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漸漸有了數(shù)，休息片刻后，選擇了進階這一檔。

    經(jīng)過前面幾個密室的洗禮，邢牧反倒冷靜下來了。

    身為重案組的法醫(yī)，邢牧的心理素質(zhì)不可能差，只是性格十分別扭，經(jīng)常將“害怕”掛在嘴邊。

    余大龍描述的那個場景到了，被炸死的是個鬼嬰。余大龍沒有說的是，當鞭炮爆炸時，鬼嬰其實不是在哭，而是在凄厲地大笑。

    “正常人進入這些密室，除了情緒受到短暫影響，不會出現(xiàn)別的負面情緒。也就是說，他們不會因為看到了什么，自己就去模仿?！毙夏潦菍Ｑ羞^犯罪心理的，這也是明恕帶他來的目的，“而對于本就具有反社會人格的人，尤其是年齡較小，且心智不全的人來說，就很有可能被引誘。明隊，你想得沒錯，這些密室有問題。我大膽推測一下，設計者的目的是為了‘喚醒’具有反社會人格的人，將他們引上犯罪之路。這樣一來，設計者本人，必然具有更加嚴重的犯罪傾向?！?/br>
    明恕緩緩道：“也許還有一種可能?！?/br>
    邢牧側(cè)過頭，“還有？”

    “展示、模擬犯罪過程?！泵魉≌f：“這些密室里的一些場景，在e國的黑市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設計者恐怕是故意的?！?/br>
    “‘第九戰(zhàn)場’不止開在你們冬鄴市?！绷燎卮髦{牙耳機，雙手放在鍵盤上，“它隸屬于‘叢林深處’游戲娛樂公司，在去冬鄴市擴展業(yè)務之前，它在全國已經(jīng)開設了三個店。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每一家店都叫‘第九戰(zhàn)場’，但密室場景并不相同，只有一個密室為總部設計，其余全是由不同的團隊設計，追求貼合當?shù)氐娘L俗。”

    蕭遇安滑動鼠標，正在看“叢林深處”游戲娛樂公司的背景和內(nèi)部構(gòu)成。

    “首都有一個‘第九戰(zhàn)場’，東南的孟新市也有一個，另一個在中部方儲市。”柳至秦繼續(xù)道：“我按照你的要求初步查了下這三家‘第九戰(zhàn)場’的情況，目前都在良性運轉(zhuǎn)中，和大多數(shù)密室沒有什么區(qū)別。至于顧客的評論，也沒有余大龍反應的‘不舒服’。不過這個‘叢林深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敢馬上下結(jié)論。等會兒我跟沈?qū)R報一下，他可能會派隊員去實地調(diào)查?！?/br>
    蕭遇安說：“大概率只有冬鄴市這家出了問題。查一下‘第九戰(zhàn)場’的人事構(gòu)成?！?/br>
    “設計師？”工作人員一臉茫然，“你們找設計師干什么？”

    “難得玩到一個這么精彩的密室，想見見設計師，聽設計師聊一下思路?！泵魉≌f。

    興許是難得聽到贊美，工作人員笑起來，“真的嗎？你們覺得精彩？”

    明恕點頭，“我是密室愛好者，去過數(shù)不清的密室。但現(xiàn)在密室同質(zhì)化太嚴重了，像你們這樣設計如此大膽且富有美感的密室實在是不多見?！?/br>
    邢牧在一旁端著咖啡聽著，險些翻白眼。

    “謝謝謝謝！”工作人員尷尬地摸了下脖子，“不過設計師……設計師不在這里?！?/br>
    明恕本就不認為現(xiàn)在能夠見到設計師，如此問，只是想從工作人員口中打探到更多關(guān)于設計師的信息。

    “噢，那真是遺憾?！泵魉≌f：“別的密室一般有設計團隊的理念介紹，你們這兒有嗎？”

    “有的！”工作人員立即拿來一個平板，嘆了口氣，“很少有客人夸我們。在所有分店里，我們是業(yè)績最差的一家，可能過不了多久，就要重新設計了吧。”

    “重新設計？”明恕一邊翻閱，一邊說：“但你們很有特色，重新設計的意思是改變風格，做成和‘風波’差不多的那種？”

    “那種賺錢啊?！惫ぷ魅藛T說：“顧客普遍反映我們這里太壓抑了，花錢買不爽?！?/br>
    明恕問：“那你的感覺呢？”

