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誠是懸疑作家，一定知道水無法完全洗掉血跡。

    為什么地下室還有那么多能被魯米諾試劑檢測出來的血跡？

    那些血跡也是障眼物？

    明恕無法再等，與前來協(xié)助的刑警們一道向瓜田趕去。

    7月正是西瓜大量上市的季節(jié)，慶岳村的瓜田欣欣向榮，唯有侯誠的瓜田久未打理，荒蕪可疑。

    瓜田外拉起了警戒帶，刑警們正頂著烈日，帶著警犬在田中搜索。

    村民們不再干活，紛紛圍在警戒帶外，一邊好奇地觀望，一邊高聲議論。

    “聽說侯誠殺人了？”

    “不可能吧，侯誠木頭人一個，怎么會殺人？”

    “那警察來搜什么？”

    “哎呀田里別是埋了什么吧？太嚇人了，我家田就在旁邊呢！”

    “我還跟侯誠是鄰居呢！”

    “嗨，我就說今年收成怎么沒往年好，敢情是侯誠做了歹事?。　?/br>
    “你這是迷信……”

    搜尋工作一直進(jìn)行到傍晚，瓜田中央赫然出現(xiàn)兩具并排的，被爛布包裹著的骸骨。

    “我cao！”方遠(yuǎn)航驚呼：“怎么會有兩具？”

    現(xiàn)場沒有法醫(yī)，明恕蹲在尸坑邊，觀察片刻道：“不對，這可能不是我們要找的被害人。這兩塊裹尸布放置在這里的時間已經(jīng)很長了，我估計在十年以上。還有這些尸骨的擺放形狀，根本不像是埋在這里自然腐敗，更像是已經(jīng)成為白骨后，被人轉(zhuǎn)移到這里。”

    方遠(yuǎn)航毛骨悚然，“那他們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侯誠的田里？”

    圍觀的村民們看不清田里的情況，七嘴八舌說個不休。

    “好像挖出什么東西來了？”

    “我不敢看了！”

    “我孩子還經(jīng)常去侯誠家里玩，嚇?biāo)牢伊?，今后打死我也不讓他去了！?/br>
    明恕站立良久，道：“他們可能是侯誠早已過世的父母。”

    方遠(yuǎn)航說：“師傅，你沒有開玩笑吧？侯誠將父母埋在田里？還是在已經(jīng)白骨化之后才埋在田里？田里年年長西瓜？他有病嗎？”

    “你看看尸骨掩埋的方位?！泵魉≌f：“在對角線的中心。在一些鄉(xiāng)村里，對角線中心代表尊貴，有祈冥福的意思。他們到底是不是侯誠的父母，去村外的墓地看看就明白了?！?/br>
    慶岳村全面推廣火葬是最近十年的事，村外的山上零零散散立著許多私人墓碑，全是過去幾十年的土葬墓。

    政府呼吁火葬，但并沒有整治過去的土葬墓，于是它們被留存了下來，成為一代又一代人寄托哀思的地方。

    村干部將明恕一行人帶到侯誠父母的土葬墓前，勸道：“人死為大，人死為大，你們可別動他們家的墓啊。”

    方遠(yuǎn)航問：“師傅，我們真要開這個墓？”

    明恕圍著墓走了兩圈，搖頭，“不必?！?/br>
    村干部松了口氣。

    方遠(yuǎn)航不解，“那怎么證實侯誠田里的人就是他的父母？”

    “這個墓碑已經(jīng)很舊了，周圍全是雜草，起碼有五年沒有被修繕過?！泵魉《⒅贡夏：淖舟E，“侯江風(fēng)，許紅。他們的照片都掉了?！?/br>
    方遠(yuǎn)航腦子一轉(zhuǎn)，明白過來，“侯誠非常孝順，二樓他父母住的那間房至今打掃得一塵不染。他這樣的人，不可能不愛護(hù)父母的墓碑，更不可能連照片掉了都不管。墓碑現(xiàn)在這么破舊，只有一個原因——”

    明恕點頭，“侯江風(fēng)和許紅的尸骨早就不在這里。”

    痕檢師蹲在墓碑旁邊，抬頭道：“有被打開的痕跡?！?/br>
    正在這時，明恕接到一個電話，血跡檢驗的結(jié)果終于出爐，出現(xiàn)在侯誠家地下室地面的不可見血跡是豬血，而縫隙里的微量血跡是人血。

    明恕心中一定，問：“能提取dna嗎？”

    電話那頭道：“能！”

