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祝亭鈺逃去西北后，滿京城的人都以為衛(wèi)珩這回注定要被他這個小舅子給拖累。

    但沒想到，他把朝廷派去西北捉拿祝亭鈺的人給趕了回來。

    是的，甚至沒找任何包庇的借口，就這么明目張膽地給趕了回來。

    說祝亭鈺打得好。

    說，就九皇子那樣的性子，口無遮攔不讓他吃點苦頭，他日后只會惹出更大的禍亂。

    說對方要是道個歉，他還能派個大夫過去替他醫(yī)醫(yī)腿。但他要是還這么冥頑不靈是非不分的話......

    回來稟報的官員跪在大殿之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聲音細(xì)弱蚊吟：“衛(wèi)將軍說......那就瘸著吧?！?/br>
    但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太子氣的臉色鐵青：“放肆！他衛(wèi)珩身為大宣的朝官，竟敢如此不尊律法，藐視皇位，難不成他還想造反嗎！”

    整個大殿死一般寂靜。

    沒有人敢站出來接一句話。

    如今圣上病體未愈，下旨讓太子監(jiān)國。

    與他父皇想必，太子確實是手段果決，大刀闊斧地裁令官員，變法改律，整個朝廷的風(fēng)氣都肅清了不少。

    但到底沉疴痼疾太重，內(nèi)憂外患齊齊涌來，太子便是再有本事，也是回天乏力。

    更何況這一年，太子并未對受難的黎民百姓有多少關(guān)心，反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官員任調(diào)與朝堂風(fēng)氣。

    其實錯也沒錯，只是在這時刻，到底還是有些輕重不分。

    所以大宣如今這副水深火熱內(nèi)患不斷的模樣，那衛(wèi)珩生了些旁的什么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一列列心思各異的官員之中，季連赫站在最尾，低著頭，掩住嘲諷的面色。

    在他瞧來，衛(wèi)珩和亭鈺還是脾氣太好了。

    換做是他，直接把九皇子給砍死了都有可能。還有那捉拿亭鈺的欽差，他若是在西北，壓根兒就不會放他回京。

    當(dāng)初朝廷遣派衛(wèi)珩去北疆任大將軍，照理來說，衛(wèi)珩有權(quán)管轄西北所有的軍戶。

    但實際上最初兵權(quán)壓根兒就不在他手上，反而被周欒握的死死的。

    若不是衛(wèi)珩有本事，他如今也不過就是周欒手下的一個傀儡罷了，能不能活都還不一定。

    他任大宣文官那幾年，平定了多少次民亂，周全了多少回天災(zāi)，結(jié)果皇帝是怎么對他的？

    這樣涼薄的朝廷，還孝敬個什么勁。

    這朝堂上，不止季連赫，還有一些衛(wèi)珩當(dāng)年一手栽培起來的官員也懷著同樣的心思。

    他們甚至想，倘若衛(wèi)大人真的造反了，那也是黎民百姓之福。

    最起碼，比起這周氏皇族，衛(wèi)大人才是真正心懷黎明百姓的君子。

    也只有衛(wèi)大人，能有本事救天下蒼生于水火之中。

    ......

    太子滿腹怒火，但他無力地發(fā)覺，自己竟然對衛(wèi)珩沒有半絲法子。

    西北，整個西北都被衛(wèi)珩管的如鐵桶一般，不知深淺，他現(xiàn)在要是真打算派兵去武降，萬一對方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樣好對付，不是就正巧給了南疆的酆王機會。

    衛(wèi)珩的祖籍江南，如今已經(jīng)沒有多少衛(wèi)家人還留在越州，全都在他還未察覺之時便已悄無聲息地遷徙去了西北，拿衛(wèi)珩的族人威脅他，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即便七歪八拐的，把目光放在衛(wèi)珩的妻族上，也不可能。

    酆王對中原一直虎視眈眈，但如今還盤踞在南疆，全靠黎州在撐，而撐著黎州不被酆王攻破的兵馬官員，竟然全都是被祝明晞，也就是衛(wèi)珩的岳丈在管著。

    也就是說，他要是捉拿了祝家的人，就意味著黎州要失守了。

    黎州一旦失手，那大宣損失的，就不僅僅是九皇子的一條腿和皇家顏面這么簡單了。

    太子召集所有謀士在府里密謀商議了整整一夜，謀劃到最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便是忍下衛(wèi)珩狠狠打在臉上的耳光，裝作什么都未發(fā)生，臥薪藏膽，待大宣恢復(fù)了元氣，再和衛(wèi)珩算賬。