    “我？”話題冷不丁被拋到了自己身上，工作人員想了想，“如果我是普通顧客的話，我可能也不喜歡吧。喏，這就是設計團隊?！?/br>
    一間整潔明亮的會議室里，六個人或坐或站，女人穿著套裙，男人穿著襯衣或西裝，看著很有職場風范。

    在注意到其中一個人時，明恕眉心忽然擰緊。

    側(cè)坐在一張桌子上，身穿米白色修身襯衣和黑色包臀裙的，正是曹芝丫！

    “這位是……”明恕指了指曹芝丫，語氣平靜。

    “她就是主設計師！”工作人員拿過平板往后翻，找出一張大圖，大圖下方是介紹，“西川鈴美女士，國際友人。你說我們這里很有特色，我覺得應該是受她個人理念的影響吧，她的祖國不就是流行妖怪文化嗎，我感覺她把她們國家的風格帶了過來，設計出的密室有種不同國家之間的理念沖擊感?！?/br>
    不，絕對不是！

    明恕盯著西川玲美，眼中燃起一團火光。

    這不是什么國際友人，這張臉他記得清清楚楚，絕對就是曹芝丫！

    兩年前，梁小軍死于賀煬的游戲后，曹芝丫在海川市失蹤。失蹤之前，曹芝丫舉止異常，時常深夜不眠，且是主動離開，從她將外套讓給室友這一舉動來看，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回去。

    現(xiàn)在，失蹤了兩年的曹芝丫以外籍設計師的身份出現(xiàn)在冬鄴市，其設計的密室能夠影響具有反社會人格的人，促使他們犯罪——周嵐三人就是例子。

    這絕對不是什么巧合，曹芝丫必然有目的，這目的就是為梁小軍報仇！

    賀煬失蹤多日，最后留給周杉的信息是“發(fā)現(xiàn)了更有趣的游戲”。曹芝丫是密室設計者，賀煬發(fā)現(xiàn)的游戲就是曹芝丫專門為他設計？

    “情況應該更復雜。”聽完明恕的分析，蕭遇安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插在警褲的口袋里，“上次查曹芝丫時，我們就討論過，梁小軍死于賀煬的游戲，而那場游戲的觀賞者除了賀煬，就只有尹甄——尹甄是賀煬唯一邀請的嘉賓。而現(xiàn)在的死者除了賀煬、尹甄，還有江希陽和岳書慶。被‘第三方’報復的群體是尹甄那場游戲的觀看者。這兩場游戲之間隔了一年?！?/br>
    明恕飛快整理思緒，“曹芝丫不是唯一的復仇者，她的同伴是死于尹甄游戲的受害者的親人或者朋友？”

    蕭遇安說：“‘同伴’這個說法不準確?！?/br>
    明恕抬頭，“嗯？”

    “你認為曹芝丫有沒有能力設計那樣的密室？”蕭遇安說：“兩年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但設計場景去引導他人犯罪，還做得天衣無縫，你認為她做得到嗎？”

    明恕說：“曹芝丫根本不是密室的真正設計者？她只是一個被推到臺前的‘工具’？”

    “所以我說‘同伴’這個說法不準確?！笔捰霭沧吡藥撞?，“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確切的證據(jù)，但基本能夠推斷，曹芝丫在主動離開之前，被某人接近過。她正是從此人處得到一個消息——梁小軍已經(jīng)遇害。”

    “這人接觸她的目的，是和她一起，不，是利用她，完成自己的復仇計劃？”明恕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那曹芝丫會是唯一一個被他利用的人嗎？還是說，這個‘第三方’陣營非常龐大？”

    “柳至秦他們正在詳查‘第九戰(zhàn)場’背后的‘叢林深處’，暫時還沒有新的消息過來。”蕭遇安說：“我注意到一點，尹甄游戲的受害者段韻背景復雜，似乎有一個兄長，但這人是誰，這幾年在干什么，都沒有定論。小明?！?/br>
    明恕：“……換個稱呼?！?/br>
    “明隊，你去安排一下，第一，找個理由，徹查開在我們這兒的‘第九戰(zhàn)場’。”蕭遇安道：“每個人都不要放過，假如‘第三方’陣營不止曹芝丫和她背后的那個人，那么設計團隊中可能還有他們的人?！?/br>
    明恕點頭，“周嵐的證詞中出現(xiàn)了‘第九戰(zhàn)場’，警方有理由要求他們配合調(diào)查?！?/br>
    “第二，再去一趟段韻的家鄉(xiāng)。”蕭遇安說：“初步排查能查到的東西不多，段韻這個人值得我們花精力。”

