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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三刀在線閱讀 - 第2節(jié)

第2節(jié)

    這五人當(dāng)中,有長相軒眉朗目,身形瘦削的,也有四方大臉,膘肥體壯的;有佩劍的,有背刀的;有著翩翩大袖衫的,也有一身勁裝的。五人的長相、氣質(zhì)、打扮各不相同,但此刻卻都以同樣的眼神看著莫三刀,這眼神把莫三刀看得褪下了笑容,皺起了眉頭。

    “諸位前輩,看我做什么?”莫三刀緩緩開口,強(qiáng)露一笑。

    五人不答,仍是盯著莫三刀,目中更露兇光。

    莫三刀喉頭一緊。

    “難不成是那廝的易容術(shù)被識(shí)破了?”

    莫三刀心中納悶,抬手去摸耳背,臉上面皮卻是完好無損的。

    “怪了?!蹦陡拐u,眼皮一眨,忽然想道:“等會(huì)兒,莫非喚雨山莊是這五位的死對(duì)頭,那二公子不敢來,才死活也要把玉酒帖送出去的?”

    莫三刀收斂神色,起身道:“打擾諸位,晚輩去趟茅房?!?/br>
    一只粗壯有力的手臂忽然攔在身前,鄰座人道:“世侄莫怕,我等變色,并非針對(duì)于你?!?/br>
    莫三刀低頭看去,見此人長臉長眉,雙眼如炬,面上卻已無剛才的凜然煞氣,便笑道:“晚輩是真的……”

    那人不等莫三刀說完,忽然手腕一震,把莫三刀拽回座上,另一只手押了杯酒送入他嘴里:“來,喝杯酒壓壓驚?!?/br>
    莫三刀還不及反應(yīng),酒已下肚,赫然瞪大眼睛。

    這人手上,竟有不凡功力。

    “我便說吧,最后這人必定來自喚雨山莊,只是沒想到白京道那老狐貍竟如此狡猾,自己縮在家中,扔了只小羊羔子過來替他遭殃受罪!”

    莫三刀正對(duì)面,一面目黝黑的中年男子坐在席上,滿臉不忿。鄰座那長臉人聽完,卻是冷笑:“怎么,飛鷹兄這是眼紅白大哥老來得子了?”

    單飛鷹呸道:“什么老來得子?不過是撿了幾個(gè)沒親沒故的窮小子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罷了。說起來,倒是傅門主你的那對(duì)嬌妻愛女,才令我羨慕不已,求而不得呢。”

    被喚“傅門主”的長臉人漠然道:“小女不過三尺幼童,字不能識(shí),槍不能舞,怎可同名震江南的喚雨四公子相提并論?飛鷹兄實(shí)在是繆贊了。”

    單飛鷹冷冷一笑:“那倒也是,女娃子家再如何聰慧也難成大器,就是不知當(dāng)年云容meimei所懷是男是女,若是個(gè)帶把兒的……那傅門主你如今可就是兒女雙全,一樣的羨煞我等??!”

    傅門主驀然臉色大變,手腕一折,指間酒杯嗖的一聲朝單飛鷹飛射過去。電光火石間,單飛鷹反手一拂,酒杯當(dāng)空震碎,瓊釀飛濺中,他腰間的一柄大刀鏗然飛起,卻在刀光出鞘瞬間,又有一股勁風(fēng)從旁側(cè)激射而來,噗的一聲拍打在刀柄上,硬生生把一柄大刀震回了刀鞘里。

    “嗡——”,一聲長鳴,長刀在鞘中一陣震動(dòng)。

    一個(gè)須發(fā)盡白的六旬老翁袖袍一斂,冷聲道:“玉酒仙尚且未到,你們便要鷸蚌相爭,自傷元?dú)鈫???/br>
    眾人臉上露出慚怍之色,單飛鷹盯著傅門主,忿然道:“這次看在陸掌門的面子上,我暫且不與你計(jì)較!”

    傅門主正想反唇相譏,他旁邊一位相貌儒雅的男子忽然說道:“陸掌門,眼下這玉酒仙私意已明,稍后開席,我們該如何應(yīng)付?”

