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直到此時,直到此刻。 嚴(yán)錚青僵硬地站在云飛鏡面前,把所有的一切都回想起來。 現(xiàn)在也是當(dāng)年一樣,是個足以讓人中暑的炎炎夏日。然而寒冷卻從嚴(yán)錚青的腳底板直沖天靈,好像要把他整個地凍僵了。 云飛鏡看著他,慢條斯理地笑了一下:“什么是不是我?給你金幣巧克力的人是不是我嗎?” 她哼笑了一聲,似不屑,似輕蔑:“不是,你認(rèn)錯人了?!?/br> “不,是你……” “都說不是了,你要點(diǎn)臉?!?/br> 第17章 一丘之貉 嚴(yán)錚青怔怔地在原地站著, 有那么一個瞬間,他覺得自己血管里流淌的再也不是溫暖的、鮮紅的液體,而是鋒利的冰。 云飛鏡一只手打著石膏,另一只手則用來摁著宋嬌嬌, 制住了宋嬌嬌不甘不愿的掙扎。她現(xiàn)在沒有多余的第三只手, 能抽出來給嚴(yán)錚青一巴掌。 然而嚴(yán)錚青輕而易舉地就被云飛鏡的語言擊得倒退三步, 他偏過頭, 好像剛剛挨了又狠又重的一個耳光。 舒哲從知道云飛鏡和嚴(yán)錚青的關(guān)系后,就在一旁不斷地倒吸冷氣,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fā)花。 ——他媽果然云飛鏡就是個禍水啊, 這事兒現(xiàn)在不但有陸縱周海樓對峙, 甚至連常年三不管的嚴(yán)錚青都參與進(jìn)來了。 現(xiàn)在情況還能更復(fù)雜點(diǎn)嗎? 舒哲這一刻甚至對宋嬌嬌都不能擺出好臉色:要不是她非得把嚴(yán)錚青活動過來, 哪還能有這么多事兒啊。 這下好了, 他這個狗腿子是當(dāng)不完了是吧?! 宋嬌嬌被云飛鏡死死壓在桌面上, 幾次掙扎都沒有成功。云飛鏡對她沒有半分憐香惜玉, 下手又狠又重, 指下還壓著她的麻筋。 宋嬌嬌被倒擰在背后的胳膊酸疼酸疼, 被云飛鏡抓住的手腕辣疼辣疼,被壓在硬邦邦的桌板上的胸脯也悶疼悶疼。 然而嚴(yán)錚青和舒哲居然還都不管她, 只和云飛鏡自顧自地說話。 宋嬌嬌崩潰地大哭出聲。 直到宋嬌嬌的哭聲在耳邊響起, 嚴(yán)錚青才如夢初醒。他甚至都沒多看一眼宋嬌嬌, 嘴唇翕動, 對云飛鏡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你沒什么好對不起我的,見死不救而已,我習(xí)慣了?!痹骑w鏡冷漠地說。 “……” 那一刻嚴(yán)錚青看著云飛鏡的眼神里帶著懇切的哀求, 他仿佛自知慚愧,連聲音都放得很輕:“我……我一直在找你, 我特意來了a市讀書?!?/br> 云飛鏡盯了他一會兒,突然粲然一笑。 “你們一個個的,說話可真有意思。你知道嗎,五六天前,陸縱把我逼到從二樓半,讓我活生生跳下去之后,他也這么跟我說。就是你現(xiàn)在和我說的這句話,半個字都不差?!?/br> “……”嚴(yán)錚青的眼里閃過幾分波動,他喃喃地說,“你把我和陸縱比嗎?” “你自己的好兄弟,你卻看不上了嗎?”云飛鏡笑了笑,似乎感覺這件事非常有意思。 “可在我看來,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最多他低級一點(diǎn),所以只學(xué)會了自己掄起拳頭。你比他聰明,所以懂得站得遠(yuǎn)些,以免衣服上被濺上血,是不是?” 嚴(yán)錚青的喉頭梗了梗。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請?jiān)徫?。?/br> 說出這話時,嚴(yán)錚青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斯文的眉眼間滿蓄著痛苦。 他深深地凝視著云飛鏡,這女孩子剪短了頭發(fā),可聲音依舊那樣清越,是春溪凝成的露;眼睛也和他想象中一般黑亮,如深海養(yǎng)成的兩丸珍珠;氣質(zhì)更是比他幻想中還要出眾動人。 