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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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時黃東玄與王占忽然向蜀府投降,長沙府上下人心惶惶,一片混亂。方繼就是在這個時候被選出來接管水軍的。他原以為自己是臨危受命,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殊不知,在別人看來,他就只是個從矮子里面拔出來的高個,根本上不得臺面。怪也只怪黃東玄名氣太大,干得又確實不錯。后繼者想要擺脫他的陰影,實在太難太難。 而這幾年下來,方繼也一直活在黃東玄的陰影之下,無論他如何努力,始終掙脫不得。 真要說起來,其實方繼很是冤枉。他倒霉就倒霉在受到了黃東玄的牽連——黃東玄叛變后,長沙水軍中還留下了不少他帶過的舊部。對于這些舊部,孫湘是左看右看看不順眼,卻又不能全都廢了。畢竟是自己的軍隊,把那些人都廢了,就相當(dāng)于廢了自己的水軍,斷了自己的臂膀。沒辦法,孫湘只能捏著鼻子繼續(xù)用這些人,一邊用,一邊又把這些人削權(quán)冷落。而方繼接手了這樣一個爛攤子,連帶著受到冷落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在這種情況下,長沙水軍自然只能日益衰落??蛇@一衰弱,旁人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責(zé)任全都算在方繼的頭上,總之就是一句話:方繼比不上黃東玄! 不光外人這么覺得,就連方繼的手下們也這么覺得。畢竟以前跟著黃東玄的時候就能吃香喝辣,現(xiàn)在跟了方繼,三月吃不上一頓rou,不賴方繼賴誰? 方繼有苦說不出,只能把這筆賬都暗暗記在黃東玄頭上,如今眼瞅著大軍退到岳陽,有了他跟黃東玄一決高下的機會,可孫湘卻還死活不準(zhǔn)他出戰(zhàn),可把他給憋屈壞了! 方繼在城樓上等了一會兒,他派去請戰(zhàn)的手下終于回來了。他急不可耐地問道:“府尹怎么說?” 那手下干巴巴道:“府尹說,日頭毒辣,請將軍別在城樓上曬著了,早點回去休息?!?/br> 方繼:“……” “媽的!”他滿肚子怒火沒處發(fā)泄,惡狠狠地朝著墻根踹了一腳。可踹完之后,他也無可奈何,繼續(xù)留在這里只是徒增自己的火氣。他也只能罵罵咧咧地下去了。 留下守城的士卒們,繼續(xù)麻木地在城墻上聽著敵軍的挑釁與羞辱…… …… …… 夕陽西斜,黃東玄正在帳里坐著,帳簾忽然被人撩開,一人懊惱地嚷嚷著走了進來:“大哥,那幫縮頭烏龜今天還是不肯出來!” 進來的人名叫吳拜,是黃東玄手下極為親信的一名將領(lǐng)。吳拜進來后禮也不行一個,徑直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茶壺就往嘴里倒。他狼飲了大半壺茶,終于把嗓子里的火壓下去,沒好氣地把茶壺往桌上一扔。 “媽的,那群長沙王八,是真拿自己當(dāng)王八了!”吳拜語氣夸張地抱怨道,“今早上我?guī)П^去的時候,正好碰上他們兩艘戰(zhàn)船在江上巡邏。媽的,你猜怎么樣?還隔著八百丈遠吶!我連他們船身長啥樣都沒瞧清楚,他們居然就掉頭逃跑了!是怕被我看一眼能看死他們怎么著?” 黃東玄被他繪聲繪色的描述逗樂了,樂完之后又忍不住搖頭:“必定是孫狗下了命令,中原軍到來之前,不準(zhǔn)跟我們交手?!?/br> 吳拜冷笑道:“那姓孫的狗東西。只敢下令屠殺百姓,卻連跟咱們打一仗的骨氣都沒有。真是把他的狗膽給嚇破了!” 