把上校拽煩了,于是他乖乖把手放開。 再然后,他的手就被上校牽住了。 第63章 在路上, 他們看到了一架飛機的殘骸。飛機的形狀和陸沨那架一模一樣。安折估算了一下方向, 這架飛機應(yīng)該是先于陸沨墜毀的那一個, 他目睹了它的跌落。 在三四架飛機相繼墜毀后,他再沒見過基地的飛機在天空中出現(xiàn)過,大概基地也察覺了這種古怪的變化, 不再派遣殲擊機出去。 但是這架飛機的情況比陸沨的好一些,沒有爆炸,除了外形的損壞外, 其它東西都保存完好。 陸沨走過去, 拆下了這架飛機的黑盒子,猶豫了一下, 他爬進了裂開的機艙門——機艙門的邊緣有嚙咬的痕跡。 怪物已經(jīng)把駕駛員的身體吃掉了,沾血的衣服已經(jīng)干了, 被剔盡血rou的骨頭散碎地落在駕駛艙里,顱骨滾落在cao作臺下方, 只剩一半,邊緣有鋒利的齒痕。 安折跟著他也爬進來了,有一個瞬間陸沨想讓他離開, 以免被這猙獰的場景嚇到, 但隨即他就看到了安折平靜的目光,意識到他并不會因為人類的尸骸而懼怕。 cao作臺的下面是一本倒扣的飛行手冊,飛行手冊是駕駛員的工具書,里面記錄了基礎(chǔ)cao作步驟,儀器用法與用途, 以及種種意外情況的解決手段。 陸沨伸手將飛行手冊拿到面前,一種未知的變化在手冊上發(fā)生了,黑色的字跡深深、深深滲入紙張里,那顏色向外洇透,細小的黑色觸手伸展開來,使得整張紙面上的印刷字體都以奇異的方式扭曲變形,像某種邪惡的符號。 安折也看著紙面,他艱難辨認字形,這一頁說的是發(fā)動機可能出現(xiàn)的種種故障。 于是他知道,這架飛機墜毀是因為發(fā)動機出現(xiàn)了故障,而直到飛機墜毀的那一刻他都還在看手冊,尋找可能的解決方案。 然后——在那一瞬間,飛機墜毀,手冊掉地,人們死亡。 被陸沨從飛機的舷梯上抱下來,放到地面上后,安折聽見陸沨道:“我在的那一架飛機也是因為發(fā)動機故障墜毀?!?/br> 安折蹙眉。 陸沨繼續(xù)道:“不過其它零件也出現(xiàn)了問題。” 陸沨:“因為制造的時候有問題嗎?” “pj殲擊機編隊已經(jīng)多次執(zhí)行飛行任務(wù),起飛前也進行過檢修?!标憶h道。 他們往前面走,西貝和爺爺在前面等著。 安折想不明白飛機出現(xiàn)故障的原因,他道:“那為什么?” “不知道?!鄙闲:苌儆姓f這三個字的時候。 像是想起什么,他淡淡道:“pl1109著陸的時候也出現(xiàn)發(fā)動機故障,不過還是安全降落了?!?/br> pl1109是基地最高級的戰(zhàn)機,聽陸沨的意思,所有飛機現(xiàn)在都有出事的風(fēng)險。不久前他離開人類基地時回望主城,還看見了pl1109徐徐下落的身影,原來在那個時候,陸沨就已經(jīng)在生死邊緣走過一趟了。 “那……”安折小聲道:“那你以后不坐飛機了?” 陸沨沒說什么,只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和西貝回合后,他們簡單說了一下那里的狀況,繼續(xù)往前走。 視線之內(nèi),全是荒原。 西貝環(huán)視四周:“怪物真的變少了,以前還挺多的?!?/br> 安折知道這話代表什么。大的、小的,許多生物都死了,成為了混合類怪物的一部分。因為怪物的總數(shù)變少,這地方顯得安全了許多。但個體的怪物更加危險。 但是這一切變化都在十幾天之內(nèi)完成,弱小的怪物被一掃而光,這個過程還是太快了。安折回想起了那個不顧一切貪婪食用基因的怪物,它的動作未免顯得太過急躁。 他的記憶中其實有類似的場景——想起了深淵的秋末。 冬天,深淵會變得濕冷,一場雪過后,地面、樹木上,到處是冰霜。很多怪物都不再出來活動,他們會找溫暖的山洞藏起來——為了能活著度過一整個冬天,它們會瘋狂地彼此廝殺,拼命食用更多的血rou儲備過冬的營養(yǎng),或者把敵人的尸體拖進山洞中作為存糧。冬天到來前的那一個月,是深淵最危險最血流成河的時候。 現(xiàn)在同樣的殺戮也發(fā)生在外面了。 這段路不長,一路下來,他們足夠小心謹慎,選擇隱蔽的路線行走,或許也有運氣的緣故,并沒有碰到恐怖的混合類怪物。 八點出發(fā),上午九點半,一座被風(fēng)沙掩埋一半的城市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它很大,走近了,一眼望不到盡頭。