    白發(fā)老翁陸掌門沉吟道:“她借玉酒宴之名,將我六人邀約至此,未必就是因當(dāng)年之事,先既來則安,靜觀其變吧?!?/br>
    眾人聽了,陸續(xù)點(diǎn)頭,唯獨(dú)莫三刀一人如墜云霧。

    這時(shí),夜風(fēng)卷簾,玉樓外忽響起衣袂翻飛之聲,莫三刀轉(zhuǎn)頭望去,見簾幔飛舞,月光如瀑,一道凌波倩影自夜色深處飛掠而來。他心神一振,正待定睛細(xì)看,卻忽然眼前一花,其時(shí)鼻端蕩過一縷清風(fēng),挾著幽然香氣,再一抬眸,那道凌波倩影已掠過臺(tái)上眾少女,翩然端坐席前了。

    “國色”已入席,卻是墨發(fā)如波,白紗遮面,唯露一雙剪水杏眸,燦如春華,顧盼生輝。

    莫三刀眉頭微挑,心下腹誹:“這玉酒仙號(hào)稱江湖第一美人,怎么出來會(huì)客還要以白紗遮面,難不成真怕自己傾倒眾生?呵,還是說,那盛世美名是假,人老珠黃,丑若無鹽才是真?”越想越感鄙薄,轉(zhuǎn)頭望向傅門主幾人,納悶:“還有這群兇巴巴的老東西,也不知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一個(gè)個(gè)說起話來綿里藏針,故弄玄虛的,我還是趁早把酒拿了,溜之大吉的好,別到頭來打不著狐貍,白惹一身sao?!?/br>
    莫三刀合計(jì)完,開心地又喝了口酒。

    “戌時(shí)早到了,玉姑娘,你可讓我們好等啊?!?/br>
    玉酒仙坐在席上,展顏一笑,聲音竟脆如鶯啼,宛若個(gè)妙齡少女:“玉某有事來遲,的確不對(duì)?!边呎f邊提酒壺,斟美酒,美目流波,“這一杯,便權(quán)當(dāng)玉某給各位請(qǐng)罪,適才怠慢之處,就勞駕諸位海涵了。”

    她雖白紗遮面,一顰一笑卻盡在眉目之間,眾人一怔之下,竟微沉醉,相顧一瞬,紛紛舉杯道:“玉姑娘多禮了?!?/br>
    莫三刀也舉杯,道:“玉姑娘多禮了?!?/br>
    傅門主一杯飲完,開口說道:“早聞?dòng)窆媚镝劸浦g(shù)有勝杜康,江湖中人無不神往,如今一品,果真是醇馥幽郁,名不虛傳?!?/br>
    玉酒仙笑道:“此酒名曰‘逐香’,取熹微之清露,深谷之幽蘭,北地之蜀黍所釀,味非在酒而在香。傅門主如若喜歡,不妨再仔細(xì)一嘗?!?/br>
    傅長衡本奉承之言,然因本嗜愛酒,聽完頗為心癢,便又抿了一口,品味半晌,驀然一笑,道:“逐味于香中,似醒而非醒,似醉而非醉,的確與閑雜陳釀大有不同?!?/br>
    眾人見他面露享受,不似有詐,又看玉酒仙眉眼莞爾,笑容粲然,心下戒備便去幾分,各自滿杯再飲,熏熏陶醉。

    連那德高望重的陸掌門都不由須眉一揚(yáng),落杯道:“勁而不烈,余味悠長,的確不錯(cuò)?!?/br>
    玉酒仙笑,見眾人品畢,才又另斟一壺,道:“這第二壺酒,名曰‘陽春’,是玉酒最喜之物,卻不知比之‘逐香’如何,還請(qǐng)諸位品鑒?!?/br>
    眾人幾杯“逐香”入口,已是三分微醺,當(dāng)下從善如流,提袖而飲。

    卻在此時(shí),一個(gè)粗獷聲音忽然嚷道:“我老單粗鄙野人一個(gè),只知喝,不知品,再灌下去,只怕是要糟蹋了玉姑娘的瓊釀蜜液了!”

    玉酒仙蛾眉微揚(yáng),循聲望去。

    單飛鷹把手上的酒杯一扔,似笑非笑:“姑娘便請(qǐng)直說吧,大費(fèi)周章地把我等召來此處,到底是何用意啊?”

    眾人不想單飛鷹忽然一語捅破天窗,怔忪之下,齊刷刷向玉酒仙看去,卻見她眼里笑影不變,執(zhí)杯抵唇,曼聲說道:“醇酒正香,宴席正歡,不知單城主何出此言?”

    單飛鷹雙眉一擰,喝道:“你少裝聾賣傻,我不吃這套!”

    玉酒仙格格笑道:“單城主快人快語,那玉酒便也不瞞了。”陡然正色,把唇邊的酒飲盡,開口道:“這次相邀諸位于此,的確另有用意,其中答案,便在這第三壺酒中。單城主若迫不及待,不妨一飲,興許稍縱便可了然于胸?!?/br>
    眾人驚怔,且看單飛鷹,單飛鷹則看玉酒仙,見她坦然斟酒,舉袖飲盡,這才將信將疑,倒開一杯,心不在焉地仰頭灌了。

    不料醇酒下肚,竟如一道烈火橫沖直撞,將他五臟肺腑燒得幾欲化作灰燼!