他們嘴上罵得很痛快,可實則如今這個情形,不管是黃東玄還是吳拜,心里都是很犯愁的——孫湘的策略并沒有錯。他只要躲在岳陽城里,拖到陶北帶著中原軍趕到,形勢就會反轉(zhuǎn)了。 因此怎么把長沙軍騙出城來,或是怎么能夠撬開岳陽城的城門,這是黃東玄眼下最著急的事。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響起通傳聲:“將軍,戰(zhàn)馬已選好了,請將軍過目?!?/br> 吳拜一愣:戰(zhàn)馬?什么戰(zhàn)馬? 黃東玄拊掌一喜:“好!”起身就往外走。吳拜也趕緊跟了出去。 兩人來到帳外,吳拜被外面的情形嚇了一跳:只見士卒們牽了數(shù)十上百匹戰(zhàn)馬過來,列成一片方陣。這些戰(zhàn)馬打眼看過去,每一匹都鬃毛油亮,體膘健碩,全都是好馬。 吳拜連忙問道:“大哥,你打算做什么?是要奇襲什么地方嗎?” 挑出這么多好馬來,吳拜想當(dāng)然地以為黃東玄打算臨時組一支突擊騎兵。 “奇襲?”黃東玄搖頭冷笑道,“這些是我給孫狗準(zhǔn)備的謝禮,要送給長沙軍的?!?/br> 吳拜大驚失色。把這么好的戰(zhàn)馬送給長沙軍?!難不成,黃東玄以為長沙軍不敢出戰(zhàn)是因為失去了騎兵,所以送他們一支騎兵就能讓他們出城了?!還是說,黃東玄真的打算感謝孫湘屠殺了他的鄉(xiāng)民?? 當(dāng)然,這些荒謬的念頭也只是在吳拜腦海中一閃而過,立刻就被他自己否決了。黃東玄雖然喜歡做瘋事,但他并不是真的瘋子。 “張平出列!”黃東玄點了一名百夫長的名字。 那百夫長立刻從人群里跑了出來,高聲道:“張平在!” 黃東玄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跟前,沖著他如此這般叮囑了一番,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份‘厚禮’我就交給你去籌備了。我的話你都聽明白了沒有?” 百夫長挺胸昂首:“將軍放心,張平明白!” 黃東玄點了點頭:“去吧?!?/br> 那百夫長一聲令下,帶著自己的手下們將戰(zhàn)馬牽走了。 黃東玄默默地看著戰(zhàn)馬離去。 吳拜聽完黃東玄對那百夫長的吩咐,已然明白了這些戰(zhàn)馬的用處。他擔(dān)憂道:“大哥,你是想拿這些戰(zhàn)馬作餌?可長沙軍會咬鉤嗎?” 黃東玄反問道:“你覺得呢?” “呃……”吳拜也答不上來。這種事情,他哪敢預(yù)測啊! 黃東玄笑了笑,道:“不試試怎么知道?上次在荊州折損了那么多騎兵,我猜孫狗肯定急得吃不下,睡不著,做夢都想著寶馬騎兵。沒有比這更好的餌了?!?/br> 吳拜點頭。這么說,確實是。別說孫湘了,換了誰誰都得急。 黃東玄又道:“這幾天叫陣的事情你不用親自去了,反正長沙軍是不會應(yīng)戰(zhàn)的,派幾個人隨便去叫叫就行。你給我好好查清楚長沙軍在江上巡邏的路線。另外,他們糧草折損過半,一定已經(jīng)派人回長沙調(diào)集糧草了。糧草不可能從陸路走,一定從水上過來。你給我攔好了,敢放進岳陽一艘船,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吳拜哈哈笑道:“大哥放心,走跑了一艘船,我自己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dāng)椅子坐!” 黃東玄聽了他的保證,心就放進肚子里去了。他又看了眼已經(jīng)被牽遠的戰(zhàn)馬。 從戎之人沒有不愛馬的,他也不例外。想到戰(zhàn)馬要吃的苦頭,他這心里就不大是滋味??稍傧氲角皫兹辗榈氐墓部h,他的心腸瞬間變回又臭又硬。 這年頭,人都當(dāng)成牲畜使,牲畜又還能當(dāng)人嗎?