此起彼伏連綿不絕的建筑間依稀能看見道路的遺跡。與北方基地規(guī)整、橫平豎直的建筑不同,它散亂,沒有規(guī)律。高廈和矮小的樓房站在一起,圓形的建筑和長方形錯落而立,道路曲折,城市中央矗立著一個暗紅色的高塔,立交橋倒塌了一半,上面掛著密密麻麻的枯藤,橫亙在前方的路中央。什么顏色的建筑都有,但正因為過多的色彩,它們在安折的視野里反而統(tǒng)一起來,漸漸模糊成霧蒙蒙的灰。 安折望向遠方一望無際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想象不到世界上還有這種錯綜復(fù)雜的城市,如果他是這里的居民,那迷路一定是常態(tài)。 烏云遮住了太陽,天陰了,四周有隱隱綽綽的霧氣。 “你們跟我來。”西貝說:“我們礦洞經(jīng)常來這里找物資,在城里有個據(jù)點。其實就住在城里也行,就是怕有怪物。爺爺也不知道為什么,非說只有洞里才最安全。以前有三個叔叔覺得洞里的生活太難過了,來城里住,后來就沒消息了。” 跟著西貝穿過林立的建筑后,他們來到了一個密集居住區(qū),灰色的大型居住樓挨挨擠擠,遠處是個廣場,廣場中央隱約能看見一個白色球形。寂靜的城市里,除了穿樓而過的風(fēng)聲,就只有他們的腳步聲。 陸沨負責(zé)警戒四周,因為背著爺爺,西貝一直低著頭,道:“過了那個廣場就到了,很快?!?/br> 就在這時,爺爺?shù)暮韲道锖鋈弧翱绷艘宦暋?/br> 他聲帶振動,不斷地發(fā)出一個固定的音節(jié),他喉嚨里有痰,聲音不清楚,只能勉強聽見:“?!?/br> “保,?!?/br> 西貝:“什么?” 陸沨的腳步忽然停下了。 安折看向他,卻見他死死望著前方的廣場。 下一刻,他口中吐出一個短促的音節(jié):“跑!” 來不及多做思考,安折被猛地拽住手臂,下意識跟著陸沨轉(zhuǎn)身往最近的一棟建筑里面跑去。西貝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也背著爺爺快速跟上。 住房樓是安折所熟悉的建筑結(jié)構(gòu),一進樓道口,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具灰白色的,穿著衣服的骷髏,它斜靠在墻角,仿佛已經(jīng)與灰白色的墻融為一體。但顧不得細看了,他身體本來就乏力,上樓的動作慢了一步,陸沨直接把他打橫抱起來,快速爬上樓梯。樓梯間很寬敞,一層有三個住戶,大概到八樓的時候,有一扇門是敞開的,陸沨帶安折徑直沖了進去,西貝隨即跟上,他一進來,陸沨就關(guān)上了門。房間里面的一應(yīng)家具都落滿了灰,客廳沙發(fā)上倒著一具骷髏。 這是個三室兩廳的房間,南北通透,客廳凸出來一塊,向樓體外延伸,是個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陸沨將安折放下,他呼吸有些重,是剛才跑得急了,安折還沒見過他這種樣子。 但是下一刻—— 他看見西貝望著落地窗外,臉色蒼白,目光渙散。 他向前望去。 白色的。 一個白色,球形的,有半層樓高的怪物,正用一種奇異的步伐——近乎于懸浮的,幽靈一樣的腳步往這邊緩緩蠕動而來——就是一開始遠處廣場上那個被安折認作是白色裝飾物的東西,它是個巨大的怪物。 它徑直朝這邊過來,還有兩條街道遠的時候,安折看清了它的樣子。一團無法形容的物體,下面生長著章魚或蝸牛一樣蠕動的足,前半部分負責(zé)走路,后半部分長長拖拽在背后。它的身體——近乎圓形的身體,覆蓋著一層介于蒼白和灰白之間的半透明的膜。膜的下面,它的身體里面有數(shù)不清的黑色或rou色的難以描述形狀的東西,或者說器官,密密麻麻的觸須或肢體,或是其它東西,不停蠕動著。 它越是靠近這個小區(qū),身上的細節(jié)越能讓人看清,那是完全超出人類理解范圍的混合的形態(tài),它的眼睛在哪里,找不到。而西貝的目光直勾勾看著它,仿佛下一刻就會因為驚恐而死亡。 它更近了。 房間里的人屏住了呼吸。 第64章 橫穿被黃沙覆蓋的馬路, 它來到小區(qū)近前, 還差幾百米, 軟體的足與路面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