    單飛鷹瞠目結(jié)舌,扔開酒盞,撐著幾案一陣劇咳。

    “飛鷹兄!”鄰座那人震驚,欲起身查探,卻被單飛鷹抬掌制止。

    “我沒事……”單飛鷹雙眼泛紅,喉頭干澀欲裂,辛辣滋味仍回蕩腹中,如熊熊烈焰。

    眾人一時(shí)相顧駭然,面色各變,單飛鷹強(qiáng)力隱忍,抬眼望向玉酒仙,卻見她妙目流波,泰然自若,當(dāng)下惱火道:“玉姑娘,你這是在存心捉弄我么?!”

    玉酒仙笑道:“單城主是在責(zé)怪玉某未曾提醒此酒性烈么?”倏爾望向眾人:“這第三杯酒的名字,便是小女斗膽相邀各位共聚于此的原因,諸位不妨一嘗,不過記得細(xì)品,可別像單城主那般‘不假思索,急火攻心’?!?/br>
    單飛鷹面色鐵青,卻偏生不好發(fā)作,但看旁人皺眉飲畢,便立即問道:“這第三杯酒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玉酒仙道:“單城主一杯飲盡,對(duì)其中滋味應(yīng)是熟知入骨,怎么竟猜不到?”

    單飛鷹一愣。

    傅門主忍著唇中火辣,思忖道:“此酒辣如火燒,雖是一點(diǎn),入口卻有鉆心之痛,莫不然,便是叫‘鉆心’?”

    玉酒仙道:“的確是鉆心之痛,不過光有痛,還是不夠的。”

    傅門主鎖眉,忍不住又嘗一口,大伙一時(shí)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陸掌門忽肅然道:“除了痛,還有恨,對(duì)嗎?”

    玉酒仙雙眸微瞇,慢慢開口,道:“不錯(cuò),入骨的痛,和入骨的恨。諸位說,這該是什么?”

    眾人聞聲凜然,單飛鷹皺眉沉吟,過不多時(shí),忽然雙目一張,拍案而起。

    “還能是什么?!自然是那蓬萊城了!”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莫三刀面色頓變,如被雷擊。

    第3章 玉酒仙(三)

    湖風(fēng)大作,雪色簾幔獵獵翻飛,閣樓里卻闃靜無聲。

    玉酒仙環(huán)顧眾人,緩聲說道:“二十年前,劍鬼傳人花云鶴叛離師門,北上登州自創(chuàng)蓬萊刺客,專替朝中官員暗殺敵黨。僅一年后,蓬萊城勢力便侵入武林,開接各門各派刺殺密令。蜀中劍門,江寧呂氏,冀北流云山莊一夜之間尸骸遍野,皆出自蓬萊毒針“血花”之下。這些過往,想必在座諸位比我更清楚罷?”

    臺(tái)下一片死寂,針落有聲。

    玉酒仙續(xù)道:“蓬萊城設(shè)立陰陽五行分堂,堂下又分青白朱玄四會(huì),開始統(tǒng)管武林南北,在江湖上已是聲勢遮天,被譽(yù)中原第一暗殺組織,奪人性命,如探囊取物,就連當(dāng)年橫行一時(shí)的魔教合歡宮,也開始談之色變,聞之喪膽。”

    傅門主一聲冷哼。

    玉酒仙不疾不徐道:“蓬萊刺客名震四海,各地一時(shí)血案連連,迅速引起各門非議?;ㄔ弃Q見蓬萊城名聲日下,便開始籠絡(luò)四方,自言旗下分會(huì)從不濫殺無辜,所行之事,皆乃替天行道,同時(shí)再娶淮安侯冉秋同長女雙荷續(xù)弦,借朝廷保蓬萊清譽(yù),以備來年陽春,逐鹿當(dāng)年武夷山的盟主大選。”

    話聲甫畢,忽聽一陣鐺鐺脆響,陸掌門長袖一拂,竟掀翻了案上杯盞,怒目切齒道:“狗茍蠅營,觍顏無恥!”

    他素來處事不驚,喜怒少形于色,此刻當(dāng)眾發(fā)作,在座旁人俱是一驚,然一瞬不過,各自便也面色鐵青,胸口起伏。

    玉酒仙看在眼中,卻不動(dòng)聲色:“花云鶴如愿奪下盟主之位,卻遭以陸掌門為首的六門聯(lián)盟群起而攻,各派隨之動(dòng)搖,有意揭竿而起,不想一夜之后,六門聯(lián)盟家眷竟齊齊離奇失蹤。群雄忿然,蜂擁向花云鶴質(zhì)問,花云鶴卻稱對(duì)此事一無所知,并當(dāng)眾傳令各大分會(huì),命其迅速查清緣由??墒?,如今十八年過去,六門家眷依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br>
    說到這里,玉酒仙驀然停住,看向座上已面色烏青的傅門主,道:“若玉某未曾記錯(cuò),那時(shí)的傅夫人已是懷胎十月,亟待臨盆了吧?”