    明恕沒有立即趕回洛城，只是與蕭遇安通了個電話。

    “不出意外的話，地下室的血跡屬于在侯誠家留宿過的年輕男子。侯誠在地下室大費(fèi)周章，做過多次清洗，用腐爛的蔬菜水果掩飾尸臭，甚至拿豬血誤導(dǎo)我們，但百密一疏，他沒注意到夾縫里還有陳舊血跡?！泵魉≌f：“這位房客大概率已經(jīng)遇害，但是侯誠如何處理尸體，我現(xiàn)在還沒有頭緒。我本來以為侯誠會將尸體掩埋在田里，但田里只找到了侯誠父母的尸骨?！?/br>
    蕭遇安打斷，“侯誠父母的尸骨？”

    明恕將自己的分析告訴蕭遇安，又道：“侯誠應(yīng)該有嚴(yán)重的心理問題，他對他父母抱有一種畸形的愛戀?！?/br>
    蕭遇安道：“而侯槳對侯建軍卻連最基本的孝道都不愿意盡。從這個層面來說，他們完全相反。”

    明恕問：“蕭局，你為什么突然提到侯槳？”

    “突然想到了而已?！笔捰霭舱f：“洛城警方查了大半天，摸出一條重要線索?！?/br>
    “什么？”

    “侯槳所謂的‘接活兒’，其實是在富康區(qū)一家夜店里當(dāng)男招待?！?/br>
    明恕著實吃了一驚，同時想到侯誠正是在富康區(qū)的夜總會被治安支隊控制。

    “先不說侯槳，這邊調(diào)查還算順利，估計過不了多久，真相就會浮出水面?！笔捰霭舱Z氣放緩，“只要能提取到dna，就能做全國范圍內(nèi)的失蹤人口比對。就算暫時沒有找到尸體，我們也多了一條關(guān)鍵線索?！?/br>
    侯誠被帶到審訊室，態(tài)度越發(fā)張狂，“又想問我什么？”

    “我的隊員搜查了你的地下室。”蕭遇安說：“你猜，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侯誠額角的紋路幅度很輕地顫了顫，“我那地下室你們搜查多少回了？你不用來詐我，如果能搜查出東西，你這會兒就不會這樣問我了?！?/br>
    “你還真有自信?！笔捰霭残α诵?，將一張鑒定表放在審訊桌上，“地下室里有殘存的血跡?！?/br>
    侯誠并不慌張，“血跡？你能確定是人血嗎？”

    蕭遇安問：“不是人血，那會是什么血？”

    侯誠陰沉的視線在蕭遇安臉上逡巡，蕭遇安不為所動地與他對視。

    半分鐘后，侯誠笑，“你們已經(jīng)查出來了吧，那是豬血?！?/br>
    “你是說地面上的？”蕭遇安手指在鑒定表上點了點，“對，地面上的是豬血。但是一個地下室為什么會有豬血？還是大面積豬血。你在地下室殺過豬？不會吧？”

    侯誠眼皮跳得厲害，牽連著皺紋陣陣波動。

    “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你越想要掩飾自己的罪行，越容易露出馬腳?！笔捰霭苍掍h一轉(zhuǎn)，“不過你們懸疑作家慣于設(shè)置反轉(zhuǎn)局，你會這么做，倒也不奇怪。書里當(dāng)然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反轉(zhuǎn)再反轉(zhuǎn)帶勁，但現(xiàn)實里……”

    蕭遇安頓了頓，“你的局越復(fù)雜，我要解開，線索就越多。明白嗎？”

    侯誠冷笑，“你如果有所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就不會在這兒和我廢話?！?/br>
    “好吧，不廢話了?！笔捰霭舱f：“豬血是你布下的障眼物，但你沒有想到，自己根本沒有將作案時留下的血液清理干凈，有這么小一塊，現(xiàn)在還殘留在地板與墻面的縫隙里?！?/br>
    說著，蕭遇安伸出右手，比了比血跡的大小，“你在地下室安裝了木板，若是不將這些木板拆除，便絕對看不到這塊血跡。即便拆除了，也需要細(xì)心再細(xì)心，才能看見。所以你注意不到它，這很正常。”

    侯誠張開嘴，眼色頓變。

    “怕了？”蕭遇安起身，一邊在桌邊踱步，一邊繼續(xù)看著他，“你應(yīng)該知道，在目前的刑偵技術(shù)下，即便是陳年血跡，也能提取dna。在地下室被你傷害，或者說殺害的人是誰，我很快就能知道?！?/br>
    侯誠一言不發(fā)，兇光從松弛的眼皮底下射出。

    “還有一件事?！笔捰霭埠鋈徽径?，雙手撐在桌沿，“因為這一塊血跡，我的隊員去搜查了你的瓜田?！?/br>
    侯誠瞳孔一緊，“你們！”