    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聽覺里充斥著水流滴答的聲響，外面早就是春天，這里卻陰冷刺骨。

    一個男人被橫吊在鋼架上，雙手雙腿都被分開。

    他的身上有無數(shù)道傷口，但奇異地，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不過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受傷了，血正在從自己的身體里一簇一簇往外流淌。

    感覺變得極為遲鈍的時候，聽覺像開了光一般靈敏。

    那些滴答流走的，是他的命。

    “嗚嗚……”男人艱難地掙扎，沙啞著聲音喊道：“放了我吧！求你！”

    許久，一個冷冷的聲音道：“蟲子的游戲，好玩嗎？”

    第179章 斗蟲（29）

    特別行動隊很快查清“叢林深處”的人事構(gòu)成與運營模式。

    “第九戰(zhàn)場”是這家公司旗下的一個密室系列，整體基調(diào)是暗黑風，這有別于另外四個密室系列。為了最大限度地突出特色，公司上層不參與“第九戰(zhàn)場”的設計，重金招兵買馬，渴求“有個性”的設計者。

    “‘第九戰(zhàn)場’第一家店開業(yè)于兩年前，冬鄴市這一家早在去年年初就開始籌備?！绷燎卣f：“西川鈴美，也就是曹芝丫在去年3月與‘第九戰(zhàn)場’項目部接觸，帶去了她的幾份作品。當時‘第九戰(zhàn)場’在其他城市發(fā)展得不錯，項目負責人許進雄心勃勃，一來看中她的國籍，二來看中她身上陰柔與黑暗的風格，三來‘第九戰(zhàn)場’的主設計師里還沒有女性。所以幾乎是立即與她簽了合同。她團隊里的其他設計師，都是由她自行招募。”

    蕭遇安說：“許進沒有核實她的身份？涉及合同，必然有不少程序需要走?！?/br>
    柳至秦說：“西川鈴美這個身份真實存在?！?/br>
    “是被‘取代’了？還是有人憑空捏造出這個所謂的真實身份？”

    “都算?！绷燎卣f：“西川玲美十年前就來到我國，在海川市經(jīng)營一家平價壽司店，同時賣她自己畫的畫。兩年前，壽司店關(guān)門歇業(yè)，她從海川市消失。她的客人不少都以為她回國了?！?/br>
    蕭遇安說：“兩年前，海川市……曹芝丫也是兩年前在海川市失蹤。從那時候起，真正的西川鈴美就已經(jīng)被曹芝丫‘取代’？”

    “可能性很大?！绷燎卣f：“外籍身份有時不方便，但有時卻很有用。我做過曹芝丫和西川玲美的圖像對比，單就長相來說，她們有些許相似之處。許進在簽合同時，因為西川鈴美是外國人，便開了綠燈，很多手續(xù)都簡化了，讓她輕而易舉就在‘叢林深處’入職?！?/br>
    蕭遇安說：“后來招人的過程，‘叢林深處’完全沒有過問？”

    “沒有。”柳至秦道：“這一點和其他城市的‘第九戰(zhàn)場’相似。對了，昭凡會帶許進去冬鄴市協(xié)助調(diào)查，我估計馬上就到了。他這人我接觸下來覺得問題不大，是個一切向利益看的商人，直到現(xiàn)在，他似乎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項目被有心人給利用了?！?/br>
    蕭遇安頓了會兒，又道：“既然西川鈴美的身份是被頂替，那圍繞她就有得查?！?/br>
    柳至秦說：“她很可能已經(jīng)遇害?！?/br>
    “嗯。”蕭遇安道：“不過她的合法證件或多或少被曹芝丫使用過，這條線得麻煩你接著追查。”

    柳至秦笑了笑，“沒問題。”