    傅門主身軀劇震,一雙眼眸頓時(shí)通紅。

    莫三刀緊緊捏著手中的酒杯,眉間的神采已蕩然無存,他抬起眼皮,環(huán)顧席上面無人色的單飛鷹、陸掌門、傅門主……醍醐灌頂。

    原來,他們就是當(dāng)年立誓鏟除蓬萊刺客的六門聯(lián)盟——

    衡陽衡山派陸尋蓁,蜀中青云門傅長衡,姑蘇喚雨山莊白京道,江陵永安鏢局崔史云,大漠一刀門謝靖,以及塞北飛鷹堡單飛鷹。

    因十八年前抵抗花云鶴奪冠盟主,一夜之間,家中老小憑空消失,至今下落不知。

    樓里的氣氛仿佛凝固,安靜得連一絲微風(fēng)也無,傅長衡長眉深鎖,極力鎮(zhèn)定,良久,才啞聲開口:“陳年舊事,玉姑娘何必再提?!?/br>
    玉酒仙蛾眉微顰,失落道:“原來這切膚之痛,在傅門主眼中不過是舊事一樁。是了,聽聞傅門主早在十年前就已另娶賢淑,為人慈父,眼下倒是玉某多管閑事,杞人之憂了。”

    傅長衡一震,霍然起身道:“玉姑娘此話何意?難道……難道是姑娘有內(nèi)人云蓉的下落?!”

    霎時(shí)四座皆驚,齊齊向玉酒仙望去。

    玉酒仙卻不語不言,傅長衡急火如焚:“玉姑娘話中何意,還請(qǐng)直言!”

    單飛鷹感同身受,叫道:“玉姑娘,你倒是快說??!”

    玉酒仙雙眉一垂,忽嘆道:“成王敗寇,這話說的一點(diǎn)不錯(cuò)?!?/br>
    眾人一怔,玉酒仙冷冷道:“諸位明知當(dāng)年的真兇便是花云鶴,卻苦忍至今,不曾發(fā)作,無非是顧慮至親安危,不敢輕舉妄動(dòng)??苫ㄔ弃Q的毒辣手段,各位又豈有不知?他做事從來干脆狠絕,不留后患,如今彈指十八年過去,縱然大家親眷尚存于世,依玉某看,恐怕也多半是面目全非,生不如死了。”

    眾人睜大雙眼,心膽俱震,玉酒仙美目一轉(zhuǎn),向眾人如土面色瞧去,倏然又低低一嘆,道:“不過,以上也只是我這個(gè)小女子胡猜,無憑無據(jù),便不能咬定當(dāng)年那事的罪魁禍?zhǔn)拙褪腔ㄔ弃Q。畢竟江湖之中,向來波譎云詭,且蓬萊城干的又是那殺手勾當(dāng),若有仇人想栽贓陷害,也不是不可能。”

    眾人面色陣青陣白,一時(shí)沉默,單飛鷹深吸口氣,恨聲道:“玉姑娘,你不必改口,當(dāng)年那事,就是他花云鶴所為!除了他,天底下沒人能在一夜之間擄走我六人上百親眷,且十八年來不露半分行蹤!可即便我們知道,又能如何?他修煉劍鬼禁術(shù),武功天下獨(dú)絕,且身周又高手如云,府里螻蟻難入,想要?jiǎng)铀喼北葰⒒实劾献舆€難!”

    眾人面面相顧,不覺點(diǎn)頭。

    玉酒仙失笑道:“原來各位隱忍至今,其中緣由,竟是這個(gè)。不過,玉某今日倒正有一計(jì),可破了此法,助大家一臂之力哩?!?/br>
    眾人聞言大震。

    陸尋蓁搶道:“此話當(dāng)真?!”

    單飛鷹驚駭之下,一陣狂喜:“不知玉姑娘有何良策?單某愿聞其詳!”

    席間一時(shí)眾口喧喧,嚷聲鼎沸,便是本該置身事外的莫三刀,此刻也劍眉緊蹙,心如擂鼓,一瞬不瞬地盯著玉酒仙臉龐,卻見她杏目流波,似笑非笑地向簾幔外一望,挑唇道:“大公子,酒宴已開,您還不入席嗎?”

    夜風(fēng)鼓蕩,將門前的簾幔高高卷飛,露出清冷的月色底下,一雙黑底鑲金絲蟒紋靴面,及一襲臨風(fēng)震動(dòng)的黑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