要怪,只怪生錯了年月。人也是,牲畜也是。 想到這里,黃東玄又覺得自己甚是無聊,莫名其妙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么。還不如多想想贏了大仗以后的功名利祿。多想這些,人生才過得有滋味。 他舔舔嘴唇,自嘲地笑了一笑,回營休息去了。 …… …… 五日后。 方繼坐在船樓的頂上,望著江面發(fā)呆。 他身下的這艘巨型船樓,是長沙水軍擁有的最威風(fēng)的一艘戰(zhàn)船,足有四層樓高。他一直希望能乘著這艘戰(zhàn)船大殺四方,一統(tǒng)長江。但現(xiàn)在,這艘威風(fēng)凜凜的戰(zhàn)船只能停泊在岳陽城的港口。由于孫湘避戰(zhàn)的命令,他連把這艘船開出港口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探子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方繼竟然坐在船樓頂上,急道:“方將軍,有急報!” 方繼身手矯捷地翻出來,順著桅桿呲溜一下就滑到了甲板。他問道:“什么急報?” 探子道:“在江上巡邏的三營發(fā)現(xiàn)了荊州軍喂戰(zhàn)馬的一處草場,就在離江岸不遠的地方。一百多匹好馬,只有二十幾人看守!他們不敢擅動,讓我馬上回來請示將軍?!?/br> 方繼愣了一愣,雙眼瞬間大放光彩:“你說什么?戰(zhàn)馬??” “是!戰(zhàn)馬!” 方繼沖出甲板,跑到探子的面前,一把拽住探子的衣襟:“在哪???” 自打荊州一場大敗后,孫湘的臉色一日差過一日。聽孫湘身邊人說,他最近每天吃不下睡不著,一直在為騎兵的事情發(fā)愁。雖說他們的盟軍中原軍很快能到,但中原軍強大那是中原軍的事。如果長沙軍沒有足夠的實力,最后就算能贏得戰(zhàn)爭,瓜分戰(zhàn)利時也沒有話語權(quán)。騎兵已經(jīng)快成了孫湘的心病了。 探子被激動的方繼嚇了一跳,磕磕巴巴道:“就在匯入平江的支流口東南方向……” 方繼抬頭看了眼天色。眼下天還大亮,戰(zhàn)馬不會這么早回去。他語速極快地下令,生怕耽誤寶貴的時間:“傳令三營,先去搶馬!搶多少算多少!我馬上安排人手接應(yīng)??!” 探子掉頭就跑。趕回去給三營傳令。 方繼急著要去安排接應(yīng)的人手。他剛邁出幾步,忽又想起什么,回頭沖著附近的人叮囑道:“戰(zhàn)馬回來之前,先不要告訴府尹。出任何事,我自己擔(dān)著!都聽明白沒有?” 眾人唯唯諾諾,連連應(yīng)聲。 方繼生怕耽誤了時間,趕緊安排去了。 第251章 誘敵 草場上,戰(zhàn)馬們正悠閑地吃著草,負責(zé)看馬的士兵也都懶洋洋的,有的躺在草叢里曬太陽,有的聚在一起聊天說話,氣氛格外閑適。 與之相對的,就在距離他們不遠處靠近江岸的地方,一群長沙兵蟄伏在草叢中,緊張得渾身冒汗,連大氣也不敢喘。 草叢里忽然沙沙作響,帶隊的軍官回頭一看,是他派遣出去調(diào)查周遭情報的幾名士卒回來了。那軍官連忙問道:“怎么樣?附近有荊州兵的埋伏嗎?” 士卒小聲答道:“老大放心,我們幾個把周遭仔細查了一遍,最近的一支荊州兵距離此地也有三里遠,約有兩三百人上下?!?/br> “三里遠……”軍官暗暗盤算了一下這里看馬的士兵去三里外報信,三里外的援軍再趕過來的時間,發(fā)現(xiàn)這點時間足夠他們搶下許多戰(zhàn)馬了。他暗暗捏了下拳頭,低聲喜道,“那就好!眼下就等方將軍的命令了!” 今日他們這支隊伍駕船在江上巡邏,眼尖的士卒發(fā)現(xiàn)江岸上有荊州兵的放馬場。按理說,孫湘早下過命令,讓他們只管打探情報,不要和荊州兵發(fā)生任何沖突,他們記下馬場的位置就該回去了??