如今見了面,她果然就是嚴(yán)錚青心目中永恒的繆斯。 然而他的繆斯此時正看著他,笑意非常諷刺。 云飛鏡把手松開,宋嬌嬌連滾帶爬地從她的桌子上逃開。 宋嬌嬌甚至因?yàn)閯幼鞣冗^大,揮手時帶到了了舒哲剛剛放在云飛鏡身邊窗臺的小盆栽。 綠色的瓷花盆倒扣下來,碎土如雨點(diǎn)般砸了宋嬌嬌一身。她昂貴的外套和精致描畫的臉孔都沾了泥土,看上去格外狼狽。 小巧的多rou植物此時就被她頂在頭上,讓她本就平庸的五官在這些泥土的映襯下顯得又蠢又笨。 她哭聲更大了,可除了舒哲連忙過來安慰她,幫她拍土之外,嚴(yán)錚青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嚴(yán)錚青正呆呆地看著云飛鏡的胳膊。 就在剛才,云飛鏡放開了宋嬌嬌,隨即就解開了自己的外套。 她在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帶,貼身又輕薄。雖然是可以穿著上街的打扮,但對于她現(xiàn)在的年紀(jì)還有點(diǎn)稍過成熟。 嚴(yán)錚青看著她的動作,很快就紅了臉,想要背轉(zhuǎn)過身去。 但他被云飛鏡叫住了。 “你可以看,沒什么不好意思的?!?/br> 云飛鏡把外套扯下來摜在桌面上,露出自己纖細(xì)修長的兩條胳膊。那本該是兩條很好看的手臂,張開時會驕傲得像是天鵝的雙翅,白皙,光滑,修長而富光澤。 但是并沒有。 云飛鏡的手臂上,疊滿了青紫的傷痕。 撞傷的大片青紫,刮傷的一大片收痂血痕。還有很多正在愈合的傷口,有幾處青黃的痕跡簡直讓人聯(lián)想起被捏爛的桃子。 也許在皮膚之下,云飛鏡的肌rou組織也曾那樣破爛過。 嚴(yán)錚青吞了口口水,他直愣愣地看著云飛鏡的雙臂,眼神久久不能從上面離開。 云飛鏡的左手上還打著厚重的石膏,嚴(yán)錚青目睹這一切痕跡,簡直如同看見天鵝斷翼。 “大概一周之前吧,陸縱終于意識到他是個畜生,發(fā)話讓你們這些人不要再碰我一根指頭?!痹骑w鏡對嚴(yán)錚青抬了抬自己的手臂示意,“然后,一周過去了,你們送給我的痕跡還沒有消下去。” “今天天氣有三十三度,我早晨一路走進(jìn)校園,沒見到一個人穿著外套,穿著長褲。” 云飛鏡緊盯著嚴(yán)錚青的臉,看著這個男孩臉上露出崩潰的神情,不自覺地后退著,一步、兩步…… “但是我穿著這些。我穿外套,因?yàn)槲腋觳采嫌袀?。我穿長褲,因?yàn)槲彝壬嫌袀?。我不是易留疤痕的體質(zhì),然而等這些傷痕都從我身上褪去,這個可以用來隨便穿短袖的夏天也差不多要過去了?!?/br> “我十六歲的夏天就這樣過去了,在傷痕、疼痛、炎熱和看不到盡頭的侮辱之間?!?/br> 云飛鏡沒有穿起她的外套,她推開課桌,朝嚴(yán)錚青的方向走了一步,嚴(yán)錚青馬上向后退了一步,顫抖著避開了她的眼睛和那些刺目的傷。 “有一件事,我一直都覺得很有意思?!?/br> “你對我說,你這些年來一直在找我;陸縱也對我說,他這些年來一直在找我……你們都想找到我。不說是報(bào)恩那么重的程度,至少也是都想感謝我??煽纯船F(xiàn)在的狀態(tài),我真的覺得,要是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你們就好了?!?/br> 嚴(yán)錚青已經(jīng)痛苦地蜷起了身子,他不自覺地抱住了頭。 “當(dāng)然,你們都不是故意的,就是報(bào)答方式比較奇怪,是不是?” “是我太脆弱了,不太能承受得住,一個人的報(bào)答可以讓我腦震蕩和跳樓,另一個人報(bào)答的方式,就是把我留給三個明顯在找我茬的男同學(xué)……哦對了,你要不要猜猜我胳膊上的哪道傷是在他們那兒留下來的?那次我傷得挺重的,現(xiàn)在也沒完全痊愈呢?!?