    “這不是很符合偵查邏輯嗎？假設(shè)地下室是第一現(xiàn)場，那你會如何處理被害人？”蕭遇安說：“你會將他掩埋在你的瓜田里，因為那里是你的安全區(qū)?！?/br>
    侯誠將牙咬得咯咯作響。

    蕭遇安說：“不過很遺憾，我們沒有找到被害人，倒是在瓜田的對角線中心，找到了兩副白骨?！?/br>
    侯誠情緒大變，猛然吼叫道：“我殺了你們！我殺了你們！”

    蕭遇安退后一步，“你這么激動，因為那是你的父母，對嗎？”

    侯誠背脊高高躬著，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你們憑什么去挖我的田！憑什么讓我父母不得安息！”

    “讓你父母不得安息的是你！”蕭遇安厲聲道：“將他們從土葬墓里挖出來的是你；犯下罪行，讓他們的骸骨曝于世人眼下的人也是你！”

    侯誠抱住額頭，“你胡說！我只是想盡孝！”

    “那你盡孝的方式實在是很獨(dú)特?！笔捰霭簿痈吲R下，態(tài)度忽然變得狠厲，“你作過的惡，每一樁我都不會放過。”

    當(dāng)夜，陳年血跡里的dna信息被提取，經(jīng)過比對，確定屬于三年前失蹤的廬城青年，楊南柯。

    第26章 獵魔（26）

    楊南柯若還活著，今年應(yīng)有27歲。

    三年前，他生活在北方一座靠近邊境的小城——廬城，與洛城相隔極遠(yuǎn)。他曾在家鄉(xiāng)的省會城市念過一所三流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到廬城，找了份清閑的工作，看上一套城中心的房子，父母楊俊成、黃霞掏錢付了首付，年長五歲的jiejie楊雁支援月供。

    有家人幫襯，楊南柯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24歲前接連交了好幾個女朋友，但處得都不長久，一回到父母家就被黃霞嘮叨。

    楊家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庭，但黃霞和楊俊成都有穩(wěn)定的工作，收入在廬城算中等偏上。楊南柯身為家中的幺子，是被溺愛著長大的，聽不得訓(xùn)，一挨訓(xùn)就發(fā)火。在又一次與女朋友分道揚(yáng)鑣后，他在飯桌上與黃霞吵了起來，摔筷子走人，在樓道里留下一句“別他媽再來煩我”。

    黃霞也在氣頭上，楊俊成和楊雁怎么安撫都沒用。

    楊雁便建議先冷處理，反正弟弟有房有工作有收入，餓不著凍不著，一家人分開一段時間，弟弟想明白了自然會回來。

    半個月后，黃霞想念兒子，然而一個電話打過去，楊南柯的手機(jī)卻已經(jīng)停機(jī)。她拉著楊俊成急急忙忙趕向楊南柯所在的小區(qū)，拿備用鑰匙開門，發(fā)現(xiàn)桌椅沙發(fā)都蓋著擋灰布，早沒了生活氣息。

    黃霞登時慌了神。夫妻倆去楊南柯的公司打聽，負(fù)責(zé)人滿臉詫異，“楊南柯十天前已經(jīng)辭職了，說是想去看看以前沒看過的風(fēng)景，嗨，其實就是辭職旅游，年輕人沒什么責(zé)任心，動不動就想去看看世界。怎么，你們不知道？”

    得知楊南柯是去旅游，而不是出了事，楊俊成稍稍放寬心，但黃霞卻仍然擔(dān)驚受怕，以淚洗面，“我不該和柯兒吵架，都怪我，他一定是和我吵了架，心情不好才出去旅游。他一個人，路上萬一出事了該怎么辦啊？”

    楊俊成將黃霞勸回家，夫妻倆沒有報警意識，直到一個月后仍然聯(lián)系不上楊南柯，才在楊雁的陪伴下去派出所報警。

    楊南柯是外出旅游，自行斷絕與家里的聯(lián)系，其實并不附和立案的條件。但小城市無論哪一行當(dāng)，可cao作性都比較高。

    在楊家的疏通下，警方開始立案偵查，確定楊南柯從公司離職后，搭車旅游，最后一次留下身份信息是在離廬城900公里遠(yuǎn)的村莊。

    楊家懇求警方繼續(xù)追查，但這種情況，再查很有可能是浪費(fèi)警力。最后，警方在楊南柯家采集了楊南柯的dna信息。

    正是這份失蹤人口dna信息，確定了侯誠家地下室的殘余血跡來自何人。

    公安內(nèi)部系統(tǒng)上有楊南柯的照片，是個白凈清秀的年輕人。

    蕭遇安將照片傳給尚在慶岳村的明恕，明恕找到侯細(xì)媚和王又群，兩人皆點頭，“就是他！我看到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