    “第九戰(zhàn)場”閉門歇業(yè)，員工們?nèi)急唤械酱髲d中。設計團隊所有人都到了——除了主設計師西川鈴美。

    也許是第一次面對刑警，他們看上去都十分緊張，明恕在他們眼中看到懵、不知所措、慌張。

    這有些不同尋常。

    按理說，設計師在進行一項設計時，都包含某種意圖，他們清楚自己設計的是什么，也明白設計出的東西可能造成什么影響。他們應該知道，當這些東西展現(xiàn)在無數(shù)雙眼睛中，或早或晚，自己會進入警方的視線。

    事實卻是，他們對自己身處的現(xiàn)狀一無所知。

    有種可能是，他們根本沒有參與設計的核心部分，也不了解某幾個密室想要表達、傳遞什么。他們被曹芝丫拖上了船，卻不知道這是一艘怎樣的船。

    甚至，他們連設計師都不是。

    “叢林深處”已經(jīng)確定，只與主設計師西川鈴美接觸過，其他設計師都是西川鈴美聘請。在招人上，西川鈴美有絕對的主動權(quán)。

    “我在原來的公司干得不順心，所以海投了簡歷，沒想到被選上了?！眲⑽暮?，31歲，曾經(jīng)是雜志美編，自稱稀里糊涂就進入了西川鈴美的設計團隊，工資超過他的預期，需要做的事只是給主設計師的作品提提意見。

    “其實我也提不出來什么意見?！眲⑽暮茖擂蔚孛竽X，“雖然都是設計，但我以前那個設計和現(xiàn)在的設計完全不是同一種概念。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中我了——我問過她，她說覺得我有靈氣。這里工作輕松，錢也多，我就沒有辭職?！?/br>
    “我是藝術(shù)生，學平面設計，畢業(yè)一年換了三分工作，都不如意?！焙我聊辏?3歲，長發(fā)及腰，文靜清秀，“去年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投了簡歷，接到面試通知，和鈴美姐聊了幾句，她就讓我來上班。我很忐忑，覺得自己可能無法勝任這份工作，但玲美姐鼓勵我，說學無止境，面對新事物誰都有個適應的過程，只要挺過來了，就會發(fā)現(xiàn)海闊天空?！?/br>
    明恕問：“你平時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和劉文浩一樣，給西川鈴美的作品提意見？”

    何伊年點頭，卻皺起了眉，似乎有話想說。

    明恕說：“你和西川玲美在工作上發(fā)生過爭執(zhí)？”

    何伊年驚訝道：“你怎么知道？”

    “從你的表情判斷。”明恕問：“是因為什么而爭執(zhí)？”

    何伊年猶豫半天，開口道：“我畢竟是設計專業(yè)的學生，一些理論上的東西我還是了解。我覺得玲美姐根本沒有讓我們看她作品的核心部分，也不和我們討論核心部分，只是讓我們看‘邊角料’，這其實毫無意義。在密室開始建造之前，我去找她聊最重要的幾個密室，提出希望看到核心部分。”

    明恕說：“她拒絕了？”

    何伊年搖頭，“這倒沒有，但我看完之后覺得一些細節(jié)上的設計挺可怕，似乎過于黑暗了。我便跟她說，密室設計成這樣不太好。她不接受，說每個設計團隊都應該堅持自己的理念，如果一味照著市場流行走，總有一天會被市場所淘汰。她還說，在她的祖國，這種扭曲的風格長盛不衰?！?/br>
    明恕挨個與設計師們面談，發(fā)現(xiàn)在密室設計上，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外行。曹芝丫沒有聘請一個真正懂密室的設計師，原因大概是內(nèi)行必然看出她設計上的問題，并要求她修改。她需要一個團隊，來烘托、隱藏自己，這個團隊的成員可以是來應聘的任何人，唯獨不能是正牌設計師。

    周愿找到了去年“第九密室”的應聘記錄，人事郵箱中不乏有數(shù)年從業(yè)經(jīng)驗的設計師，還有密室狂熱愛好者，但他們都被曹芝丫刷了下去，最后聘用的全是門外漢，像何伊年和劉文浩這種，還算是與設計搭著一絲邊，其他人則是完全跨行。

    “我質(zhì)疑過西川鈴美的招聘標準?！薄暗诰艖?zhàn)場”的項目負責人許進已經(jīng)來到冬鄴市，“但總部原則上不干預主設計師的選擇，而且她的理由說服了我?！?/br>
    明恕問：“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