/br> “不、不……”嚴(yán)錚青的目光已經(jīng)幾乎是哀求著的了,“別說了,求求你……” 然而他的女神依舊自上而下地俯下身來,由不得他不聽,由不得他不看,一字一句,對他宣布了最后的審判。 “不要再來懇求我的原諒?!痹骑w鏡錚然有聲地說,“我永不原諒?!?/br> 她伸出手,輕輕地一推,嚴(yán)錚青就如同一尊破碎的雕像一樣,輕飄飄而毫無靈魂地跌在了地上。 戲劇性地,他眼神空茫地坐在嚎啕大哭的宋嬌嬌旁邊,一男一女,一個沉默一個喧鬧,一個僵硬一個生動,彼此之間簡直互為鏡像。 云飛鏡轉(zhuǎn)身取過外套披上,重新回到桌子后面。 她對看得眼睛都直了的舒哲揮了揮手:“戲看夠了嗎?把你的小公主和你的好朋友都領(lǐng)走?!?/br> 舒哲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他看了看地上癱坐的兩個人,相當(dāng)絕望地問:“兩個人都被你你搞成這樣,你讓我怎么帶他們走???”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痹骑w鏡漠不關(guān)心地?fù)]了揮手,“五分鐘內(nèi),要么然你把他們帶走,要么然我叫陸縱來把你帶走。下節(jié)課可不是體育課,這兩個在我腳邊演滑稽劇,我丟不起這個人?!?/br> 舒哲忌憚驚懼地看了她一眼,只能轉(zhuǎn)身去扶這兩個人。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先挑了嚴(yán)錚青。他輕輕拉了拉嚴(yán)錚青的手臂:“走吧,哥們兒,留在這給人看笑話嗎。” 嚴(yán)錚青推了他一下,手臂完全是疲憊無力的。 他抬起眼睛,目光里帶著劇痛后的應(yīng)激。 他被巨大的負(fù)疚感壓得站不起來了。 舒哲想了想,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點(diǎn),又換了種說法。 “起來吧,哥們兒,至少幫我把嬌嬌架出去——小公主留在這兒給云飛鏡添麻煩,這多不好啊?!?/br> 嚴(yán)錚青閉了閉眼,手臂借著舒哲的力道用力一撐,終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配合著舒哲,從地上把還在大哭大鬧的宋嬌嬌拖了起來,強(qiáng)行帶出了教室。整個過程中,他低低地埋著頭,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云飛鏡的桌子腿。 在兩個人的身影馬上就要從眼前消失的時候,云飛鏡又額外叫了舒哲一下。 “天太熱了,一會兒幫我買瓶水。”她隨口說,“兩塊一瓶的礦泉水,我給你錢?!?/br> 曾經(jīng)在那個夏天,她舍不得喝的礦泉水,現(xiàn)在她想嘗嘗。 已經(jīng)失去的時光便無法再彌補(bǔ)回來,但過往的遺憾卻未必不能。 云飛鏡可以做到的,彌補(bǔ)自己曾經(jīng)所有的遺憾,擺平一路上遇到的全部挫折和傷痛——不用別人,只靠她自己。 她一直也只有自己,不是嗎? 第18章 關(guān)系破裂 周海樓仰頭向天, 崩潰地嘆出了一口長氣。 他不明白這世界究竟怎么了? 剛剛舒哲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不是,左手嚴(yán)錚青,右手宋嬌嬌地把兩個人都給拉扯回來,然后事情從此開始, 一下子就亂了套。 宋嬌嬌一路上都在不斷啜泣, 在看到周海樓的那一瞬間, 她的哭聲先是暫停了片刻, 隨即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瞬間變得更大了。 她肆無忌憚地?fù)涞街芎菓牙锎舐暱?,哭得全班都為之?cè)目。 “她竟然打我, 哥哥?!彼螊蓩蓡柩手f, “我好害怕, 她怎么能對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