墒恰?/br> ——戰(zhàn)馬,現(xiàn)在正是長沙軍的心頭之患。長沙是不產(chǎn)馬的,而產(chǎn)馬的西涼早就讓朱瑙給占了。以長沙府和成都府這樣的關(guān)系,孫湘做夢都知道朱瑙不可能把戰(zhàn)馬賣給他。因此為了培養(yǎng)騎兵,孫湘花了很大的大價錢、繞了很多彎子,好容易才養(yǎng)出一支幾百人的騎兵精銳??删驮谇皫兹者M攻荊州的時候,這支精銳被他賠了個干凈。 騎兵的折損不光讓孫湘愁白了頭發(fā),對長沙軍全軍上下的士氣也是嚴(yán)重的削弱。每一匹戰(zhàn)馬對長沙軍而言都價值千金。在這種情況下,誰有本事弄哪怕兩三匹戰(zhàn)馬回去,都能被記上大功一件。 而現(xiàn)在,這些巡邏的長沙兵發(fā)現(xiàn)的遠不止兩三匹,而是一百來匹精壯強健的好馬??! 只要能把這些馬帶回去,哪怕只帶一半回去,都足夠讓這支巡邏營里的每個士卒平步青云了!任何一個長沙兵,都很難對這些馬視而不見,因此這軍官才趕緊命人回去向方繼請示,是否要違背孫湘禁止作戰(zhàn)的命令,先把這批戰(zhàn)馬給搶下來再說。 當(dāng)然,戰(zhàn)馬的誘惑雖大,長沙軍也不至于看見就昏了頭腦。畢竟要立功,也得順利地把戰(zhàn)馬帶回去才行,否則極有可能連自己的性命也賠上。因此軍官并沒有輕舉妄動。他先在馬場邊找了個視野好的地方蟄伏下來,派出士卒們?nèi)ブ苓呎{(diào)查敵情。士卒們也非常仔細地進行了查探。 查探結(jié)果讓他們非常驚喜,也就是方才匯報的士卒說的,離這里最近的荊州軍都有三里遠,人數(shù)也并不多! 接下來,只要方繼的命令一到,他們就能動手搶馬了! 趴在草叢里的士卒們望著那些肥碩的戰(zhàn)馬,想到自己即將獲得的嘉獎,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也有人不敢相信自己能碰上怎么好的事,擔(dān)心道:“這么多好馬就放在這兒,會不會是荊州軍專門給咱設(shè)的圈套啊……” 軍官也不是沒有擔(dān)心過這個問題。他再次詢問方才被派出去查探的那些士兵:“你們確定該查的地方都查過了?要是荊州軍藏在哪里沒被你們找出來,咱們今天可全得折在這兒!” 士兵們忙道:“老大,能藏人的地方全看過了!方圓三里之內(nèi),真的沒有其他人了!” 軍官又問道:“那三地里外呢?” “這……”眾人面面相覷,“三里地外也要查嗎?不會太遠了嗎?” 軍官不吱聲了。的確,只從搶馬這件事上來說,再遠的地方他們就沒有查探的必要了。如果黃東玄真的為了給他們設(shè)圈套,而把人埋伏在數(shù)里遠的地方……那還能叫圈套嗎?那是白白拱手送他們一份厚禮吧? 又小等片刻,一艘小船悄無聲息地??康桨哆?,船上下來的人正是回去向方繼請示的探子。 那探子貓著腰跑到軍官身邊,傳達方繼的指令:“方將軍說,讓你們趕緊搶馬!他已經(jīng)安排人來接應(yīng)了!” “太好了!”帶隊的軍官又興奮又緊張,連忙做起了戰(zhàn)斗部署,“你們,從東面包抄過去;你們,隨我從西面過去;你們,回蘆薈從里把船開出來,把木板架好,一會兒我們把馬牽上來,我們開船就走!” “是!” …… 一盞茶的功夫后。 長沙兵們以茂密的草叢為掩體,小心翼翼地朝著放馬的荊州兵們靠近,打算將他們包圍起來擊殺。 然而他們的包圍圈還沒形成,那些看起來懶懶散散的荊州兵竟然格外警惕,馬上有人發(fā)現(xiàn)了異動,拔刀指向草叢:“誰在那里?!出來!” 長沙兵的行跡敗露,不能再躲著了。軍官一咬牙,下令道:“沖上去!給我殺!” 潛藏在草叢中的長沙兵們瞬間全跳了起來,舉著刀咿呀叫著朝荊州兵們沖了過去:“殺?。?!” 荊州兵一見敵方人多勢眾,當(dāng)下便果斷放棄了抵抗,喊道:“撤!快撤!”