    二則是不理智地與衛(wèi)珩直面交鋒，然后讓酆王漁翁得利，徹底將大宣陷入泥潭險境。

    這兩條路，不用腦子用腳指頭想，都知道該選哪一條。

    他攥緊拳頭，瞧著西邊的緩緩落下的夕陽，面色陰沉。

    總有一日。

    總要一日，他要把今日所受屈辱，狠狠還回去。

    等到衛(wèi)珩淪為階下囚，他就會知道，他今時的狂妄與卑劣，是如何的愚蠢。

    ——但這都已經(jīng)是大半年前的舊事了。

    如今祝亭鈺在西北好吃好喝好玩的過了大半年，太子還是沒能把被扇的那一耳光給扇回來。

    甚至連九皇子都忍不了腿瘸的苦痛，主動派了人來像祝亭鈺表示歉意，只求衛(wèi)將軍能醫(yī)治好他的腿。

    衛(wèi)珩沒理會。

    他是比祝亭鈺還要護短的人。

    當(dāng)年九皇子因嘴碎在大庭廣眾之下嘲辱祝亭鈺的親姐不守婦道，婚前失貞，才激怒的祝亭鈺。

    但他該慶幸的是，當(dāng)時衛(wèi)珩不在場。

    祝宜臻自己不在場。祝宜臻的閨蜜季連赫也不在場。

    畢竟這幾個人當(dāng)中，脾氣最好的其實反而是祝亭鈺。

    但陽佟無不知啊。

    對于他這樣不知實情只聽過京城的流言蜚語的人來說，祝亭鈺就是個“性情暴烈，桀驁不羈”的紈绔子弟。

    反倒是他jiejie衛(wèi)夫人，在西北百姓的嘴里，是個溫柔知禮的大家主母，還極有本事。

    但具體是怎樣的本事，他們卻說不出來。

    只是撓著頭道：“反正就是極有本事?！?/br>
    但陽佟無沒想到，自己進大將軍府的第一日，就徹底顛覆了心里之前對這位衛(wèi)夫人的印象。

    用完早膳后，便有下人來通傳，說是祝少爺知曉陽先生醒了也并無大礙，便說他可以自行離去了，若是還有什么要說的，便去靶場尋他說。

    ......陽佟無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待客之道。

    明明是對方當(dāng)街縱馬傷了人，卻反而要自己主動去尋他道別。

    難怪傳言都說這祝亭鈺不羈頑劣的很。

    但不論心里頭怎么想，陽佟無不過也只是個無權(quán)無勢的游商而已，與這些權(quán)貴子弟比起來，根本就是螻蟻。

    雖然對方說了他可以自行離去，但不去拜訪道別，總是不好。

    好在他身體確實也無大礙，一路行至靶場，竟然還有了幾分精神。

    將軍府很大，從外院行至靶場，足足走了一刻鐘才到。

    遙遙的，就能瞧見一個紅衣少年正站在掃凈了雪的靶場口低頭聽訓(xùn)，耷拉著臉，渾身喪氣。

    而在他對面，是一個背對著他們的女子，披著質(zhì)地極好的狐裘大氅，長發(fā)高束，雖穿的極厚，還是能看出身形的纖細(xì)。

    “你竟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的嗓音偏糯，卻很有氣勢，“撞了人也就罷了，偏偏還騎著我的杏子去撞人，要是衛(wèi)珩知曉了，他又要把我好容易養(yǎng)大的杏子換做幼馬了?！?/br>
    陽佟無停下腳步。

    這說的是什么話？

    什么叫“撞了人也就罷了”？

    難不成在他們這些權(quán)貴心底，一條人命還不如騎一次馬來的要緊？

    少年垂頭喪氣：“五姐，我也不是故意的?！?/br>
    “衛(wèi)珩才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只會覺得我的杏子脾氣不好，他恨不得我一輩子就龜縮在馬車?yán)锊藕?。?/br>
    “那還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在馬場里也能墜馬?！?/br>
    “祝亭鈺！”

    “我錯了五姐，但是你放心，我瞞的死緊，姐夫他如今還不知曉......”

    原來這就是祝亭鈺的親jiejie，衛(wèi)珩的妻子衛(wèi)夫人。

    陽佟無眉頭深鎖。

    光從方才這對話里，他可聽不出衛(wèi)夫人究竟是有多么“溫柔知禮，極有本事”。

    只聽出了她是如何的草芥人命，頤指氣使。

    “五姐，這便是那個陽佟無，你瞧，他可半點事都沒有，大夫都說了他只是自己沒睡足罷了?！?/br>
    聽見自己的名字，陽佟無立馬回神，嚇得抬了起頭。

    果然，那撞了他的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語氣里還帶著幾分委屈和不甘。

    狐裘女子訓(xùn)到一半的話止住。

    轉(zhuǎn)過身來。

    陽佟無也終于瞧見了這位傳聞里美若天仙的衛(wèi)夫人的模樣。

    容貌確實十分出眾，鵝蛋臉，秋波眉，一雙眸子生的尤其好。

    面容身形都帶著幾分江南女子的秀雅。

    只不過稍稍高挑了些。

    但也不知是不是心底已經(jīng)有了幾分偏見，陽佟無并不覺著這衛(wèi)夫人是如何的美若天仙。

    不過也就是中等偏上的顏色罷了。

    他懷著這樣的念頭，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禮，態(tài)度極謙卑。

    畢竟商人向來地位低下，一旦惹惱了權(quán)貴，只有死路一場。

    “你就是陽佟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